“主视眼?”
枫愣住, 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好像出现了一丝松动。
“嗯, 就像人都有惯用手一样, 每个人的主视眼也有所不同,”杉田看了眼陷入沉思的枫,“我高中时是弓道社的, 比较讲究这个,如果一个人的主视眼是左眼, 但是右撇子的话。”
他做了个瞄准的姿势。
“要养成用主视眼瞄准的习惯才行, 能更改其中一个就更好了。比如你可以试试下次闭上左眼, 只用右眼进行瞄准。”
枫将手掌覆于左眼, 视野顿时消失了一小半,手心里眼皮不安地颤动,对于距离的感知似乎也受到影响。
“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来适应了。”
他们已经到达墓园,杉田将车停在隐蔽的地方,两人都套上便衣外套, 像是普通人一样在登记后进入墓园。
这里是大阪最大的墓园, 里外前后分为六个区域, 每个区域的墓地规格都不相同,价格自然也差距甚远,田中理子下葬的地方自然是在最深处,甚至配备了额外安保的区域。
“要是不多攒些钱的话, 连墓地都买不起了啊。”
两人现在正走在最便宜的墓园,杉田对这片很熟悉的样子,独自走在前面, 指间香烟飘起袅袅一缕灰色, 和墓地里挥之不去的焚烧味融为一体。
“我们警察死后的保险很丰厚, ”枫指出,“唯独这件事不用担心。”
“哈,也是,永远有人收尸的感觉也不错,”杉田笑起来,“这话不吉利,我说也就算了,你一个年轻人可别挂在嘴边。”
渐渐地,他停下了脚步。
“说起来,都到这里了,有个人你得见一下啊,”他把只剩一小截的烟递到嘴边,深吸一口,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她才是你真正的前辈呢,各种意义上的。”
在墓园里能见到的前辈,其存在形式自然不必多说。
“安枝……”枫对着墓碑上的名字读下来,“蝶香子?”
“是,”杉田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型烟灰缸把香烟掐灭,捂唇咳嗽一声,“她就是曾经和你一样,从警视厅搜查四课调来的精英,在十四年前牺牲。”
枫指尖微微一动,十四年前,也是她的父亲忍足秋生牺牲的年份。
虽然一个在东京,另一个远在大阪……她的目光停在了墓碑的“蝶”字上。
曾经代行警视厅搜查四课课长责任的枫看过搜查四课的历史档案,里面从未出现过叫安枝蝶香子的女性——甚至在枫、椋以前的二十年内,搜查四课除了接线员和部分文职人员外,没有任何女性警员的资料。
但是——
她想起前任科长在潜入搜查时,拿出的那双十公分高跟鞋。
【据说这双鞋是某位彪炳搜查四课的女性前辈留下来的,她当年也曾穿着这双鞋在雅库扎之间杀了个三进三出。*】
这是前任课长说过的话,他差不多是八年前加入的搜查四课,而在那之前的事,他也只是听说。
所以枫倾向于另一种可能——安枝蝶香子确实曾经是警视厅搜查四课的一员,只不过和她的父亲一样,参与了某个任务,不得不把名字抹去。
毕竟枫非常确定自己父亲就曾经是搜查四课的一员,而且是差点当上课长的存在——如果不是他在升任课长之前,被双和会杀害了。
搜查四课的档案里并没有忍足秋生的名字。
而前任课长听到的传说中,女性前辈的武力值和杉田口中能打的特征也对上了。
要知道,女性警员少,能打的就更少了。
见枫久久盯着墓碑不说话,杉田轻轻笑了。
“按理我不该知道这件事,也不该带你来的,”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白纸折就的蝴蝶,“但是……我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在想,她会想见见你的。”
浓眉正气的警察表情柔和下来,像是一只纤细的蝴蝶停留在他的脸颊上,让人不自觉露出微笑。
打火机啪嗒一声,白蝴蝶被点燃,火焰从刚开始的星星点点,很快化作一大团跳跃的火光。
枫喉咙口微微干涩,蝶香子、蝶……她几乎复刻了这位的职业生涯,而她也知道另一件事。
她来到大阪,并非偶然,而是多方人为制造的必然。
为了【蝶】计划。
“所以……”她开口。
“所以,这一次,你们一定要让【蝶】,破茧成功啊。”
但枫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杉田抢先了。
“丧乐已经奏到这边了,”他吹去手中蝴蝶燃尽后的青灰,“我们该走了。”
枫想起来了,他们不是来看望一个被埋葬在重多坟茔之间的警员,而是为尊荣加身的雅库扎教母的葬礼保驾护航。
一时间,她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更难以想象对这位前辈貌似怀有深厚感情的杉田,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杉田桑,和那位前辈,关系很不一般吗?”他们站在能够看到雅库扎,但又不会引起怀疑的距离,枫回想着刚才的墓碑,“蝶的事,也是前辈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出来的,我质问她,她才默认了。”杉田轻笑,“你为什么会感觉我和她有特别的关系?不能是对过去战友的怀念吗。”
“可是前辈,你并不擅长抽烟吧,”枫指出,“你手里的打火机,是女士款,而每次点过烟后,你也只是任由它燃尽,只是抽过一口,就咳嗽个不停。”
总不能是杉田有闻二手烟的癖好吧?
