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容看着神情略疏冷的梅既白, 没来由的心里几分慌乱,好像对方会说出什么她难以接受的话。

她放在毯子上的双手绞紧了, 语气失去了之前的平稳舒缓, 语速也快了不少,“今天是我考虑不周,就不留你们用晚餐了, 先回吧。”

梅既白并没有打算再避让,这是对他身边人的不公平。

面对出生就带有的血缘关系, 顾倾多少会有顾虑, 不可能当做陌生人想怎么肆意就怎么肆意,即便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

站在顾倾身边,看着叶婉容,他沉声开口,不复一贯让人如沐春风的从容温和, “母亲,我一而再、再而三和您讲过, 我只认顾倾一个人,我不希望有谁刻意刁难他,您也没有必要寄希望于我能喜欢顾倾, 就能再喜欢别人。

“以前只有瑾年, 以后只有顾倾。“至于杨帆,杨先生,我本以为我们还能做偶尔聊几句的朋友,现在看来你似乎并不这么想,既然如此, 以后大可不必来往了, 我的话说得出便做得到。”

叶婉容十分错愕, 没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发展。

她看看杨帆,再看看顾倾,明明依照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对方应该更喜欢杨帆的性情才对,怎么反倒好像把人给激怒了?

梅既白的手搭在顾倾肩上,视线从杨帆那边划过,再次落在叶婉容身上,“在您想清楚之前我不会再回来。您今天这么做,爸是不是不知情?如果您想不明白,可以和他多聊聊。”

梅既白话音甫落,叶婉容心头的震惊就在面容上展露无遗,对方这话无异于威胁!

这不等于是她不接受顾倾,就要跟她疏远吗?

被牵着手带出去的顾倾一样惊讶,直到坐进车里他才回过神,瞧了眼前面驾驶座上的薛明涛,他凑近梅既白,打量着对方仿佛结了层薄冰的面容。

稀奇,他很少见梅既白这样。

他小声问,“你是想来一个……釜底抽薪?”

没有再说他话说得重,梅既白微微下敛的嘴角终于展平了些,他将顾倾揽进怀里,略倦怠地闭上眼,“她在我身上倾注了太多心力,一旦我展现出她意料之外的一面,对她来讲都是一种……质疑与背叛。

“但无论如何,该做的切割一定要做,以前我不在意,是因为她并不会过多干涉我的生活,也没有人能让我去做,但现在她不能决定我的选择,我有想关心、想照顾的人,自然不会让他受这些委屈。

“我不可能接受她再影响我们的感情。”

顾倾明白了。

他回抱住梅既白,露出一个笑容,眉眼却微微垂了下去,屮,有点想掉眼泪,这人还真是知道怎么让他心软。

他尽量维持着平稳的语速,问,“为我做到这一步你真的没一点儿怨言?不埋怨我当初的……”

“感情里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分出对错,我理解你的选择,自然不会有怨怒和责怪。”

梅既白说到这儿,稍稍顿了下才继续说下去,“你做出的选择和你的经历有关,我只会心疼,哪里舍得怪你,倾倾,如果、如果我们能够一起长大,或许现在会是另一番光景,但有一件事不会改变,我一样会爱你。

“底层性格早在我们没有分开的小时候就已经形成了,后来的经历只是塑造了你的外在表象,你还是你。

“皮相如何、表层性格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你。”

顾倾默默听着,半天没吭声,只是慢慢收紧了手臂。

他闭上眼,眼角眉梢带着舒缓的笑意,淡却真切,再开口时带着释然,“过去的事情有个了结才能真的放下……回家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其实他已经默认了,只是没有口头上承认,愧疚也好,难为情也罢,到现在似乎都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如果对方是梅既白,那没什么不能说的。

奇妙,底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切切实实地一点一点积累着,直到现在,一枚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坚定、蓬勃、绝不动摇。

梅既白猜到顾倾想说什么,却并不戳穿,只是温声应了句,想到那件被他重新买回来的小玩意儿,无声地勾起嘴角。

或许今天就可以送还回去了。

决定好要承认,顾倾反倒不慌了,一顿晚饭吃得十分悠闲,甚至还很淡定地吃了饭后甜点,看着对面依旧从容的梅既白,他放下小叉子,笑了下。

比淡定?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他们最经常在书房谈话,今天顾倾快一步走在前面,经过书房门口时没停,径直往卧室那儿走。

他没回头看,也没听到梅既白跟上来的脚步声,奇怪了,这不打算拦他一下?

咳,难不成他还得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比如先回房间准备准备?毕竟是坦白自己最大的秘密,不得郑重点儿。

他还在这儿胡想八想的,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攥着房间门把手站了半天都没动,直到被搂着腰带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才恍然回神。

梅既白贴在顾倾耳边,轻笑道:“站着不动是在等抱抱?”

