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之后的湖泊呈现出一片如画的美景,浩瀚的湖水绿得发蓝,近似内海的那种深邃与透明。一只只小船在碧波中**漾,白帆点点,犹如天鹅戏水。灿烂的阳光照得水波闪闪发亮,对面青峰山上的尖尖古塔,也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投下了清晰的倒影……白水湖原来是个巨大的人工水库,沿岸种着一排浓淡相宜的杨柳,如丝如云,依依垂落,覆盖着明镜般的水面,展现出一种略带神秘、浪漫气息的苍绿。这里离城约几个小时的路程,每逢周末或节假日,大批游客便不辞辛苦地驱车而来,在湖中击水三干,浪遏飞舟,或是在湖畔找块干净的草坪铺上塑料布野餐,尽情欣赏这湖光山色的怡人美景。

冉凝赶到湖畔,已经过了正午时分,眼尖的文炎却立刻看见了她,连忙吩咐船家靠岸。这是一条能载几十余人的画舫,船身涂满了大红大绿的图案,十分醒目抢眼。船舱里的折叠椅围在四周,中间摆放着两张八仙桌,游湖时还可顺带搓麻将,好不潇洒快活!冉凝因电视台的事情被耽搁住,比这帮朋友晚了半天才到,看见名流们租到这条船,也是乐不可支。

“你们可真会享受!”她一边登船一边打趣,“都快赶上渔霸了!”

她一只脚已经踏上船头,无意中拿眼一瞥,突然撞上一对眼睛--那对原本清澈见底的眸子,一看见她就变得像湖水一般深邃难测了!他怎么会在这JL?怎么给她来个突然袭击?冉凝-D-中像打鼓一般,众目睽睽之下,她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恐、惶惑与迷茫,重心不稳,措手不及脚下又一滑,整个人便落入水中……

“哎呀!。。。’怎么啦?。。。‘她怎么掉下去了?”

船上的人一片惊呼,男人们都七手八脚地涌到船头上来拉她,晃得船身摇摆不定,船老大将蒿直插入水牛,大叫:“别都涌到船头上,危险!”

冉凝在水中沉浮,猝不及防地喝了几大口凉水。她头脑昏昏沉沉,四肢乏力,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不幸?她会游泳,但在船身抵着岸边的方寸之间却扑腾不开。只觉得自己时而像一片羽毛轻轻飘浮,时而又像一只铅锤悠悠落下……

在大船的阴影笼罩下,她心里翻腾得厉害,似乎过去所受的苦难都伴随着水草的气息,一直渗透到舌尖、喉头与鼻腔……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其实还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冉凝已被众人拉上船头。她从头到脚像个落汤鸡,衣服都水淋淋地黏贴到身上,凸现出玲珑有致的身段,黑发也如流水一般直泻到腰际。她痛苦地夹紧双腿,那是她失去贞洁的象征,在那个男人面前,更是羞于这么出乖露丑!热泪混合着水珠流淌开来,幸亏众人无法辨清。她浑身颤抖不已,望向静悄悄坐在船尾的楚云汉,又一次纳闷,他怎么会在这JL?不!她再也不想见到他!她的世界就是被他倾复的!此时此刻,她宁愿整条大船都来个底朝天,把她那深层次的痛苦压向湖底,永久地沉埋在水中……

一陕把湿衣服换下来吧!“文畅关切地递给她一件泳衣,”你没带泳装liB?穿我的……”

“不,我不想游泳!“她惊惶失措地推诿着,羞于在那个男人面前再次赤身露体,哪怕只**出多余的部份。

“可你已经下水游了一遭!“文炎风趣地说,”还给我们表演了一出完美的入水动作!”

大家都善意地笑起来,唯独石洪骏板着脸,嗔怪地瞪着她,”还不把衣服换了?丢我的人。唉,我怎么娶了这么一位傻老婆?“所有的愤懑与怒火都积聚在指尖,冉凝不加思索地扬起手,一巴掌扇到丈夫宽厚的脊背上。石洪骏纹丝不动,声色不露,她却脸胀得通红,整个手心都火烧火燎地甬……

众人又都大吃一惊,文炎呵呵冷笑,”好!这一巴掌打出了今天的头号新闻!小女子竟敢犯上作乱,今后阿猫阿狗都敢反抗朝庭了!”

