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视厅的大门内走出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青色领带的男人。

男人今天少有地能够提前下班,于是他决定去接在俱乐部上课的女儿。

他经过了一家新开的蛋糕店,店内正在开业酬宾,蜂蜜和黄油的柔软香气吸引了无数路人,也包括了这个男人。

他想起女儿为了保持身材,最近被老师勒令禁止甜食,整天闷闷不乐的事,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脚步就走进了这个甜甜的店。

被奶油和巧克力装点的蛋糕女儿可能还不敢吃,但一盒看上去轻巧的糖霜饼干却很不错。

雪白的糖霜浅浅地铺了一层,做成小人形状的饼干酥黄喷香,用来解馋刚刚好。

他掏钱买了一盒,店员用粉红色的缎带扎起蝴蝶结,西装革履的男人就这么把糖霜饼干捧在手心里,仿佛捧着他的小公主。

“爸爸!”

下课的时候,孩子们都像出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地飞向家长,他看着蹦蹦跳跳跑过来的女儿把糖霜饼干背到身后。

“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是甜点哦。”

女儿已经到他胸口那么高,有了自己的小脾气,但还是很亲近这个平时不称职的父亲。

她在路上小心翼翼地品尝这来之不易的甜食,一边和他汇报着最近学的新东西。

“我又赢了哦,虽然对方比我高那么多!”

“我的女儿就是最棒的!”

“那、那是当然的了!……我会更加努力的。”

天色近黄昏,乌云卷卷,当风从前方吹来,身为警察,男人敏锐地嗅出了不对的味道。

血腥味,还有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砰!”一声枪响,男人立刻捂住女儿的耳朵,抱着她翻滚到最近的掩体背后。

接连不断的射击声响起,他意识到这大概率是一场雅库扎之间的火拼!而最近这片地区上的两个雅库扎确实有不对付的传言,没想到这么早就爆发了……男人冷静观察着局势,双方都持有枪/械,这条巷子不算偏僻,但好在枪响声提醒了路过的人,一般市民都已经离得远远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交火现场却像长了脚一样往他这里靠近。

最近的警局在两公里外,而现在是下班的高峰时期,要等到警车的支援,至少也要十几分钟。

因为是正式下班的缘故,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大脑迅速运转,但他目光突然凝固。

——火拼的现场,居然出现了一个小男孩。

“……对,像这样,把耳朵捂紧,”男人慢慢松开手,“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懂吗?”

女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眶里立刻盈满了泪水。

“爸爸……”

“乖,爸爸马上就会回来。”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湿气很重,天色更是黑得不正常,像是马上就要下起瓢泼大雨。

没想到这样的台词也会出现在他身上。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预感,离开前,他还是狠狠抱了一下女儿,也不管捂紧耳朵的她听不听得到。

“枫酱,爸爸永远爱你,还有妈妈。”

雨落了下来,不是预想中的瓢泼大雨,而是细细密密的雨幕,像是缀了珠子的帘,挡住了人的视线。

男人是谨慎的,也是经验丰富的,但当他悄悄走到吓得动不了的男孩身旁时,却被像是背后长眼睛的雅库扎发现!

“哈哈哈,等的就是你!”

漆黑的枪口顶住男孩的头,走出来的陌生男人叼着剩下半截的烟,一抖,深雪色的烟灰掉到男孩的头顶,但男孩一动不敢动。

“救救我……”细若蚊蝇的声音从咽喉里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种地方来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只是出于本能地向着哪怕一丝的希望求救。

“一个无辜的孩子,还有一个曾经的卧底,谁的命更重要,不言而喻吧?”