枫想,什么情况下,会想念一个人的味道?
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是夏日祭上清爽的雪松味,天台上凌冽的风和硝/酸/甘油的甜味……这绝不会是对挚友的想法。
“就这些?”杉田坦然,“你有喜欢的人吗。”
“……”
“看样子有,所以这是恋爱中人的第六感吗,”他一手捏在鼻梁上,“有牵挂的人也挺好的,不那么容易死,蝶香子是我的搭档,也是指导我的前辈,她教了我很多东西,她也确实璀璨耀眼……好吧,没错,我喜欢她,和一个年轻人这么说总觉得怪怪的。”
远处的丧乐声维持在一个不高不低的频率,没有抽泣与哭嚎,大多数人都穿着黑色西装默默伫立在墓前。
“但是直到她死去,我也没来得及告诉她这件事,”杉田笑了,“她是京都人,小时候父母因为欠了雅库扎的钱抛下她逃走了,她没交什么朋友,一直活得很洒脱,或者说光棍?她觉得自己死去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困扰。”
“死去之前,她也只是和我说了一声抱歉。结果让我困扰至今啊……”
枫静静地听着,她已经确定,那位前辈恐怕就是上一代【蝶】计划的人选,但是显然,上一代计划失败了。
“嗯,如果有机会,还是尽早把心声说出来好,那样的话,至少被困扰的不止我一个吧。”
杉田一副想得很开的样子,顺手拍了拍枫的脑袋。
“你也是,时代不同了,有什么话早点说完更好。别学她,也别学我……”
“明明就是你,田中大人尸骨未寒,你就想——”
吵闹声响起,两个虽然在谈话,实际上蓄势待发的警察立刻跑了起来。
枫伸手就拉住了他们的保护对象——某位大阪的政客。
“这里很危险,麻烦您立刻离开!”
挡在他的面前,枫面色凝重,打起来的是山口组内部的组长们,似乎是他们不满意下一代的继承人。
“按照道上的规矩,山口组一向是强者上位,凭什么这次就要让东京那老不死的家伙独占!”
“是啊!”“没错!”……
“你们——”被叫成老不死的老人目眦欲裂,“我辅佐先代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喝奶呢!”
“哈?那你要我们怎么信服一个,把山口组辅佐到被梵天吞掉一半的人?东京早已是梵天的地盘了吧?要不是我们大阪分部一直给你们输血,山口组早就名存实亡!”
“我呸!你怎么不说东京想方设法给你们输送武器,没有那些枪,你们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辱骂、喧嚣、争吵,这群包裹在斯文西服下的人,即使在刚死的教母墓前,也不曾掩饰自己的野心。
丧乐早就断断续续,演奏者手足无措地呆立在那里,额头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支枪。
“不准停!”脱了西装的人眼神阴狠,“今天可是田中大人大丧的好日子……也会是我们大阪支部扬眉吐气的日子!”
一声枪响,贯穿了山口组东京的负责人,流弹擦过崭新的墓碑,磕出一个小口子。
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们有的四散而逃,有的更加兴奋,恨不得冲到第一线,在路旁的便衣们不得不暴露出来维持秩序,但来的记者实在太多,还要为先行撤离的大人物们挪出路线,一时间到处人仰马翻。
枫和杉田也是好不容易将那位政客拉出争斗中心,好在他还算镇静,虽然年纪大了,但脚步也不虚浮,俨然是个练家子。
“xxx墓园,这里发生严重的暴力团械斗事件,请求总部支援……”
“请您按照便衣们的指挥,直接开出墓园,”政客被送到了车上,枫站在窗边嘱咐司机,指向自己的领口,“便衣们都会在领口别上一个金属的樱花装饰……”
忽然,一颗子弹擦过枫的耳旁,“啪”得一声,深深嵌进了车门。
“那是暗地里支持暴力团肃清法案的家伙,还有他车旁的,肯定是条子!今天一个也别想跑!”
“快开车!”
枫眼睛睁大,瞳孔微缩,转身挡在了车窗前,她目光所及,就有四五把枪正对自己。
来不及——
倾泻而出的子弹,在她眼前绽开了鲜红的花,像是白色的蝴蝶染血,挣扎地跌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