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里表现最自然的一个人。
孟窈被点名,有些懵,很快反应过来,看了看冯笑。冯笑咬着唇,盯着地面。
许曜还在等着,孟窈应了声“好”,走过去帮许曜拿上东西。
他们出了办公间,给冯笑和谭鸿留出空间。
走出一段距离了,孟窈回头看。
谭鸿在办公间外站了片刻,然后低头走进办公间,门被关上。
孟窈收回视线。
她和许曜拿着体育器材并肩朝操场走,孟窈手指在装着器材上的纸箱边缘抠了抠,她犹豫了下,去看许曜,一抬头,才发现许曜也正在看她。
孟窈和他目光相接,呆了下,心脏强烈地跳动。
她不自觉开口问许曜:“怎么了?”
“没什么。”许曜很浅很快地笑了下,目光自然地从她身上移开了。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发烫,孟窈感觉自己出了层薄汗。
她抓紧了纸箱,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好奇问许曜:“你和谭鸿是什么时候来到办公间的?”
许曜说:“在冯笑问是她做得不够多还是不够好的时候。”
那也就是说她的话许曜都听见了。
孟窈在心里又把自己说过的话过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才松了口气。
许曜以为她在想冯笑和谭鸿的事,说:“他们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就像你说的,感情里别有牺牲这种东西,他们两个都应该想清楚怎样正确地对待感情。”
孟窈点了点头,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许曜话里有点站谭鸿这边的意思。
她抬头问:“你觉得谭鸿拒绝冯笑是对的?”
许曜垂眼看她,挑了下眉。
这就和她刚刚在办公间回答冯笑是一样的。
感情里没有什么应不应该付出,在这件事上也很难分出对错。
孟窈那会儿还明白,很清醒,现在也执着于一个答案。
许曜觉得好笑。
他回答她:“有点傲骨的男生都不愿意女孩跟着自己吃苦。”
孟窈懂了,但还有点不理解:“很多事情是可以奋斗的。”
许曜想还挺神奇的。
孟窈这人有时候很清醒,有时候又有点天真。
“人生中不是只有爱情。”
许曜说:“家庭没办法选择。尤其需要承担家庭的责任时,爱情不是必选项。”
孟窈其实说出那句话后就立即想到谭鸿的家庭。
谭鸿独生子,父母能依靠的只有他。母亲身体不好,需要照顾,父亲也有活要干。
假如谭鸿自己向往更广阔的天空对此感到不甘也就算了,偏偏冯笑提到过,谭鸿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回到山村当一名老师,帮助家乡的孩子。
所以有时候,你自以为的付出、感动式的牺牲,其实是会给另一方造成负担的。
孟窈没再说话了。
许曜看了看她,也没再说什么。
世界是很残酷的。
痛苦的不是你在选择题前徘徊煎熬,而是生活根本不给你选择题做。
你只能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地推着往前走。
无法思考,也没法停下。
孟窈脑子里不断响起许曜那句“人生中不是只有爱情”,在这一点上,她的想法和许曜是相同的。
正因为如此,孟窈从冯笑那听到过许曜恋爱分手的故事,忍不住猜想原因。
应该不是家庭。
孟窈高中就知道许曜的家庭幸福美满,这方面应该不会给许曜什么压力。
孟窈想着,突然有一道声音在她耳边问她: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孟窈一怔,又笑笑。
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吐出口气,没再让自己想那些注定和她无关的事。
这节自由活动课最终是孟窈和许曜一起上完的。
课后,孟窈和许曜将体育器材收好重新放回纸箱,她往办公间的方向望了下,和许曜说:“这些先放其他地方吧?”
