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外面听说……听说……”
金檀台正殿, 两名弟子正战战兢兢地跪在殿下,心虚不已地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探看纪寒声的脸色。
程雪意端坐殿上,见此眉毛一拧便挥鞭打甩在那两人身上:“舌头被狗吃了?能不能说话?不能说话就给我割了舌头滚!”
那两人悚然一惊, 连忙磕头道:“能说能说, 我们就是听说,纪师兄和魔界的妖女关系匪浅, 那魔界妖女是纪师兄的红颜知己,两人十分亲密, 在外遇见了, 还请纪师兄去她春恩车上一游呢。”
程雪意看向纪寒声,横眉冷竖:“孽徒!勾结魔界妖人, 你可认罪!”
纪寒声平静地垂着眼看地面,轻声道:“没做过的事, 弟子不敢认。”
程雪意一掌拍在桌上,站了起来:“柳家姐弟半月前就已归来,你若不是和妖人勾结,为何鬼鬼祟祟, 久久不归!不是心虚是什么!”
她说着就提着鞭子慢慢地走下来,看向纪寒声的目光森冷:“我仙界与魔界自古为敌, 正邪不两立,你居心叵测,走上歪门邪道辱我门楣, 我如何能忍你?”
纪寒声抬起头看了一眼, 把程雪意烈火般的怒容印在眼里, 但是他知道,那怒是假的,那火是冷的, 唯有程雪意的恶意清晰真实,从未变过一息一刻。
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就偏是他呢?
纪寒声低下头。
程雪意带怒的鞭子重重落了下来。
鞭上的倒刺狠狠刺进肉里,又随着程雪意巨大的力道抽出一道深红的血花,令人牙酸的声音在殿内不断响起,纪寒声垂着头,一声不吭。
程雪意像是把这当做对自己的一道挑衅,他越是一声不吭,下起手来便越重。
“你认不认错?”
“认不认错?”
霎时间殿上一片血色,纪寒声的脚下渐渐有血液聚成一滩,又慢慢往外流去。
那两个被指派来告状的弟子早被吓得半死了,然而在程雪意的**威之下,连跑都不敢跑,只能不断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死死往角落里挤。
某个时刻,纪寒声忽然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殿内
那两名弟子被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来,却见程雪意仍然下手不停,像是着了魔一般,仍在面色狰狞地一鞭鞭朝纪寒声打去。
两个弟子脸色苍白地对视一眼,忽然惊骇欲绝地意识到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对纪寒声的欺压或惩处——程雪意这是要,打死人啊!
那可是一位身份尊贵的亲传弟子!是她唯二的亲传弟子之一!
而他们俩,就是给程雪意递刀的人!
想到这里,两人顿时瘫软在地,然而顾不上腿软,两人拼命拿出传讯令牌给同门发出去讯息求救:速去请庄主和长老等人!程雪意要怒杀纪寒声!
柳成归等人匆匆赶来的时候,纪寒声已经晕了过去,而程雪意还像是无知无觉一般继续大骂着鞭打他,纪寒声的血连带着被鞭子勾出的碎肉溅了一地,眼看着就要被活活打死,柳成归连忙出手想将她拦下。
“当”的一声,金属质的鞭子和柳成归未出鞘的剑撞出火花,被生生挡在离纪寒声一寸之地。
程雪意望见来人,冷笑一声挑眉:“你敢拦我?你要与我作对?”
柳成归摆摆手,温和道:“不不,只是敢问师姐……”
“既然不是,那就滚开!”程雪意直接挑飞柳成归的灵剑,一边挥鞭抽向纪寒声,一边冷喝道:“我清理门户,不需要你管!”
柳成归的本命武器正是这一柄灵剑,本命武器被人抽飞在当下乃是奇耻大辱,然而柳成归顾不上这个,只能先用手生生挡住了程雪意这一鞭。
柳成归的手上立马出现一道血印,跟随他而来的长老们不由惊声:“庄主!”接着都满面怒容地看向程雪意。
程雪意丝毫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怒视着柳成归——刚刚接完她一鞭之后,柳成归也顺势抓住了她的鞭子。
程雪意拽紧了手里的鞭子,扬了扬下巴:“你想干什么?”
