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第一场寒潮来袭,气温陡地降了下来,一连数日的阴雨后,总算是见了太阳,窗外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漏尘最近多了个新顾客——失联两个月的昼颜终于扛着她的相机千里迢迢地从大理回来了。

前台边,昼颜哆哆嗦嗦地把车钥匙往桌上一甩,抱着双臂上下互搓,嘴里骂骂咧咧道:“你这空调开了没啊?冻死我了!”

元夏正在修补破损的书籍,闻言抬头瞥了她一眼。

零度的天气里,她穿着薄薄的皮衣和牛仔短裤,腿上那双过膝靴根本抵不了多少寒气,**在外的皮肤冻得发紫。

这么穿不冷才怪!

元夏收回视线,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嫌冷?那你继续回大理待着啊,好歹也是春城,冻不了你昼大小姐。”

昼颜咬咬牙,被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气得。

鬼知道她是为了谁才匆匆赶回来!

“你这有没有多余的衣服?”她吸吸鼻子问。

元夏耸耸肩,一脸遗憾:“抱歉,没有。”

昼颜冻得牙齿打颤,只好抱着杯子取暖。

“欸,你要不拿本书。书中自有黄金屋,说不定看着看着就暖和了。”某人不厚道地说。

昼颜气得攒了团纸扔过去,“去死!”

过了一会儿,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昼颜拧着眉转头,嘴边骂人的话哽在喉咙里。

乔思远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做完这些,转身继续闷头干自己的事,一句话没说。

元夏看到,啧啧两声,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打趣道:“我们家小乔还挺会怜香惜玉的,某些人啊,最好抓紧一点,要不然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小姑娘。”

刚说完,昼颜就扔了一个刀人的眼神过来,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再看另一边,乔思远专注着手里的咖啡,权当没听见。

元夏看了眼闹别扭的两个人,淡定起身,把修补好的书放到书架上,路过昼颜时,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昼大小姐,我劝你多多行善。”

昼颜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见她要走,问道:“大冷天的,你去哪儿啊?”

元夏不语,从冰柜里拿出提前做好的蛋糕和小饼干装进便当盒,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一齐放进袋子里,随后拎起来朝她晃了晃,简单吐出两个字:“约会。”

昼颜一声嗤笑,酸溜溜地说:“约个会还要准备便当,你养小孩还是谈恋爱?”

“要你管!”元夏不服,往她痛处戳,“情侣间的小情调懂不懂,单身狗!”

昼颜嘴角一抽,咬着吸管懒懒地回了句:“不懂!没劲!”

不过昼颜还真是没说错,她今天就是去带小孩的。

江莱临时要去外省出差,把顾念托付给了江行舟照顾,元夏怕他一个人搞不定,于是自告奋勇揽下了这个任务。

刚走出店,江行舟的车就准时停在了门口。

元夏看见他,挥了挥手,笑着跑过去,夹着语调:“江老师,好巧哦。”

自从在一起后,江行舟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地来演一场戏,偶尔也会配合着她演上一段。

美其名曰,促进情侣之间的感情。

江行舟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顺便帮她把车门打开,平淡地说:“嗯,真巧。”

元夏过完戏瘾,喜滋滋地上车。

“念念不在?”上车后,没在后座看到顾念的身影,她疑惑地问。

江行舟启动车子,调了调空调温度,回:“我姐十点的飞机,现在过去时间刚好。”

元夏“哦”了一声。

他们到的时候,江莱已经牵着顾念在小区门口等着了。

元夏下车和她打了声招呼,“江莱姐。”

后者微笑着点点头,和江行舟交待了几句,又蹲下来摸摸顾念的头,“念念,要乖乖听舅舅和舅妈的话哦,不许吵,知道吗?”

“舅妈”两个字仿佛一把火一下就把这个寒冷的冬日点燃了。

元夏眼神往旁边瞟了瞟,趁着人不注意,悄悄拿手贴了贴发烫的脸颊。

江行舟瞥到她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行,那念念就交给你们了。”江莱起身把书包背到顾念身上,推着行李箱和他们道别,“那我先走了。”

江莱走后,元夏弯下腰去牵顾念的手,结果小姑娘一溜烟跑到江行舟身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防备地看着她。

元夏见状,只好收回半空中的手,尴尬地笑笑。

江行舟和她解释:“她有点怕生。”

“没事没事。”元夏表示理解,“小孩子嘛,第一次见到生人都是这个反应,很正常。”

江行舟有些意外她会这么说,沉思了半秒,蹲下身,和顾念指了指元夏,“念念,这是舅妈,和舅舅一样的。你要是不理她,她会难过的,她难过了,舅舅也会难过,你舍得让舅舅难过吗?”

小姑娘连江行舟的面子都不给,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没关系。”元夏上前安慰他,“慢慢来,不着急,说不定一会儿就熟了。”

江行舟无奈地叹了一声气,起身把顾念抱进了车里。

上车的时候,元夏原本想坐在后座,想了想,最后还是默默地坐回了副驾驶。

江行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上车后,一直没说话,专心地开着车。

车厢内安安静静的,元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干嘛板着张臭脸?”