她是考虑到不适合在这时候打扰冯笑和谭鸿,但这句话音刚落,办公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冯笑走了出来,穿过走廊快步往宿舍的方向走。
孟窈一直望着她的身影,许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走吧,放回办公间。”
谭鸿靠着办公桌站着,仿佛就靠办公桌撑着他,可能是站久了,腿麻,又或者单纯的不想动,见孟窈和许曜进来,他扯了个笑对孟窈说:“孟老师谢谢。”
孟窈说:“一节活动课而已,不用谢。”
谭鸿没说话了,他靠着办公桌又缓了半分钟,才慢慢站直,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谭鸿和冯笑在这间小小的办公间里具体谈了些什么,除了两位当事人没有人知道,孟窈也没有想过去打听。
这天冯笑一直在宿舍待到晚上才出现,那会儿已经放学很长一段时间了,谭鸿也不在学校了,她露面时,因为距离近,孟窈看得出她哭过。
这天之后冯笑倒收拾好心态了,她还是那个开朗的女孩,和大家说说笑笑,她也不再避着谭鸿,但也不像以前那样围着他转,她像对待正常同事一样对待谭鸿,没有再做超出这个范围的举动。
孟窈不知道这结果对两个当事人来说是好是坏,她只知道,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除此之外,你还有很多的事做。
从集市上淘来的星星挂饰被孟窈挂在宿舍的木窗上,孟窈从集市回来的当天晚上把钱给了许曜,她没有现金,也不好意思开口说加微信,忽然想起在高铁站那天和许曜通过电话,有许曜的号码,于是搜出支付宝,转帐后说了谢谢。支付宝不需要收款,直接到账,许曜没有在支付宝上回复她,但孟窈也没在意,她很多次点开支付宝,转账后有记录,页面上一直有许曜的支付宝账号。
来到云南的一个多月后,孟窈第一次和孟远山打了个视频电话。
视频是孟远山主动打来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和外公外婆保持频繁联系,孟窈和家人联系很少。
宋兰是因为拉黑以及不回短信的原因没有任何联系,和孟远山的信息来往也屈指可数。
孟窈年少时很愿意亲近孟远山,但这两年不像以前了。
年少时是因为在宋兰面前她太压抑,而孟远山难得回家一次,会带给她一些安慰和喘息。
但后来孟窈想,很多事情或许就是因为孟远山不在宋兰身边造成的。
在她的家庭问题中,无论是宋兰、她、或者孟远山,都有责任。
孟窈接到孟远山电话时是晚上八点,她刚准备去洗澡。
视频里,孟远山坐在沙发上,背景很熟悉。
孟窈皱了下眉。
孟远山点了支烟抽了两口,一段时间没这样联系过,视频一接通父女俩都有些沉默,不知道说什么。
孟远山来电话时孟窈是有丝意外的,除此之外接电话时没什么感觉,她可以平常地和孟远山说说话,但是电话一接通,看到视频里熟悉的背景墙,孟窈忽然就没了开口说话的想法。视频里没有宋兰的身影,但这个点宋兰也已经下班了,可能就在家里其他位置听孟远山和她打电话。孟窈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克制不住的有点烦闷。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问孟远山:“爸爸,有事吗?”
“没什么事。”孟远山看着视频里的她,说,“我这段时间工作有些忙,今天回家了,想着给你打个电话。”
“你好像瘦了点。”
孟窈说:“可能是在视频里的原因。”
“视频一般不是还会显胖吗?”
孟窈无言。
孟远山又抽了几口烟,说:“你现在在宿舍?”
“嗯。”
“几个人住一间宿舍?”
“一个人一间。”
孟远山点点头:“那还好……”
这句话后跟着一声冷嗤。
孟窈敏锐地分辨出了这道声音。
孟远山说:“给我看看你宿舍的环境。”
孟窈不太想继续这通电话了,她说:“宿舍都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
她到底还是没有掩饰语气里的不耐,一道尖锐的女声插进来——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山区的教师宿舍难不成像公寓一样?也只有她住得津津有味。”
孟窈掐紧了手机。
孟远山劝阻:“行了,你少说几句。”
“我少说什么?”宋兰语气激动,“她自己做出的事还怕别人说?她就要为她的行为买单。”
孟窈原本不想再和宋兰起无谓的争执,没有意义,但还是没能忍住。
“我做什么了?”她问宋兰,她想克制,但声音渐渐提高了,语速也快了起来,“我没听你的安排,选择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这在你眼里就是有罪是吗?”
“我为我自己的行为买单,我买什么单?”
宋兰寸步不让:“你买什么单?你要买的就是生活对你的教训。”
“不是。”孟窈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买生活对我的教训,我是买你的教训。”
“你什么意思?”宋兰抢过孟远山的手机,镜头一晃,屏幕里出现了宋兰的脸。
孟窈将手机扔在桌上,闭了闭眼。
“孟窈你有没有良心?”宋兰大吼,“我对你做的还不够吗?我还要对你怎么付出?我的精力都用在你身上了。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买我的教训?这些年我为你妥协过多少次?你那大学当初我不同意你去上,你执意要去,行,我也低头了,现在工作又是,你是看我在你面前低头觉得非常痛快是不是?你想让我给你低一辈子头,我告诉你,不可能。”
太可笑了。
孟窈觉得她和宋兰永远都说不清了,所有的争执、气愤都像是一场笑话,她就像一个鼓起来的气球,宋兰说的话就像一根又一根细针,气球被戳破,她冷静下来,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你说反了,不是我让你在我面前低头,是你想我的人生被你掌控,你想要我一辈子在你面前低头。”
孟窈说:“你永远都拿你的付出说话,你想要我感激涕零吗?但你想错了,你每说一遍只会让它们像枷锁一样捆着我,我只想挣脱它们从你身边逃离。”
“你说你为我低头,你怎么会为我低头呢?我大学志愿这件事四年过去了你放下了吗?你还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