柳成归温和地笑了笑,丝毫看不出受了程雪意一鞭的样子:“我听闻纪师侄受刑将死而来,敢问师姐,这纪寒声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得师姐如此动怒?若是不打紧的小事,师姐德高望重,又何必与小辈一般见识呢?”
程雪意拽了拽鞭子没拽动,冷笑一声扔了鞭子,转身坐到殿上,神情冷傲讥诮:“你又知道了。是了,谁不知道啊,柳大庄主最是宽容慈和了,把硕大的饮雪山庄治理得井井有条的,谁犯错你都能放过,想必有人犯了勾结魔界的罪到了你柳大善人这里,也只是不打紧的小事吧,好吧,那我就不罚他了,你把他带回去好好照顾吧,一定要好好照顾哦。”
柳成归的脸色顿时变得青白交加:“师姐这是何意,我何时又说了勾结魔界也可以原谅了,我是说……”
说到一半,他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指着地上已经晕倒的纪寒声看向程雪意:“他……”
程雪意抱着臂,只是冷笑。
“师弟还要我原谅他么?”
柳成归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又恢复到从容温和:“若是背叛我仙界,自是不可原谅,但是师姐又如何得知他勾结魔界?”
程雪意便将那两名弟子又交到柳成归等人面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遍。
听完那两名弟子的话,大殿内的长老顿时议论纷纷,柳成归轻咳一声,大殿安静下来,柳成归便道:“只是一面之词,纪寒声是怎么说的?他没有解释吗?”
程雪意用手指在扶手上慢慢地敲,慢条斯理道:“自然是解释不出。”
柳成归摇头:“勾结魔界这样的罪名兹事体大,待我等问过再说。”
再次醒来,纪寒声的眼前一阵恍惚,他眨了眨眼,柳成归等人的面容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有人把纪寒声扶了起来,让他勉强跪坐在大殿中央。
金檀台上,十大长老和庄主高坐其上,这一场审判,有人冷漠以对,有人面带兴奋,也有人面色温和。
柳成归温和出声:“纪寒声,外面传言你与魔界焰春姬关系匪浅,此次外出还曾与对方亲密来往,可是事实?”
纪寒声沙哑出声:“非是事实,我与那什么焰春姬,素未相识,此次只是被她掳去,仓皇逃出,何来关系匪浅。”
“可有证据。”
“我与师妹林晚一同出行,师妹可为我作
证。”
“不必叫林晚。”程雪意忽然站了起来,她慢慢走向纪寒声:“林晚年纪尚小,心性纯善简单,满门皆知,你如果在她面前做戏,她又如何得知?更何况,以你的实力,如果不是你有意为之,又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魔界公主掳走?”
柳成归等人皱了皱眉。
程雪意又挥鞭向纪寒声抽去:“这么多人在这里,你还敢撒谎!”
纪寒声吐了一口血,眼前一片漆黑铺天盖地而来,他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程雪意却大怒:“竖子!只是一鞭,你装什么!你以为晕过去了就不用认罪了吗?”
她举起鞭子又要朝纪寒声抽去,这满殿的长老庄主,都在这一刻噤了声。
唯有一个身影忽然从后殿扑出来,尖叫着“师父不要!”,挡在了纪寒声身前。
程雪意的鞭子生生止在了半路上,她严厉地看着林晚:“林晚,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后殿去。”
林晚反身死死抱住纪寒声,细细的手指抓住了纪寒声被血浸透的衣服,流着泪不停摇头:“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师父你会打死师兄的。师父为什么不肯听师兄的解释?师兄他明明是被冤枉的,我从头到尾都和他在一起,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保护我被掳走,又和他一起艰难逃出,那公主对师兄言听计从,如果真是关系匪浅,师兄又何必和我回来?”
程雪意慈爱地看着她,充满了耐心地解释:“正是因为关系匪浅,才需要回来。”
她的目光冷漠地看向纪寒声,扯起一个讥讽的冷笑:“不然他可怎么帮魔界打探消息呢?”
