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凝一爬上旅游局的大客车，便看出即将有什么事要发生，就像那些成双成对一排排坐着的旅客，会用笑容透露心中的秘密一样。世间的事物都是相通的，作为一个黄金频道的节目主持人来说，她的任务就是辨识出这种神秘的感觉，并且加以利用，让心灵去捕捉那神秘的符号吧！即使真发生了什么事，又有谁会在乎？石洪骏听说她要出几天远门，只是耸了耸肩。不，他不爱她，这点毫无疑问！
这次旅游是冉凝自己揽的活儿。四姑娘山是距锦城最近的雪山，当她看到风景照片上，那在金色的阳光下闪现出雪光的险峻雄峰，当即被迷住了。市旅游局想开发这座原始风景区，自然要仰仗新闻媒介的力量，电视台的女记者欣然允诺随车采访，他们才是求之不得呢！邀请楚云汉一同前往，又是冉凝瞒火海的一招。她竟然告诉旅游局的向导，说他是文化旅游报的编辑！是的，编辑不比记者，是内勤人员，所以旅游局对他不熟悉。可他却能妙笔生花，给四姑娘山写几大摞优美的报导文章。冉凝熟练地编织着谎话，一点儿也不害臊。心里却暗暗想着，正是爱情使自己变成了毫无顾忌的撒谎大王，促使他们踏上了这条阴暗的纠缠不清的旅途。楚云汉毫不犹豫地采纳了她的建议，佯装成旅游报社的编辑，跟她上了这辆人满为患的大客车。他们坐在最前排，是引人注目的一对。即不像夫妻那么自然，又不像同事或者搭挡那么随便，所以招来了不少猜疑的目光。直到大客车开出城区，冉凝始终没敢与身边的男人对视一眼。他们彼此都不看对方，却在车轮与地面**的韵律声中放松了全身，在心头涌出的无穷无尽的担忧之外，获得了短暂的欣悦。是的，有新闻采访这层保护，他们可以在一路之上为所欲为了！尽管他们之间很可能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但他们的内心将永远不会与从前一模一样了！
司机把车开得很平稳很顺畅，车厢里虽然挤满了初次观光的乘客，但人们都坐得舒舒服服。半下午时，客车已经告别了文明世界，像一只展开双翼凌空翱翔的彩色大鸟，飞进了青翠碧绿的河川之中。光线骤然变得昏暗朦胧，一轮红日却出现在幽深的林木上空，并且映现着一路川流不息、闪闪发光的河床，闪耀出琥珀、金黄、橙红的艳丽夺目的光辉……
“真美！“楚云汉将侧坐的身子慢慢移向窗前，猝然而至的兴奋令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冉凝微微一笑，斜瞄了他一眼，”瞧你这样子，好像是才从某个遥远的流放地归来，回到自然的景色中，才能获得完整似的！“楚云汉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再度露出微笑。冉凝努力去迎住他的目光，感觉到若是放任自己的心意，她颇愿整个人都被吸入那墨黑的瞳仁中去……楚云汉意识到这点，片刻之间有些局促不安，似乎还没考虑好自己应该如何承受这份心愿？他手指无意间碰上了冉凝没穿丝袜的膝头，那肌肤一触的感觉令两个人都怦然心跳。，
他又微笑了一下，希望能驱散此刻降临在他们之中的沉默，便开口说：“就像《廊桥遗梦＞里的那个男主人公一样，我也算是本世纪最后一个牛仔吧？”
冉凝差点儿失声笑起来，”真的？那么在明晚的烤羊肉篝火晚会中，你可要一展身手了！”
楚云汉转头凝视着她，认真地说：“我对那个不感兴趣，我向来没有表现欲！我们只是两个凡夫俗子，想去大自然中寻找精神家园，对不对？“”或许，这才是人们所能达到的最佳境界。“冉凝叹了口气，”可惜，我们跟它是相见恨晚……”
“可惜，我们也是相见恨晚。”
楚云汉说完，又抿紧了线条清晰的嘴唇，掉过头去望着窗外默然无语。冉凝没有答腔，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他的唇线轮廓里面了……
她闭起眼睛，却无法遏制心中如潮水般涌出的背叛感－－她背叛了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婚约和自己的誓言！不是因为还没发生的行为，而是因为此时的渴望！她暗暗告诫自己说：那太荒唐了！但她仍然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她在空气中背叛了石洪骏、她的丈夫、一个深明大义却无情无欲的男人。但愿这种感觉是错的。然而，倘若它是错的，那么整个人生又有什么是对的呢？夏日的山区最易发生暴雨和山洪。临行前，旅游局和电视台都曾打听过气象消息，而且挑选了一个所谓的黄道吉日。没想到车正行走在盘山道上，声势浩大的雷雨就开始降临。只见天色骤然昏暗无光，乌云密布的群山之上电光闪闪，周遭的空气转眼间就变得凉爽，充满了尘土湿润之后的清新气息。司机连忙加大马力，客车全速前进，车头的灯光在山涧和峡谷里交错移动，细长的影子摇曳在蒙蒙雨雾中，就像一艘漆黑而沉默的船滑向深海……