江行舟沉默着看着前方。

她接着又问:“怕我受委屈?还是怕我生气?”

江行舟看都没看她,笃定地说:“我知道你不会。”

“那为什么上车到现在一句话不说?”

路口红灯亮起,江行舟缓缓踩下刹车,往后视镜望了眼,心里莫名一股烦躁,看着她说:“不知道,就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元夏听完,俏皮笑笑:“你跟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

“不是跟她较劲,是跟我自己较劲。当初要不是因为——”

“绿灯了。”元夏提醒道,顺便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江行舟,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轻易地否定自己,也不要给自己套上无形的枷锁。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她佯装生气,“亏你还是老师呢!”

江行舟被莫名其妙地教育了一顿,心头的阴郁消散了大半,连连向她认错:“好好好,我记住了,下次不会再犯了。”

“你还想有下次!”元夏气得肝疼。

江行舟失笑,立马纠正:“没有没有,我说错了,这是最后一次。”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人民广场。

元夏前几天做过功课,考虑到顾念身体特殊,她的计划是早上带小朋友去画室画会儿画,正好这附近有个商场,吃完午饭下午还能四处逛逛。

画室的老师是她提前联系好的,特意给她预留了个位置。

他们到的早,画室里还没多少人。

老师带他们到指定位置,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材料后就离开了。

一开始顾念对绘画并不感兴趣,甚至是排斥,也不愿意沟通,元夏就一点一点极有耐心地教她,有好几次江行舟都想劝她放弃,可被元夏阻止了,她抬头问他:“你觉得什么是自闭症?”

江行舟不解她为什么这么问,凭借着脑子里的一点记忆,回想了一下:“听医生解释,通常患有自闭症的儿童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是缺乏情感沟通,反复重复一个行为,简单来说是一种心理发育障碍。”

元夏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这是医学上的解释,本质上他们和正常人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他拧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和我们一样,他们有明亮的眼睛,有单纯的心灵,有温暖的情感,唯一不同的一点只是相比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他们更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江行舟笑笑,善意提醒她:“可不管怎么说,他们依然异于常人。”

这一点元夏不可否认,她想了想,继续说:“那你换个角度想,我们有时候累了,也会想要一个人待会儿,不想说话,不想见人,既然我们认为这是正常的行为,那为什么变成他们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要被认为是一种病呢?或许他们只是想做一个孤独又没人打扰的小可爱。”

听完她的话,江行舟着实愣了好久,对于自闭症患者来说,这样的解释真的是太温柔了。

他笑了笑,“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比我更适合当老师。”

元夏一脸平静地转身继续教顾念,“老师就算了,我只会灌鸡汤。”

但不得不说,元夏的鸡汤还是有点用的,在她的坚持不懈下,顾念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主动拿起颜料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元夏惊得不停地拍着江行舟的手臂,激动地开始结巴:“她她她......好像不排斥了。”

江行舟低头看过去,顾念正趴在桌子上认真地画画,片刻后,他移开目光看向元夏,毫不吝啬地夸赞:“是你教得好。”

元夏翘起嘴角,自豪得不行。

一个早上下来,顾念虽然还是不愿意和人交流,但至少能听进去一点了,元夏看着,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脸上满满都是成就感,吃饭的时候还主动要求坐在顾念身边。

“念念,想吃什么呀?跟舅妈说,今天舅妈请客。”元夏拿着菜单笑容亲切地问。

就连元夏自己也没发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舅妈”这个称呼。

江行舟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大一小,忍不住唇角向上勾起,“看来你还挺适应这个身份。”

没等元夏说话,他又把头探过去,语气有些轻浮:“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持岗上证?”

元夏嗔了他一眼,“念念还在呢!”

江行舟双手交叉抱在脑后,一脸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菜上来后,元夏自己没吃几口,一个劲地往顾念碗里夹菜,细心程度不亚于伺候皇帝。

江行舟在一旁低笑:“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殷勤?”

元夏无语,把刚剥好的一整只虾塞进他嘴里,“江老师,你怎么连你外甥女的醋都要吃。”

江行舟心满意足地咽下肚,眉毛轻轻向上一挑,不置可否。

大概是元夏的举动真的感化了顾念,吃到一半的时候,小姑娘缓缓抬起脑袋,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稚声稚语地喊了句:“舅——妈——”

也不知道元夏有没有听见,愣了半秒后,脸上突然露出讶然以及惊慌失措的神色,眼神飘忽不定,整个人坐立不安,就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江行舟有些懵,以为她是被顾念吓到了,关切地问:“怎么傻了?念念喊你舅妈呢?”

下一秒,他就听到元夏颤抖地说:“不是舅妈,是我妈。”

“啊?”

元夏哭丧着一张脸看着他,声音几乎是要哭出来。

“江行舟,我看到我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