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绝圣弃智
镜仙扶着神台勉强站立，唇角殷红怔怔的看着衣襟上的血渍，半是不甘半是自嘲的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呵，这世间居然还有我想不到的事情。”
蒙慕手握大刀飒然而立，冷笑道：“这世上的事千变万化，多的是你想不到的。”
“是啊，没错。”镜仙豁达一笑，反而恢复了泰然的神情，她侧过头看着蒙慕：“我只能看到人间现世之事，有不知道的也算正常。可你比我所见所闻却要多上许多，是不是有些事情也是刚刚知道？”
“……”
她突然拍拍额头，轻笑着叹了口气：“唉呀，我忘了，你没有这古镜观神的机会，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其实不知道也好，一辈子做个糊涂鬼，那多有趣。”
蒙慕厌弃的错开目光：“你自己逃吧”
“嗯？”镜仙大大意外，这人竟这么容易就放过了自己？还是另有计划？想到他曾经带着的玄珠心镜，镜仙明白了几分。想必这人始终念念不忘自己的好友，还是想要恢复他的记忆。只不过自己虽然看不到那人的记忆，但在那段时间里，这个蒙慕可是做了不少的事情呢。要说都与那人有关，倒也不尽然。可是归根结底，都是因那人而起，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玄妙的缘分所在，竟然牵引着两个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走到一起？
造化弄人，这毛头小子总有一天要尝到苦果，要不要提醒他一下？也是忘了，自己分明已经提醒过了，奈何他根本不听，这便没办法了，终归到头，自己也不是那么好心。
“我说你啊，难道就不为蒙氏一族做点事情吗？”
蒙慕重新正眼看了看他，冷笑道：“我能为本族做的最好的事情，便是违心让你留着一条小命，将古老流传的法术传承下去。若是你依旧倒行逆施，蒙氏神灵自会惩治你。”
“蒙氏神灵？何必这么冠冕堂皇。”镜仙扶着膝盖坐起来，从身后偷偷捡起掉落在地的古镜，嘴上继续道：“我蒙氏一脉，世受天罚不入轮回，族中的那些长辈们，此刻都已经化作尘土，还有谁能管的了身后之事？你留着我，无非是想要让我帮你恢复玄珠心镜的灵力。”她停顿了一下，幽幽道：“你连这两面铜镜的来历关联都不清楚，何谈掌控？”
玄珠心镜乃是玄逸上仙之物，可助仙家找回失落的记忆，看到过去。蒙氏擅读人魂，镜仙通过古镜控制所有现世铜镜，这凡间的事的确不应该有她不知道的。
这么说来玄珠心镜和蒙氏的法术差不多，只不过一个用在天界一个用在人间。
古镜是万镜之主，效用大概不止如此，可能镜仙法力低微，没有完全发挥。
蒙慕胡乱想了一会儿，犟道：“关你什么事？”
镜仙讶异的看着他，好似不知是该笑他傻还是骂他癫。她疑惑的看着蒙慕：“玄珠心镜是块废铜，你怎么帮那位小公子？莫不是想把我祭入镜中？”
“就你？”蒙慕不屑的撇了撇嘴：“还是算了吧，别人没治好，反教你把魂勾了去。”
“呵，说的没错。”镜仙不以为意，她的确是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想法。不过既然人家不愿意，那便算了，只不过……
“不用我的，便要用别人的？你肯定已经知道怎么用了吧？你那朋友不喜欢杀戮，怎么他便可以借你的手毁灭生命吗？他怕天谴，难道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利用你吗？”
“……别废话，赶紧走。”
“唉！”镜仙叹了一声，反而坐下了，轻轻揉着膝盖，怅然道：“我早就是该死的人，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能够在死之前遇到你，已经是上天恩赐。只是蒙慕啊蒙慕，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啊。”
“我原来，我原来是哪样子的？你跟我生来都是小树一棵，有什么不同？如今你我成王败寇，还费什么话！”
“呵，好无情啊。”镜仙一边敷衍的应着，其实余光观察着蒙慕的动作，背后的手悄悄抓紧了古镜。
她突然抱着腿大叫：“哎呀，我腿好疼啊。”
“又做什么，你……”蒙慕不耐烦的转过脸来，只见镜光一闪，立时被吸入一个幻境之中。
是一个清晨的集市，一个小男孩怀中抱着一只小猫，正在人群中好奇的挤来挤去看着道路两边摊位上摆着的各种物事。
那只小猫灰黑条纹，是只幼年的小狸猫，此刻它正打着瞌睡，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周围是多么热闹。
“师弟，醒醒，师父难得来东海边一趟，你快别睡了。”这个男孩管这只小猫叫师弟？也真够可笑，蒙慕跟上去走在他们后面。
见怀中的小猫瞌睡连连，少年灵机一动，跑到一个卖鱼丸的摊位旁
“大叔，给我来一串鱼丸！”
“好嘞，一文钱。”
“嗯，给。”
鲜甜的香气瞬间唤醒了小猫，只见他从少年怀里挣出来，两只爪子紧紧的巴住他的手，努力的想让这鱼丸到自己口中来。
真是笨，你是猫啊，你该跳起来扑过去的！蒙慕好笑的摇了摇头。
那小猫似乎非常眷恋少年温暖的怀抱，又垂涎于美味，一时大为着急。
少年嘻嘻笑着，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中鱼丸举的高高的，得意的说：“想吃好吃的就变回来，要不我就都吃了啊。”
说罢作势就要往自己嘴里递。
那小猫这时可真急了，喵喵叫了两声，突然从少年怀中掉了下去，还未等落地，就迫不及待的化作人形。