突然，冉凝看见大雨就像一堵墙，从山谷那一边迎面向他们席卷而来……
这就是预期的风景旅游吗？冉凝不禁大为懊丧。她又望向身，边不发一言的楚云汉，却发现他像是换了一个人，眼神一改往日的≯
滞重深邃，而变得活泼风趣，似乎从她的笑容中看出几许忧虑，反而对眼前的事物发生了浓厚的兴致。在雨水不断”咚咚咚“敲击车顶的声势中，他们必须拉开嗓门交谈，才能听得见对方的声音。”喂，著名的女记者，欢迎你到四姑娘山来旅游！“楚云汉喜形于色地碰了碰她的手臂，”夏天是个好季节，天地万物都特别容易激动啊！”
冉凝脸上徘徊着的疑云全都一扫而光。”你喜欢？“”当然。“楚云汉哈哈大笑，”我是个标准的观光客，出门不看天气预报！”
“看了也是白搭，它们总在出错。“冉凝喃喃地说。
“没关系！“楚云汉目光亲切地望着她，同时双－ｙ－滑向她的腰际，似乎有意给她一种支撑。”我们不会后悔的，是吗？”
是的，决不后悔。冉凝欣慰地往后一仰身子，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两人身体的接触令她微微颤抖，但她很快就坦然了。心想：从现在起，世上再没有任何事物，没有别的时间地点与生命，只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只有她和他两个人。对与错都没必要去计较，结局如何也无关紧要，因为这是必须发生的事情。而且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大客车在天色渐晚之际翻过巴塘山，白雪覆盖的山峦上罩着黑沉沉的乌云，森然密布的云朵仿佛与山巅的积雪连成一片。往日赏心悦目的美景，现在看起来有几分狰狞。满车的游客一起提心吊胆地硬撑着，旅游局没告诉他们这段路，仅是单程就需要十多个小时。当汽车穿过越来越黑的云层，徐徐开上通往阳坡的分水岭时，雨点子变成了片片雪花，甚至太阳也曾闪现过一阵。但人们还来不及把大好风光尽收眼底，那惊鸿一瞥般的阳光又折回了它金黄色的光束，然后大雨又超过被车轮翻起的尘沙，飞快地飘至头顶赶上了他们。几匹徘徊在草坡上吃草的马儿，受惊地抬起头来瞪着这个庞然大物，在它们身后，美丽的山谷透过雨雾隐隐约约地呈现，红房绿瓦看起来就像一道海市蜃楼……
楚云汉撮起嘴唇，吹了一声口哨，”哇！现在才知道我为什么
流连忘返了！或许这世外桃源，就是我们的新家！“行车抵达四姑娘山接待站，天已黑尽，当地的空气又闷热又阴沉。冉凝下得车来观察了一下天色，只见朵朵黑云好像就要直接压到地面上。河边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掩盖住了屋檐的滴水声，但是雨仍然很大，而且下个不停。她双手抱胸，不无忧虑地想：看来明天仍不会放晴……
楚云汉走到她面前，快快活活地朝她眨着眼睛，”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明天都会是－“ｂ好天气！今晚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就这么一瞬的功夫，两个人身上全都淋湿了。导游小姐高声地喊着她的名字跑来，将两把钥匙塞到她手里：“冉老师，我给你们订了最好的房间。先去吃晚饭吧，然后睡个好觉……哦，我问过当地人了，明天一定会出太阳的，你们放心吧！”
这是两间通往小河的木棚屋，由于单门独户又带有卫生间，就成了优待贵宾的最好房间。河水因雨情而暴涨，在暗夜中滔滔奔流，环绕屋后拐角，又在每个大石嶙峋处喷涌而过……
冉凝放好衣物用品后，导游小姐已来招呼用餐。直到晚饭过后，她和楚云汉也没有机会单独交谈。他们在房门边互道晚安，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片刻又跳开，彼此的眼神中都包含了急于倾吐的心声。冉凝真想告诉他，自己对这样分手真是感到遗憾。到了夜晚，单衾孤枕的她准保一脑子回旋的，都是一些温柔无比的探索……不，还是别挑明的好！也许在幻想中，思念的痛楚才会发展到更深一层的地步。