“你胡说些什么?“文畅推了兄弟一把,”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王法,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嘛!”

文炎灵机一动地提了个建议:“哎,今天冉大记者没来之前,大家一直闷坐无聊,气氛始终上不来!现在我提议每人讲一句格言,或者是伟人的名言,或者是社会上流行的俗语,但必须是带色的,也就是说,跟男人、女人或**有关。你们看,怎么样?”

大家轰然叫好,急忙都转开了脑筋。冉凝已在女同胞用衣衫围成的屏风后面脱去湿衣服,换上杜小圆多余带来的一件连衣裙,宽宽松松的布拉吉模样,仔细一看吊牌,却是香港华鑫精品公司出产,真正的港货。她趁众人沉于思索之际,悄问文畅:“坐在船头的那个男人是谁?怎么他也来了?”

文畅用眼角瞟了一下正襟围坐的楚云汉,”谁知道?好像洪骏刚才介绍,是他们厂里新招聘的销售经理。今天还是他开的车。。。“冉凝暗暗叫苦,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个男人是怎么接上头的?为何丈夫回家从不提起?呵!她以为楚云汉会远走高飞,没想到如此胆怯的男人,竟敢到情敌手下去打工!这倒需要一点赴汤蹈火的勇气呢!一连串的问题让冉凝喘不过气来,她想得头痛,想得情绪恍惚、神志迷离,但却拿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这时,船舱里的气氛已经很是活跃,人人都想出口成章、妙语连珠,压倒对方。跟中文接触最多的文畅抢先打头阵,”我先来,这是我最近才听到的一句话:对男人来说,爱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一天,而女人却赌下了她的一生。”

文炎点点头,摆出评论家的风范,”嗯,深刻!有道理!严重地打击了男人,不愧是我姐姐!好,亲爱的姐夫,并肩子上啊!”

郑川生搔搔头皮,思索了一阵,暴出个冷门儿,”女人是祸水,只有两种时候才美;或者爱上了人,或者临死前……”

众人愣了一会儿神,都带着年轻人的神态哈哈大笑起来,唯独文畅突然脸色一变,似乎某个早已沉落深处的潜意识浮出水面。郑川生的目光与她相碰,不期然地垂下了头,好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也立刻涨得通红。

文炎点评:“瞧,又一个造反的!今天冉凝带了个好头呀!好,下面轮到我们的校长了,看他能拿出什么精彩的名句来?”

赵宁新憨厚地笑笑,毫不推辞地说:“爱除自身外再无施予,除自身外也再无接受。爱既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为爱已经在爱中满足了。纪佰伦的《先知》。”

“好家伙!不愧是为人师表呀,连出处都提到了!“文炎回身对夏水琴打了一个响指,”你好幸福呀!瞧他爱你爱得多么深沉!“文畅忍不住小声嘀咕:“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哟!”

夏水琴照例没听见这类挖苦的话,她是个标标准准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此刻她兴奋得喘不过气来,很高兴自己跟丈夫的恩恩爱爱能在大众面前曝光。”该我了吧?男人的幸福是’我要

“女人的幸福是‘他要’!”

这次是杜小圆喃喃低语:“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文炎点头表示同感,“我看呀,你们小夫妻俩还是下去卿卿我我吧!”

坐在下首的斯茵看看该轮到自己了,便大大方方地一笑,这一笑凝聚了她心中的一切。今天在场的男人与女人中,她既不是最有才华最聪明的一个,也不是读书破万卷、舌底翻新花的人物类型,但她那淳朴、自然、健康、清新的气质,却早就征服了所有的人。而刚才朋友们倾吐的心声,也在她心中激起一阵赞美的冲动,她只想表达自己内心最直白的感受。“轮到我说了?我认为妇女的第一个品质,也是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温顺。这好像是卢梭的话?”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文炎就举起手来,用一种没商量的语调说:“打回去!打回去!你只提到了妇女,而且还不带色……通不过,通不过!”

