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在听闻程雪意去世的消息后, 就马不停蹄地收拾了东西找穆凡辞别去了。
林晚作为程雪意“生前”最疼爱的徒弟,甚至还是恋人,要回去给程雪意奔丧, 这理由太充分了, 让本来想着替纪寒声把林晚留下的穆凡都找不到理由阻拦。
诚然,他是有意帮纪寒声一把,替他把这心有所属的小师妹留在魔界, 看能不能替他制造点机会,但是也不能留出仇来是吧?
人家自己都愿意为了林晚的安全把她送走了,虽然因为穆凡的小心机最终也没送走, 但是这一切都是基于不违背纪寒声心意的前提下的。
纪寒声让他把林晚送走, 无非是想让林晚到最安全的地方去,但是等纪寒声出关,自然会知道, 他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也不会怪他自作主张, 说不定还要领他的情。
但是这回是真没办法了。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吧。”穆凡看着林晚匆匆跳上灵舟, 连灵舟的样貌的来不及改变遮掩一番就飞快窜入云霄中不见了, 心中替纪寒声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 这些年轻人的事, 他也不是看得很懂。
要是按照他的想法, 只要人在我手里, 管你心里想的谁呢, 我吞进肚子里再说,得不到心至少得了人。
但是人家小年轻谈恋爱吧,好像不讲究这一套。
人家在意的是心, 心里装的是谁,不管身在哪里,总之是那个被放在心里的人赢了。
现在程雪意早早死了,按照他闲暇时光从女儿那里偷来的话本上写的来说,这就可以称之为:纪寒声永远地赢了,但是他恐怕也永远地输了。
一个活人,是怎么也比不上一个死人的。
从此以后,程雪意会成为林晚心头一颗朱砂痣,床前一抹白月光,谁都比不上。
想到纪寒声那个沉闷较真的性子,穆凡默默为他掬一把同情的泪。
然后忍不住嘿嘿嘿地笑起来,觉得女儿这话本子还真不错。
当了几百年魔界唯我独尊的魔尊,要说穆凡是欢天喜地地让位给纪寒声做老大,谁信呐。
但是他毕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知道大敌当前,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能对抗大批入侵的混沌天魔的人。
要是这时候还盲目揪着自己的一点利益过不去搞内斗,那就太小家子气了。
他也不忍看到那些无辜的百姓生灵涂炭,既然如此,他也就利落地在长老会面前认了纪寒声出关后的地位,说好了等一出关就交权。
所以他也只能在这种小地方找点乐子了。
目送林晚远去,穆凡也结束了他一天中难得的一刻休息时间,头也不回地走入他身后彻夜灯火通明的议事大厅。
仙界的百姓像韭菜,割了又长,取之不尽,上头的人大可不必在意他们的死活;他魔界可没有这么好的天然环境,百姓生存越是艰难,他就越是怜惜百姓。
议事大厅的门缓缓关上了,无数复杂的命令消息,像进出蜂巢里的工蜂一般密集又有条不紊地涌进大厅,又发往各地。
林晚驾着灵舟一路朝着饮雪山庄的方向直走,魔都距离饮雪山庄还是太远,即使日夜不歇,也至少要飞个七天七夜。
为了赶路,中间路过中小的城市她一个都不停留,只在遇到交通枢纽一类的大城,才简单下来找个最豪华最贵的酒楼附近停驻片刻,不为别的,只为跟上最新的情报进度。
在魔界地界她还只看到修士一边担忧混沌天魔的消息一边可惜地说起程雪意身死的消息,当然还有对混沌天魔的消息一无所知,只听说程雪意死了的凡人老百姓,虔诚又天真地认为程雪意死了一定是飞到上天当神仙去了,所以筹了些钱物在道路两旁为程雪意修程娘娘庙的。
那天林晚在魔界一座城外由当地老百姓自发凑钱新修的程娘娘庙外驻足了片刻,就看到一群看起来只能说是勉强能吃饱的凡人老百姓,带着家里努力省出来的一点食物,扶老携幼前来拜祭。
稚子睁着清澈无辜的眼睛听大人的话乖乖作揖,上了年纪的老人则看着那泥塑的雕像老泪纵横,嘴里念念有词。
林晚凑近了听,发现念的都是感激祝福的话。
其中有个头上扎一根红绳的小男孩吮着手指问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拜她呀?”