“那所谓的焰春姬在魔界横行多年,从未对我仙界的男人有过兴趣,怎么遇见他纪寒声就忽然改了性子。”
“不是,不是这样的。”林晚不停地摇头,却无力去反驳。
纪寒声躺在林晚怀里微弱地喘息着,木然地听着程雪意讥诮的嘲讽,不发一言。
殿上长老们听得连连点头,连柳成归也不得不认同程雪意的意见。
“的确如此。”
“纪寒声的解释未免太过苍白,不能证明他没有和焰春姬狼狈
为奸。”
“如此看来,传言为真了。”
最后,程雪意单手执鞭立在纪寒声身边,森然道:“我程雪意一生不说德高望重,但也从未做出过背叛仙门的事情。手下教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孽徒,是我之耻。今日我程雪意就在此斩杀这个孽徒,清理门户。敢背叛仙门者,一律杀无赦!”
她温和地看向了林晚:“林晚乖,让开吧。”
林晚的眼泪滴到了纪寒声的脸颊上,带来微弱的冰凉触感。
任凭程雪意怎么说,她的手也死死抓在纪寒声身上,只是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你们没有证据,你们怎么能这样下决断……”
纪寒声艰难地抬起手,想扯开她的手,想和她说,不要挣扎了,别傻了,就是这样的,他们就是这样的,一向都是这样,什么正义,什么公平,他们根本不在乎啊,他们只是在乎自己的脸面,只要有了一个理由,就丝毫不会在乎别人的死活的,这就是修仙界啊,这才是修仙界的本质啊……
可是他说不出话,他的喉咙里有火在烧,只能发出干涩的“嗬嗬”声,他无力地看着林晚,看着她泪流满面,看着她执着地护住自己,不肯答应他们的审判,忍不住担忧起来:怎么教了她这么久,她还是这么傻啊,等他死了,她又这么傻,要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谁能来救她?救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的傻瓜?
“林晚,让开!”程雪意的声音开始变得严厉,林晚却死死挡在了纪寒声的面前。
她红着眼眶,看着满座长辈,悲声厉喝:“我不服!我对你们的判决不服!”
柳成归身体微微前倾,心里闪过一丝好笑,他看着这个程雪意的小徒弟:“林晚,这是你师父和我们共同做出的判决,你师父做出大义灭亲的义举,你有什么不服?”
“我当然不服!堂堂天下第一的仙门,你们做事不公平!丝毫不讲证据!只凭自己的想象和推测给人定罪,我就是不服!”
一个长老念在她是程雪意的爱徒,难得耐心道:“我们怎么不讲证据了?不是纪寒声无法证明他没有和魔界妖女勾结吗?光靠你一
个人的证词是证明不了的。他要是能拿出确实的证据,我等自然不会冤枉了他。不然我们又何必在听闻消息特意赶来?林晚小师侄,说话做事,是要讲道理的。”
“为什么要让他证明自己有没有和焰春姬勾结?说他和焰春姬勾结的不是你们吗?该拿出证据的人不是你们吗?你们也无法拿出确实的证据来证明他和焰春姬有勾连,只凭了别人的一面之词。如果你们今日光凭他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和焰春姬勾结就判他的罪,那来日我指认你和魔尊是知己好友,日日通信,你又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吗?”
那长老一愣,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小儿休要胡说!我如何与魔尊有来往!”
“怎么没有?你不是参加过仙魔战吗?在仙魔战上共同杀敌,患难见真情,或者是你救了他一命,或者是他救了你一命,一来二去,攒下深厚情谊,战后也不忘同袍之谊,所以偷偷来往,不是很正常?你怎么证明自己没有?也许你早就投靠了魔界!”
“放、放肆!休得胡言!”那长老气得话都说不顺了。
“林晚,莫要无理取闹了。”柳成归这时也出来说话了,“二长老与那魔尊曾有一剑之仇,心口上至今还留有魔尊留下的剑疤,他怎会和魔尊是知交。”
“庄主你也清白不了。”林晚又把炮口冲向了柳成归,“焰春姬不是被禁止进入仙界吗?她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庄主偷偷帮了她的忙?庄主一向喜欢和平,是不是庄主想和魔尊求和,所以暗自讨好焰春姬?”