向来娴静自若的斯茵有些不知所措,把两只绵长的手绞来扭去,再也想不出其他说辞。文畅便替她打抱不平,“好啦!好啦!江然轩没来,你们别欺负嫂子!我看她可以通过,不是说男人与女人的事儿吗?她总沾了点儿边吧?”

文炎狡黠地笑笑,“好,轩子不在,我替他说:上帝造女人是专为制服男人的,为女人所制服的男人,便分外软弱。你们看,轩子够不够这个格?我看他呀,早就拜倒在咱们斯嫂嫂的石榴裙下了!所以斯茵才敢大谈特谈女人的柔顺。这就叫以柔克刚呀!”大家都拍手称妙,唯独夏水琴冷笑一声,阴阴阳阳地说了一句:“哼!我看未必吧?”

这次也没任何人注意到她,只有文畅皱紧了眉头,若有所思。石洪骏不等他人来请,便主动开口:“我最喜欢裴多菲的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众人都摇头叹道:“这话原也只有他才配说!”

坐在丈夫身边的冉凝对此充耳不闻,一直把目光投向水上的世界,坚决不去看她心里始终挂念着的那两个男人,并极力保持着一种冷酷无情的神态。石洪骏早就发现了这点,却声色不动,只是脸庞略显苍白和冷峻。而楚云汉侧倚在船尾的一根柱子上,无声地领略着冉凝那从上船伊时就挑起事端而且从未屈服过的高傲举止。

“哎,该你啦!”

冉凝听见文畅在小声叫她,并且推了她一把,浑身又禁不住微微震颤。哼!这阵子,她都快得神经病了!她拼命想保持自己的尊严,想忘却自己的痛苦,却一不留神就栽到这个湖心里,而且跟那个冤家对头背信弃义的男人上了一条贼船!还让她说什么好呢?难道能说自古以来,都是痴情女子负心汉?那也太丢人、太通俗、太低水平了吧?

“冉凝!”文畅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无奈地摇摇头,“我替她说吧!也是最近才听说的:男人爱女人是因为未曾得到,女人爱男人是因为曾经拥有!”

这话好像并不能免除她的痛苦,反而给了她心灵不堪承受的一击。冉凝再也控制不住伤心的泪水,她的自制力刹时间土崩瓦解,她的世界也在倾刻之间就坍塌了。哦,那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几乎还没有形成的世界,在那个世界的边缘地带,她的种种感情和本能的欲望就已展开搏斗,并且以她的失败而告终。难道,这是她.的错吗?渴望曾经拥有?何况,仅仅是怀揣着这样微薄的愿望,就已经够了吗?够了吗?

她的朋友都感到迷惑不解,杜小圆慌慌张张地问:“冉凝,你怎么哭啦?”

瞥见石洪骏也在忙不迭地拿眼瞪她,冉凝心慌意乱,一时间无言以对。她想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或许能制止住来自四面八方的盘诘?可事到临头,自己心里也明明白白:无论她摆出什么样的姿态也无济于事,这拨人肯定会大起疑。她只好昂起头,故意冷冷淡淡地说:

“你要是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给了洪骏一巴掌,就能猜到我心中的痛苦了。他除了自己的事业之外,对什么人都不感兴趣,更不关心他的老婆,就算这爱唾手可得,他也不屑于去争取啊!唉,夫妻关系如此冷漠,还奢谈什么曾经拥有?文畅说得不算数,我自己来:不幸者是一个人不懂得爱也无法去爱,更不幸者是一个人能够爱却得不到爱,最不幸者是一个人没有争取爱的决心!我看这就是最好的写照!”

“是吗?”文炎疑惑地想了想,“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是另有所指呢?”

众人皆不吭声,只有杜小圆自作聪明地点点头,又快活地指了指船尾的男人,“喂,新朋友,该你啦!”

