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东京, 位于近海地区的一座监狱内。

等到犯人们都回到监舍,灯光逐一熄灭,狱警们才得以回到值班室。

“这鬼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一个老狱警首先抱怨,“唉,年纪大了一身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暖气。”

“冷的话,我去烧点热水来怎么样?”

“不用了, 我也就说说。”老狱警虽然嘴上拒绝, 但还是舒坦地展开眉毛,“年轻人,你是从警视厅调过来的对吧?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倒也说不上,”他嘴里的年轻人是个外表温和的青年男性,眼角微微上挑,穿着警服身姿挺拔, “只是在追捕犯人时受了点伤,家里人希望我能到安全点的地方。”

“那你可来对地方了!”老狱警一拍大腿, 坐到值班室的大椅子上, “咱们这儿别的不说, 狱警算是没啥意外的职位, 可比那些搜查四课、搜查一课的好多了,就是升职空间小了点, 自由少了点,但有什么比小命重要?早点讨到一个老婆, 就能直接进入晚年生活。你看我这么多年不都安安稳稳地干下来了。”

“不过说起来, ”他摸摸泛白的胡茬, “每年到这个时候, 就会有个小姑娘过来探望犯人,今年一直没见人影呢。”

“你老糊涂了?”原本在值班室准备交接的狱警笑骂,“那个叫山村的小姑娘来探望的犯人叫黑川伊佐那,去年就出狱了!”

诸伏景光眨眨眼,山村?好耳熟的姓氏,还有黑川伊佐那……也是最近如雷贯耳,难道那小姑娘是枫?

“所以那个叫山村枫的今年没有来吗?”

他带着点疑惑询问,找了一张毛毯递给不停敲膝盖的老狱警。

“嗳对,就叫山村枫,”老狱警笑呵呵地接过毛毯盖在腿上,“哎呀,那可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大概从十几岁时就开始了吧?年年都来,逢年过节还会寄东西……一般犯人的家属很难这么有良心的,我也算看着她一年年长大,从那么一丁点变成大姑娘啦!”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叹气。

“可惜,”他喝了口水,“那小姑娘的哥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好像是因为谋杀未遂进来的,先前在少年院还有案底……造孽哦,每次小姑娘好心探望他,他都要发一大通火,那场面,可吓人了。也不知道他出狱之后,能不能和家人好好相处。”

景光一边听,一边在值班室惨白的灯光下写着值班日志。

从组织里叛逃后,他被枫“逮捕”,然后山本把他安置进了一个废弃的警亭的隔间,直到公安部的人找到了他。

卧底的任务自然不可能再继续,为了避风头,他被派到了监狱——

当然是做狱警。

值班半个月再休息半个月的工作方式,还有监狱本身密不透风的特性,在这里,他至少可以不用担心组织的人突然出现。

而在这几年里,他也是在全东京不同的监狱和看守所之间轮转,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半年以上。

同时他得以接触大量监狱内部的资料,通过阅读犯人们的履历,他也从中发现不少组织的手笔,但这些只能先按下不表。

他是在一个月前调到这所监狱,没想到在这里还有意外发现。

和常年封闭在监狱内的老狱警们不同,他和外界的交流还算频繁,他自然也知道——黑川伊佐那,梵天的新任干部之一,前段时间警方试图起诉对方,但梵天找来替罪羊帮他顶了罪,没想到他和枫之间还有这么一层渊源。

坚持不懈看望的人最终还是走上了自己的对立面,枫心里一定不好受吧,他叹了口气心想。

听老狱警的意思,枫似乎从初中开始就年年来探望黑川,那粗略算起来也有近十年……能有多少人,用十年都无法改变呢。

“新来的,”手里的日志写到一半,门口突然有人探头,“不好意思啊……我晚上好像吃坏肚子了,你能不能帮我去巡逻一下?只要帮我看看D区的人就好。”

“没问题,”景光搁下笔,拿起桌上的警棍和手电筒,“你赶快去吧。”

“谢了新人!回头我请你喝酒。”

那人似乎是真急了,甩下一句话就匆匆跑走。

于是景光一人前往D区巡逻,手电筒的光一个个照过竖着栏杆的铁门,映出里面苍白麻木的脸。

这里大多是刑期较长,年纪也已经大了的犯人,他们基本没有了越狱的能力,由于和社会脱节太久,他们甚至害怕离开监狱,只会在一些琐碎的事上和狱警磨嘴皮子。

比如……

“嘿、嘿!那边的狱警小哥!”