那
弯腰驼背的老人就用粗糙干躁的手掌摸摸重孙的胎发,慈爱道:“程娘娘是救苦救难的神仙,以前啊,被上天派下来救了咱们,现在她回天上去了,咱们都要记得她的好。小五乖乖拜了程娘娘,以后长得高高的,壮壮的。”
叫小五的孩子就咬着手指认真点了头:“小五喜欢程娘娘。”
那一刻,林晚忽然替程雪意眼酸,一种酸酸涨涨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努力守护过的人,都记得她的好。
但是在感动过后,林晚就想起了即将到来的第二次仙魔战。
看着那一家老幼相互搀扶着慢慢离去,林晚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无力和痛惜。
如果混沌天魔入侵到这里,即使只是“孩子长得高高的,壮壮的”这样简单质朴的愿望,对他们而言也只能变成一场梦幻泡影。
她眼睁睁看着他们祭拜完满足幸福地离去,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他们这个残酷的事实。
在他们忙着用美好的祝福送那个曾经保护他们的人去往他们认为最好的神苑仙宫做神仙时,巨大的阴影也在靠近他们。
她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一切,甚至只能躲远些,不去打扰他们这或许是在黑暗前最后一场的美梦。
因为即使是巅峰时期的程雪意,在七王面前,恐怕也只能束手无策——连自杀式攻击都无法伤到祂们,其余时候就更不用提了。
林晚回望自己来的那一片天。
前所未有地意识到纪寒声的重要性。
原来这就纪寒声作为位面之子的意义——七王,只有他能杀死。
这是第一次,林晚忽然这样主动地希望,纪寒声,一定要打败混沌天魔,将他们赶出位面。因为能打败他们的,只有他了。
压下沉重的心情,林晚赶路赶得更快了。
她再也不敢去看那些凡人的动作,每次只听听修士在讲什么。
很快,她入了仙界。
这里的画风突变,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
首先是祭奠程雪意主动为她戴白的百姓变少了,其次就是,几乎所有她看到的修士脸上,都有一种奇特的愤恨之色——对,己方强大的援手去世,此
时强大的敌人正好来袭,他们脸上的不是恐惧,不是忧虑,而是愤恨。
什么时候,仙界的子民都如此有刚强有血性了?
等到林晚找了个人多热闹的酒楼一打听,就听到了那个让人胸□□炸的消息:这次的混沌天魔是程雪意招来的。
这样的言论以饮雪山庄为中心扩散,越是靠近饮雪山庄,谣言内容就越具体详细,等林晚到了离饮雪山庄不到五百里的地方,也就相当于饮雪山庄脚下地界,她已经连程雪意献祭自己用来给混沌天魔打开通道那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外衣,腰上挂的什么吊坠,又“冷冷地邪笑”过几次,都弄得清清楚楚了。
原因无他,在混沌天魔来临,又靠近饮雪山庄的地界,百姓们颇有点皇城根下治民的意思,混沌天魔远在天边短时间内绝对威胁不到他们,而他们能做的事情又太太少,于是只能茫然无措地焦虑着,徒增许多情绪。
这种时候,给他们一个能够发泄情绪的口子,自然所有注意力就都一股脑往程雪意这个叛徒身上去了。
人们从来恨背叛者更甚敌人。
作为饮雪山庄脚下的凡人百姓,这里的人比外面的凡人更容易得到仙家的消息,也更容易接近事实的“真相”。
一波接一波的消息从饮雪山庄传出来,人们对整个故事的经过也越发清晰,空穴不来风,这样的消息说是传言,却有头有尾,逻辑清晰,傻子都听得出来,这可比饮雪山庄官方“思念师父心思大恸而死”的说法有说服力多了。
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通过自己的智慧精心找到的真相。
所以这就是真相。
一时间饮雪山庄附近的茶楼客店,听说书先生痛骂程雪意“十恶”成了新风尚。
都到家门口了,林晚也不急着回去找气受了,她专门挑了人头攒动的茶楼听自己大号的十恶。
“一恶自然是目下无尘,目无尊长。那程雪意仗着自己在仙魔战上有功,从不把那柳庄主放在眼里啊,那柳庄主是谁任命的?那是过去的老庄主,她已逝的恩师任命的,程雪意不敬柳庄主,就是不敬师长。”
“二恶也已经说了,就是她忘
恩负义,违逆先师。老庄主收养了她,把她培养大,等老庄主去了她却要和老庄主的遗言对着干,唉,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呐!”
“三恶自然是牝鸡司晨……”
……
“这最后一恶,也是恶中之恶,自然是她丧心病狂,自甘堕落引混沌天魔入我界。那一日,她……被饮雪山庄二长老当场撞破……”
便细细说起程雪意是如何行事诡异,鬼鬼祟祟,而饮雪山庄的二长老如何有先见之明,早早看出她不对劲,最后一举破坏程雪意最大的一次献祭,用自己重伤为代价保护了饮雪山庄及附加百姓的过程。
他夸完了成易大义凛然,又重新回到程雪意身上,继续点评她的十恶。
“这一举生灵涂炭,让无数无辜百姓遭殃,此等大祸——”那说书先生顿下来,像是悲伤到了极点,他拿手指揩了眼角的泪花,一记惊堂木敲在桌上,老泪纵横地高呼道:“呜呼哀哉!女人,一旦站到了高处,就是祸害啊!”
人群之中,男女老幼,无不动容。
林晚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掉头没入人海。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这些故事里故意踩着她大号用来衬托成易的意思。
要说这里面没有成易的授意,她赌成易倒立拉稀。
而这位平日里不声不响,默默扮演嫉恶如仇烈性子的二长老,她却从来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深藏不露。
程雪意出门见贾自微乃是绝密,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的呢?
林晚缓缓朝着饮雪山庄的方向走着。
给程雪意澄清的事不着急,反正也黑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程雪意的尸体都还在柳旭炳那儿呢,有这位做证人,人证物证齐在,不怕洗不白。
她在意的是,放这位成易成长老出来冒领她的功绩还顺便反手栽赃,到底是柳成归的意思,还是——贾自微的意思?
还是说,二者兼有之呢?
林晚扬起脸望着远处云山雾罩,仙气飘飘的饮雪山庄,抹了一把脸,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脏极了。
她想念魔界百姓纯洁质朴的笑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出现,快夸我。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