全船人的眼光都投向楚云汉,他正盘腿坐在船舷,脸庞在夕阳的映衬下,呈现出象牙一般润泽的金黄色。他的面部表情并非冷静而是狂热,眼睛里闪现出从未表露过的一丝希望。他神色肃穆地回敬着众人探询的目光,又郑重其事地望了冉凝一眼,冉凝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她不敢再去探测这个男人那未曾表露的一部份,面对着一群咄咄逼人并不肯体谅半分的不同阶层的人,楚云汉又能说些什么呢7

“哦,轮到我了吗?”他似乎调节了一下自己血液的流淌和心脏的跳动,才两眼熠熠生辉地说,“男人会因为自己的成功,而感谢他的第一任妻子,又因为第二任妻子而感谢自己的成功!”

“好家伙!”一直在用手机打电话的夏水琴,此时不禁鼓起掌来,“这么说,楚先生一定是离过婚,又再娶的咯?”

楚云汉突然间变得快怏不乐,他庄重地摇摇头,“对不起,恕我无可奉告!”

“好了!只剩下文炎两口子了!”文畅机灵地转移了大家的视线,“注意了!他们可是始作俑者呀!”

杜小圆遗憾地咂咂嘴,纯粹是附庸风雅地说:“我可没读那么多书,就知道托尔斯泰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众人都好笑地望着她,善意地打趣,“那么你们的家庭是幸福的呢?还是不幸的?”

杜小圆张口结舌答不上来,文炎巧妙地抢过话头,一指妻子说:“你呀,是改也难!”

所有的人都好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石洪骏便笑道:“这是毛主席批评江青的一句话,被他用上了!”

大家还在急等着进一步的解释,文炎看看气氛造够了,才微笑着说:“你们用得都是些西方名流的谚语,而我只需端出一句东方伟人的话,寥寥几个字,便可压倒群芳。我的妻呀,是永远穿不伸展一件衣服!你看那件连衣裙,穿在冉凝身上是多么烫贴?哎,小圆呀小圆,这可是影响到我们夫妻关系的大事呀!”

杜小圆满脸通红,心地仁厚的赵宁新忙替她解围,“哎,文炎,别苛责她,你们这也是历史遗留问题了嘛!”文炎的小眼睛突然闪闪放光,“说到历史问题,我这里有一个最好的见证。”他摸出两张发黄的纸片,顺手递给石洪骏一张,神气活现地说,“喏,我最近才从老组织部长的家属手里翻出来,那张是你的,我来念这一张:红星幼儿园期末总结,一九五五年。文炎,三岁。评语是:不爱清洁,吃饭时常将菜汤滴在衣服上,说话吐词不清,但搭积木的速度很快……嗯,还有,组织纪律性有所进步,学会了一个跟着一个走……”

大家笑得前仰后翻,船头船尾又是一片紧张,船老大不满地瞅了他们一眼,看看已到黄昏,就把船往码头上靠。众人便凑到石洪骏身边,想去看另一张,却被他微笑地收起,藏在裤兜里。他虽是笑容可掬,众人却不敢造次,面对着这样一个威武有力而又年龄稍长的男人,兄弟们总是肃然起敬。文炎看在眼里,又揶揄了一句:“我常常想,洪骏和冉凝这一对很有趣:他俩究竟是大哥大?还是大姐大?”

说话间,船已渐渐靠向岸边。快要落山的余晖照得草滩和垂柳闪闪发光,一排古香古色的水上建筑跃入眼帘,它位于湖畔最高的地段,一簇簇绿叶和鲜花错落有致地开在墙角,呈现出花团锦簇缤纷烂漫的景象。船儿轻轻滑入水道,那里还停泊着几十只游船,游客们正在纷纷登岸,一边对山水美景赞叹不已……

冉凝有意落在后面,紧跟在丈夫身边,等人们都走远了,又见石洪骏一副心不在焉、事重重的模样,便试图越过夫妻之间一直存在的语言裂缝,悄声问:“喂,你怎么聘用了楚云汉?而且把他也给带来了?”

石洪骏看了头前的楚云汉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不是你推荐的吗?”

冉凝脸上讪讪的,又改口问:“文炎好像在跟你套近乎?他那件事怎么样了?”

石洪骏倾身向前,头也不回地问:“这关你什么事?你关心的究竟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

冉凝看见丈夫眼中闪过一抹冷酷的光,不禁打了个寒战,脑子里也倏忽掠过一丝绝望的念头。如果他知道了楚云汉就是她要嫁的那个人,会不会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