只见一个包子脸的孩童站了起来，扑到少年怀里就去抢鱼丸。
“给我给我，我要吃。”
少年乐不可支，伸手呼噜呼噜孩童毛绒绒的头发，将鱼丸递给了他。
“慢点吃啊，不够师兄再给你买。”
孩童听到这话两眼放光，三口两口把鱼丸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嚷道：“还要还要。”
少年笑意更深，拍拍腰间钱袋豪气的一挥手道：“小意思，买买买。”
眼见着少年带着孩童蹦蹦跳跳的远去，蒙慕惊觉自己竟然嘴角上扬在笑。
“也是，天真无邪，是个玩伴。”
眼中的景色渐渐淡去，他激灵一下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然入了幻境！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这镜仙当的糊涂，只怕已是强弩之末了吧？”蒙慕心里不屑的想到。不待第二重幻境现出，他便祭出金角长幽，金弓挽圆，以念力为箭向着头顶上方猛然放出！
天空中轰然雷鸣， 如薄冰般一击即碎，却见一道箭光此时化为无数利刃，裹挟着毁天灭地之势扎向地面。蒙慕心知自己在幻境中，以为这一切都是假象，并不曾刻意躲避。却不想那利刃尖啸着撕破乌云，竟然是有形之物。眼看着漫天刀光如暴雨般落下，再想躲避已然来不及，蒙慕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万箭穿心之痛！蒙慕重新睁眼，猝然跪地，哇的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阵发黑，强稳住心神，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主殿。
镜仙跌坐在地，哀伤的抚着手中巴掌大的古镜，那原本平滑的镜面已经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她专注的以灵力注入古镜中，企图将其修复，头也不抬的问道：“可是看明白了？”
没有得到回答，她抬起头来，苦笑一声，叹道：“糊涂啊糊涂，当真糊涂。这一幕你牢记在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全族只剩你我，我如今是不可能走出这里了，索性你也陪我一起吧，反正终归是场空欢喜。”
“你什么意思？”
完全无视蒙慕的气场全开，镜仙顾自的说着：“你的心中所求，是这一辈子都实现不了的愿望。朽木终归是朽木，纵然受尽琢磨，又如何能与金玉并立？其实何必苦着自己，不如我帮你把一切告诉他……”
她的话消失在唇间，看着眼前的人缓缓提起长刀，森冷的微光映入镜仙的眼中，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你，你竟然敢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长辈？你不怕天谴吗？”
蒙慕面色阴冷，一步一步逼近，邪魅一笑：“本来我也不想这么做，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不要，不要，求你不要……”
幽冷的刀锋闪过，镜仙连疼痛都忘记了感知，当然她再也感知不到任何东西了。她这个人，连同她未说出口的求饶，就像亲手设下的幻阵一般，一同消散在冰冷的神座之下，再也不见。
蒙慕眼中戾气尚存，却见整个主殿突然间晃了一晃，他随即意识到随着镜仙灵力的消散，这封印一同消弭，三平道的人恐怕很快就会察觉。
他赶忙收起长刀，施术摇身一变，重新化作臃肿艳俗的妇人，跪坐在神座下熏炉旁，目光光呆滞望着前方。
果真不出他所料，外面响起了杂乱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往主殿跑过来聚在门外，但这一时还没有人推门进来，想必是畏惧封印之力。但是这样一来恐怕那从未见过面的祭司，即将现身了吧。
蒙慕静心等待着，但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起了什么冲突！
“是什么人？”
“快快走开！”
想到这和自己刚刚的说辞一般无二，蒙慕耸了耸肩只觉好笑，其实自己早该决断，何必跟个长舌妇费那么多话？
一阵混乱之后，却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穿过重重障碍，直直传入他的耳中。
“我来寻找我的娘亲，她个子很高，眼睛很大，你们有没有见过她？”
“……”蒙慕一下子跌倒，这一瞬间都能感觉到有冷汗从脊背流下来，这向来正经的人疯起来还真瘆人……
外面又是一阵吵闹混乱，蒙慕再也装不下去了，三步两步上前一把推开殿门。
“乖孩子，娘在……我天，这什么情况？”
门外边十几个三平道的教众手里握着剑，却是紧紧靠着殿门，一个个哆里哆嗦，离缴械投降只差一声大吼。
在他们前方，道静一身清爽负手而立，笑意盈盈望着自己。
而在道静身后……
是多于三平道教众十数倍，乃至于数十倍的卫士！
这些卫士一身整齐的戎装，正气威武，他们甚至都没有亮出武器，就迫得旁人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有四个人站在道静身旁，三个一身蓝白劲装，还有一个似乎是仙官打扮，虽然神态自若，却都是英武凛然。
天台山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