冉凝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又打开窗户呼吸着夜凉如水的岚气。只见眼前那一排排平房的灯光，都相继熄灭了最后的光芒。雨声显得轻飘了，山沟里流动着的夜籁也都化为睡梦中的**。有一只猫头鹰的啼声叫了几下又停息下来，耳中传来人们平和的鼾声……
她盯着不远处一根电线杆子上高挑的路灯，良久良久，心中只是思念着他……突然，在背后的山林里，那只猫头鹰又开始啼叫，似乎还带着点儿煽动的成分。冉凝的．川ｌ．液变得粘稠了！在这个寂静的山林的夜晚，她盼望着有一刻能成为生命中的永恒。
这时，一个男人的身影穿过通廊向这边走来。他大概没料到雨后的土泥地是如此溜滑，步子迈得急了点儿快了点儿，便在冉凝的惊呼声中摔了一跤。
‘她认出是楚云汉，那个似乎总在倒霉落马的男人，连忙打开房门冲过去，扶起他焦急地问：“你没事ＪＤｎ巴？摔得重不重？”
楚云汉挣扎着站起来，险些又一次滑倒，只好硬撑着不敢动
了，脸上那副表情比他跌倒时还要难堪。“真不好意思，又被你给撞见……我没事儿，你别大惊小怪的，人家都睡着了……”
冉凝满脸关切地扶着他来到房门口，问：“你到底伤着没有？这么晚了，你还往哪儿跑？”
楚云汉扶着冉凝的肩膀站直身子，在她触及他肢体的一刹那，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似乎还在替自己难为情。“唉！我总是那么狼狈……我那间房子的屋顶上，好像刚才被风吹得碎了几片瓦，漏得厉害……我去找工作人员，没想到他们都已睡了！”
冉凝扶他走进那间住房，发现情况比他说得还要严重：天花板上裂了一道横贯东西的缝，雨水滴滴哒哒漏得满屋子都是，床单被褥也被浇得透湿。回头再望楚云汉，他已迅速洗净手脸，正在检查自己的伤口，并试着用“创可贴”去把流血的伤处贴好。碰上她的眼光，他窘得无地自容，同时又怕冷似地全身发抖……
“还好。”他喃喃地说，“骨头没有受伤，否则明天就会无法上路了……”
冉凝已经决定了要怎么办，她果断地蹲下来，再度检查他的伤口。他呼吸着她馨香的气息，一心想将这只属于她的气息收藏起来，直至永远……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却恰好透过轻薄的睡衣领口，窥见了一对发颤的饱满的**，还有两颗闪耀着光泽的樱红的**。他在臆想中品尝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刺激，连忙挣脱开她的手臂，将身体从她身边移开。好像有重重疑虑压在肩头，实则却是被自己内心的饥渴所势必导致的后果吓坏了！
“我真的没事儿。”他气喘吁吁地说，同时仍能感受到她的气息拂在自己脸颊上的温热，“你最好回房去休息……”
“你呢？”她细语呢喃，目光轻柔地望住他，似乎也感受到他轻微的哆嗦。
“我？”他抬头看了看她，脸上的神情她也仅能靠揣测探知。他含含糊糊地说，“将就一晚吧，怎么样都成……”
冉凝抬头站至与他相对处，双手轻扶住他的肩膀，笑望着他，口吻坚决地说：“来吧，到我房间里来……反正我也睡不着了，我们两个人聊聊，哪怕是聊到天亮，也胜过你在这潮湿的地板上打地铺！？”
楚云汉总算可以鼓起勇气正视她了。等他像个听话的大男孩一般，悄悄跟着冉凝穿过通廊来到隔壁，心中已没有半点的疑虑和恐慌。房间里洒着一层温弱的光辉，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灯光下的小木屋幽静安详，在任何人眼中，这仿佛属于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们屏住呼吸，静立片刻，凝视对方。
“你对摔跤一事表现得很勇敢。”冉凝忍不住先开口笑道，“我想，你的运气一向又好又不好，似乎你每次倒霉时，总有一个目击证人在场……。。。”有点儿丢人现眼，是吧？“楚云汉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吻回答，”可你一向对我很好，所以我并不怕被你撞见。在运气方面，我也确实没什么好抱怨的！”
紧接下来的短暂沉默，似乎他的话有意停滞在半空，等待她的回报。冉凝突然觉得无法承受这种沉默，还有这个男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满屋子寂静所带来的空气紧张，也使她变得敏感万分。她心里当然清楚，她今晚让这个男人踏进自己的房间，就是想跟他作爱，可此时此刻，她又十分惧怕此事会发生。于是她走到窗口，推开窗子往外望，想让自己透一口新鲜的空气，让火热的心情也冷却下来。