顾倾松开门把手,反驳道:“没有,你看错了。”

“好,那就是我看错了。”

被这么一附和,倒让顾倾不好意思了,他往另一边偏了偏头,问,“我知道关于那件事现在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但是我不说,你真就一点儿都不着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跟你说的好不好,你这样搞得好像小事儿一桩,更显得、显得……”

他那些纠结和考量都是自己在钻牛角尖,是自己犯傻。

听出顾倾未尽的话,梅既白微叹了口气,“我没有一天不希望你向我坦白,但相比起我,我更希望你能够与自己和解。”

顾倾怔住,果然,对方肯定早知道他的身份了。

至于多早他还不清楚,依照梅既白的性格,证据八成也有,不把证据直接怼他脸上逼着他承认,而是不断暗示他,逐渐给他建立安全感与爱的护城河——

是想要他迈过心里那道坎儿吧。

他的眼角不自觉地带出些笑意,口中却并不客气,“恶劣,明明早就知道,却非让我自己亲口承认,绕了这么大一圈,要说心眼多,我哪儿比得上梅大总裁啊。”

“看似是远路,再往前走一走,或许就会发现这才是最近的路。”

顾倾想了想,基本上理解对方的意思了。

他抬手轻轻搭在梅既白手上,笑了声,带着点无奈和坦然,对方总是比他考虑得更多、更周到,让他没办法反驳,只能乖乖举手投降,不过这样的投降他是心甘情愿的,败给一片真心不丢人。

他放松地开口道:“是,我是余瑾年。”

压在心底最大的秘密就这么说出来了,好像……也没什么。

他把头往后仰了仰靠在梅既白肩上,视线里是走廊吊顶上投下的暖白灯光,有点晃眼,却有温暖的明朗。

真的说出口了,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坦诚,这是他之前完全没想到的。

或许潜意识里,他并不愿意用「顾倾」的身份去获得梅既白的喜欢,他依旧是「余瑾年」,渴望被看到,渴望被认可,而他身边这个人,回应了他全部的渴望与期待,并且做了更多。

他想要的爱至多只有八分,对方却给了他十二分。

听到期待已久的坦白,梅既白轻轻叹了声,随即笑起来,“欢迎回家,瑾年。”

顾倾眨眨眼,把眼里弥漫上来的水雾眨回去,带着些鼻音,“嗯……对不起啊,当年确实是我不懂事,其实早该跟你道歉的……”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身后的人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半转过头,用一个吻止住了他的道歉。

他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在梅既白怀里转了个身,手臂揽在对方肩上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他攥着梅既白的衣服,把脸埋在人家颈窝里平复呼吸,却意料之外地被一下抱了起来,他索性在对方肩头趴好,懒洋洋地眯上眼,不动了。

梅既白本想把人放在**,顾倾却搂着他不撒手,他无奈地笑了声,直接抱着人坐到落地窗边的扶手椅里,让对方坐在自己腿上。

他没有刻意去和顾倾对视,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缓声道:“你不用为当初的事情道歉,你有不对的地方,我一样有,再者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

“余瑾年”对他抱着敌意与偏见,他也过于内敛、吝惜感情的表达,甚至是在意的人离开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真实心意。

顾倾看向梅既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而梅既白将顾倾的神色收在眼里,继续道:“同样的,没有必要去追究谁错的多,你回来了,我们还在一起,足够了,过去的不必追究,往前看就好。”

四目相对半天,顾倾终于松缓地笑了声,“好,知道了。”

缓了缓情绪,好一会儿他才又轻声问,“你是什么时候确定我身份的?”

梅既白看着顾倾,心情相当相当好,就有了几分逗人的心思,“猜猜看?猜对了就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顾倾秒想到是什么了,他一眼瞪过去,“我是问你,结果你不光把问题抛回来,还拿我的东西当筹码?”

梅既白纠正道:“是我买回来的,现在是我的了。”

这个顾倾确实无话可说,他靠在梅既白怀里,抱着手臂,微微垂下眼仔细思考,什么时候……大概得去想对方什么时候对他转变态度的?

从一开始的公事公办,到后来的迁就、包容。

他拧着眉毛想了半天,试探着问,“我跟你表白之后?但是我好像没表现出太大的破绽吧?而且那之前你对我也不是完全的客客气气,跟最早见面的时候差不多的那种客气。”

梅既白轻笑了两声,倒是没隐瞒,“确实是那时候知道的,你亲口承认的。”

顾倾诧异,“我怎么不记得?”

“生病说胡话,你从小就是,”说完,看着顾倾眼里的差异和羞恼,梅既白又悠悠补充道,“你五岁时候,生病了抓着我的手指,说——以后长大了要嫁给既白哥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一辈子在一起,才能成为既白哥哥最最亲近的人,小时候那段有视频,要不要看?”

顾倾没忍住扶额,他好像确实有这个毛病,只是后来一个人时间长了,就算真会说胡话也没人知道。

半天,他放下手,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这茬蒙混过去,“那之前呢?之前那段时间你也不是很冷淡,就算那回是我自己承认的,之前你是不是就找到证据,证明我不是原来的「顾倾」了?”

作者有话说:

但凡求一句饶就算他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