陌生男人手上用力,男孩踉跄着往前。

他比枫的年纪还要小些,也许才刚刚识字读书,黑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地紧贴着脸。

轰隆隆——

“男人选择救下小男孩,作为代价……”枫正说着,外面闪过一道惨白的树状巨雷,映得她面无血色,雷声下,她的声音也变得微弱,但依旧清晰地传到景光耳中,“他一共被捅了十八刀,子弹贯穿伤六处,命悬一线,但是雅库扎却不让他立刻死亡。”

说到这段的时候,枫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女孩和她的母亲在急救室等待了十八个小时,但最后……还是没等来绿灯。”

她转身看向外面唰啦啦落下的雨,雨点顺着风吹进来,打到脸上分外冰凉,但这样的温度却让她感到轻松些许。

那天的她也是这样,身上已经湿透了,但还是能感受到一点一滴的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但是她不能出声,甚至,要带着被救下的小男孩躲在逼仄的角落里。

那个掩体是个废弃的沙发,里面的弹簧和海绵都已经被掏空,她拉着被放开后慌不择路的小男孩躲了进去,松开了捂住耳朵的手,转而死死挡在小男孩的耳边眼前。

她要代替爸爸保护好男孩。

当时的枫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窗忽然被关上,细细凉凉的雨丝被拦住,景光的手坚定地按在窗沿上:“枫……”

他担忧地看向愣神的少女,眉头微微蹙起。

“啊抱歉,我说到哪里了……?”

“不要再说了——”

“不,”枫仰头,露出一个笑,“我说过,你会喜欢这个故事的,这不是结局。”

“几年过去,女孩一度成为不良少女——咳,”枫接过景光的手帕,随手在脸上糊了糊,把水汽都擦干,“但也托福,在某一天,她得到一条线报。”

“当年的雅库扎——她父亲在她出生之前卧底过,后来设计杀害男人的那个,有一份重要的账本存放在某个写字楼。雅库扎一年前已经转为明面上的合法公司,但在大众面前展示的账本其实是另一套。”

“没错,就是阴阳账本。暗处的账本里记载了违法的政/治献金、偷/税/漏/税等记录,只要拿到账本——就可以让洗白的雅库扎全面倒台。”

景光想起了几天前,枫摸着鼻子告诉他们,单挑雅库扎的传言也有一部分是真实的,想来就是这一部分了。

枫停顿了一会,望着外面连绵的雨雾,“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她拿到了账本,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当然。”

“但是她终于得偿所愿了不是吗?她会放下那个血色的黄昏,以自己的意志,一直一直往前奔跑,朝着她想要的未来。”

枫将手帕还给景光,笑得眉眼弯弯,月牙似的眼里似乎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这个结局不错吧?”

“……嗯,”景光没法摇头,他只能搭上那只拿着手帕的纤细双手,“很不错。”

枫的手就像她的人一样,永远带着篝火般温暖的热度,即使是在这冰凉的雨夜。

“这个故事里的女孩和男人……”他略微上调的凤眼里带着潋滟的光,直直地盯向枫。

但他的话却被少女竖起的食指截断了。

“嘘,”她说,“我们都有不能点破的事,不是吗?”

枫笑起来有一颗小小的虎牙,眉头上挑:“除非你已经想好要告诉我……们?”

景光泄气耸肩:“好吧,我还真是输给你了。”

“说起来雨越来越大了啊——”枫鼓起脸颊看向窗外,“景光你带伞了吗?”

“哎?没有,”景光也有些诧愕,而且他想起,枫刚刚在这没盖东西在室外睡了一会,显然不能再淋雨,“要不你披我的……”

他打算把外套脱下,一转头,却被枫吓到——

“呃,你不会是?”

枫扛着被堆在角落的木板桌:“没错,景光你也进来吧!正好帮我分担一下!”

这原本是双人桌,两个人在里面躲雨可以说是刚刚好。

鬼使神差地,景光居然觉得这个提议可行性挺高的,尤其当枫布灵布灵地眨眨眼,满脸正气地让他帮忙。

回过神来,他已经和枫在双人桌下了。

“哟西,出发——”

两人都跑进雨幕中后,电话上的“通话中”才渐渐暗了下去。

回到宿舍,枫先是打了个喷嚏,然后闷头倒在了有些硬的床板上。

头好涨……刚洗完澡就在室外睡觉,又淋了雨,体质再好,也经不住这么造。

摸索着给自己盖上被子,枫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梦里也在下雨。

她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那天——

取到账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