一个老得牙都快掉光,皱纹深到能夹死苍蝇的老头隔着铁门和景光招手。

“怎么了。”景光减弱了手电筒的光照强度后,才扫上他的脸。

眯了眯眼睛,老头舔下嘴皮,他就知道这个新来的狱警小哥是个和善的,比起那些老狱警好说话多了。

“是这样的……这不是马上到冬天了,我这把老骨头真的撑不住,”他搓搓手,“十年前我就染了严重的风湿,不要多的,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医护室给我多开点止痛药,否则这大晚上的我真睡不着啊。”

风湿就和牙疼一样,不疼不知道,疼起来是真要命啊。

景光走进看了眼他的编号和牢房,掏出随身携带的便利本:“知道了,明天我会和医生商量的,不过止痛药属于限制品,必然不可能给你多开。”

止痛药中不可避免地含有某些犯人们上瘾的物质,为了防止他们钻空子,监狱一向是严格控制的。

“等等小哥,”老头靠近了些铁门,“今晚能不能帮我弄些,实在不行,安眠药也成啊!我已经几个晚上没能睡着了,你看!黑眼圈都这么重了。”

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即使是他那老到皱皮橘子似的脸上,也能看出病态的青黑。

景光皱眉:“你说你的风湿已经有十年了……以前你是怎么过的?”

这所监狱虽然称不上严格,但大多数狱警还算尽职,不可能有人违反规定,给他弄药过来的。

“这个……”老头嘴角一抖,“其实,以前这儿有个年轻人,每到冬天,他就有个好妹妹给他送一大堆东西进来,里面有不少膏药,可神奇了,一涂身上就松快了。”

当年他作为监狱里的老油条,在那个叫黑川伊佐那的年轻人进来时帮了他一点小忙,所以他也无所谓分点用不到的膏药给他。

“可是去年黑川出狱了,”他自然也没了膏药,之前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也在冬天刚来时用了个精光,“哎,我刚进监狱,老婆就带着孩子跑了……家里老人都当没我这个儿子,更别提其他亲戚。”

难免冒着酸气说话,他身上风湿一年比一年严重,可外面早已没一个会关心的人。

一只手从栏杆的缝隙里伸进来,他眼睛倏得亮起,发现那是一小板胶囊。

“我自己用的褪黑素,”景光面不改色地说,“能再说说那个……黑川伊佐那的事吗。”

“哎行行行!”兴高采烈地接过胶囊,老头搓搓自己还在痛的关节,“小哥你真是个热心肠的人啊!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

景光听到一个犯人在监狱里说好人有好报,居然有几分黑色幽默的感觉。

他搓了搓指尖,褪黑素是他刚脱离组织时,因为习惯了神经高度紧张,时常躺在**惊醒,回过神来已经冷汗涔涔,所以借助一点外力让自己入眠用的。

现在他已经不再经常使用,但偶尔午夜梦回,卧底时的场景浮现眼前,还有对依旧在组织里的幼驯染的担忧,让一个安稳的梦境变得稀缺,所以他会随身携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要说黑川啊,那可是个可怕的年轻人,”老头压低了声音,“我敢用我这双在监狱里呆了几十年的眼睛保证,那小子身上早就不止一条人命了!而且啊,一般人犯罪,不是为利,就是为权、为感情……但他的眼里,没有东西,什么也没有,空****的,像是个死人。”

“刚进来,他就招惹了监狱里的老大,但很快,凡是去找他麻烦的,全被打伤、打残了,要不是我帮忙调和,大概整个监狱都要乱起来吧。”

老头说着唏嘘起来,他没有打架找事的本事,就一张嘴,在监狱里上上下下地打点,而且他能说服黑川也是一个意外。

“通常来讲,监狱里能争的就那么点东西,但是黑川他什么都不在乎,无论是被人捧着当老大,还是别人上供的慰问品,甚至减刑的机会都不在乎。……这很可怕。”

景光在心里默默点头。

监狱里也是一个小社会,当一个人实力强大,又无谓规则时,确实容易引起“社会”里其他人的恐慌。

“不过有一次放风时,”老头咧嘴一笑,“我发现,那家伙在休息时间里一直盯着一张照片看。”

“我偷偷去瞟,发现照片上是他和一个小丫头的合照,都是小孩子的模样,两人朝着镜头笑得可灿烂。……我当时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回想起自己当时“冒险”的举动,忍不住磨牙。

“反正多方打听后……我知道了那张照片上的人,是黑川的妹妹,他可宝贝那个妹妹了,别人只是问了一句,他差点把人牙打断,哎哟一张口全是血沫子,脸都变形了。”他后怕地摇头,“但是我比他早进来,更明白监狱里的规则,如果在里头犯错太多的话,可是会取消家属探视的。”

虽然大把大把的犯人,都和他一样,这个“探视次数”都没用上的机会。

可谁能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黑川伊佐那,居然会在意这么个小小的、称得上软弱的东西呢?为此,他也算在监狱里收敛了爪牙,当然其他犯人也不敢随便招惹他。

回到值班室的景光发现老狱警早已保持着毛毯披在身上的姿势,呼呼大睡过去,不过桌上的值班日志倒是被他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补完。

无奈地笑笑,把手电筒放下,他若有所思地绕到后面小小的档案室。

听那个老头的说法,黑川伊佐那以前应该是在附近的片区关押,那么也许能找到有关他的资料。

他也很奇怪,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狱警和狱友之间,评价相差这么大的呢?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黑川伊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