“雨停了。”
“早停了，刚才就停了。“楚云汉走到她身后柔声说。”哦？”
冉凝转过身来，只见他正微笑地注视着自己，不禁感到心慌意乱。她急忙绕过他，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两条腿仍在簌簌地发抖……哦，老天！她暗想，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能是你？这些念头带着一种渴望，反复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又澎湃地冲击着她的身心，直到她的躯体都为之感到痛楚……
楚云汉伸出双臂到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夜岚，勉强挤出笑容说：“这个夜晚真美……哎，你刚才不是说，要跟我好好地聊天吗？你想聊什么？”
冉凝露出一个悲哀的微笑，望着他走向房间里唯一的座椅，肌肤不由得泛起震颤。楚云汉把头仰在灯光的暗影里，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表情捕捉在眸中，仿佛已经读懂了那对眼睛里的微妙暗示。
“你冷吗？我看你在发抖……“他倾身向前，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掌心里摇晃着，关切地问。
“有点儿……“冉凝扑闪着眼睫毛，”你呢？”
“哦，我从未遇见过这么温暖的夏日的夜晚！“他透过投射在她脸部的灯光，猜测着她心头的打算，却并不想加以利用，至少在今晚不想：“你不是想跟我聊聊彼此的生平吗？今晚正是天赐的良机……”
冉凝明白他的用意，心里泛起莫名的感动。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楚云汉的行为中含有一种庄重的含义，正与这个地方的气氛相吻合。好似他们来到这个人间仙境，正是为了实现原来的承诺，为了相互简单的倾诉……
于是她努力镇定每一根神经，努力凝聚每一分力气，排除掉始终盘踞在自己脑子里的所有杂念，一心一意随他走进往事……他们就这样彼此凝视着对方的心灵，慢慢倾谈了好几个钟头。他们谈到自己的日常点滴，谈到自己满意或不满意的事物，而且热烈地讨论着半生的得失，以及自己本该拥有的一切……
这个夜晚是多么奇妙啊！他们似乎生活在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当中，没有任何身外的事物来接触他们和打扰他们。他们全身地沉浸在对方的往事里，过去那稳定、安全和没有任何疑问的感情，现在都成了发自本能的毫无条件的反馈。他们都曾希望过回报，然而事情总是不尽人意。这或许是造成他们今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倾心交谈的最主要原因吧？
“你爱不爱你的丈夫？“楚云汉突然问，”我还没听你提起过他呢！”
“也爱，也不爱。“她微笑着摇摇头，眼睛在灯光下透出迷茫，岁月似乎都冻结在此刻的眼神中。”爱，这毕竟是个简单的词儿，不可能包罗万象。”
“但是，单纯的爱，有时听起来也怪可怕的！对不对？“”是的，很可怕，甚至让你不敢去想……”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冉凝知道，或者自以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纵然在这个世界的极地，那也是个悲哀得令他们俩都无法说出口的念头。
就这样，在所有的生命都屏息敛声之际，他们却娓娓交谈，倾心相处，默默聆听，除了彼此的心神激**，再没有发生任何故事。当然也没有片刻的休息，在这良宵美梦里，谁也不愿把好时光都浪费到睡眠上。直到黎明划破夜空初蕴含光的沉寂，划破阴影交错林木深郁的山岭，飘向远方正在窃听的白雪覆盖的群峰，他们才在彼此的眼波中，看见那隐约闪现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芒。这也是从未见过的景象，他们从未见过天色是如此地清朗：一条条洁白起伏如波涛的云彩紧贴在天空上，铺展成一片辽阔无边的蓝色的光周……
天确实晴了！他们在彼此眼里看见的，正是那片光芒所呈现的五彩斑斓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