“你这……”柳成归顿时哑然失语。
林晚指认完他,又指向其他人:“还有你,你,你,今日纪寒声证明不了自己没关系,按照这个判法,我今日指认你们全都和魔界勾结,你们谁能证明自己和魔界没有勾结吗?”
满殿人都被她怼得无话可说,只能无奈地看向程雪意。
然而一向攻击纪寒声冲得最快的程雪意,在自己心爱的小徒弟林晚面前,竟然失了她刻薄严厉的面孔,变成一个无奈的慈师,此时正站在林晚身旁生气又无奈地看着她
,却丝毫不见她有要硬来的意思。
“唉……”程雪意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林晚这么说,那我也就给纪寒声一个公平的机会。”
满殿人皆惊讶地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程雪意挑眉,“难道你们谁能拿出确确实实的证据证明自己和魔界没有勾结?”
其余人顿时失声了。
“这样,”程雪意重新坐回殿上,高高俯视着殿下的已经奄奄一息的纪寒声,“我手里有一张已经失传的上古验真符,如今此符世间仅有这一张,本是极为珍贵的古物,但是为了我家林晚的正义和公平,我也顾不得了。”
“验真符的作用大家在古籍里应该也看过,只要纪寒声能握着验真符说一声自己和魔界绝无勾结,那我便相信他的清白,从此谁敢质疑他一句,我程雪意第一个不饶人。”
“各位意下如何?”
“既然大长老愿意献出此符,便如你所言,我等也会维护验真符的结果。”
“是极,这天下若是还有什么能证明人清白,恐怕也唯有这一张上古遗物验真符了。”
程雪意拿出一张宝光闪闪的古朴符宝走到林晚面前,好气又无奈:“现在满意了?小淘气?”
林晚便做出高兴的模样,使劲点头:“满意了,师父你真好,谢谢师父。”
纪寒声被她傻乎乎的笑感染,满心苍凉之余,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傻孩子,总是这样,一点小把戏就把她骗得高兴了。
可惜,他却要让这个傻孩子失望了。
他如今能力全失,已经用不了验真符了。
林晚给纪寒声喂了一把疗伤药,一脸期待地给程雪意让开位置,给纪寒声接过符宝的机会,纪寒声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程雪意。
程雪意不耐烦地把验真符往前递:“这可是林晚千辛万苦给你争取来的机会,你验不验?”
纪寒声垂下了头。
满殿哗然。
柳成归忍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纪寒声,这可是你唯一证明自己的机会,你确定不验吗?”
纪寒声木然地看着前方,毫无反应。
长老们议论纷纷:“他为什么
不验?”
“是心虚了吗?”
“他难道不敢验吗?”
“他难道真的勾结魔界?”
议论声像蚊蝇一样布满整个大殿,纪寒声却像是听不到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地面。
林晚着急地拉他:“师兄,你快点验啊!我知道你不是!”
她又去反驳那些长老:“你们不要胡说!我师兄是清白的!他不是!他没有!你们有本事就证明啊!证明啊!不准说他!”
纪寒声低着头,惨然地笑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了林晚,对她摇了摇头。
“师兄!”林晚的眼角泛起了泪花。
纪寒声语气微弱:“别争了,你争不过的。”
程雪意这时温声道:“林晚,不要执迷不悟了,你也看到了,师父给他机会了,是他不肯证明。他明明只要一用验真符就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但是他不用,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他到底有没有勾结魔界吗?”
“林晚,放开他,让师父清理了这个背叛仙界的叛徒。”
林晚茫然地看着纪寒声,两只手却抓得死紧。
“不行,不可以,你们没有证据,就不能杀他。”
“林晚,放弃吧。”柳成归站起来说。
“不要胡闹了,林晚。”其余长老们也说。
“林晚,听话,放开他。”
连纪寒声也声音微弱地劝她:“放弃吧,林晚。”
林晚却死死抓住了纪寒声,一定要坚持:“我不管,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就不能杀他,你们要杀他,除非也把我一起杀了。”
“林晚!”殿上有长老怒了,“你也未免太过胡作非为!仗着有你师父撑腰,真就连是非道理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对!太胡闹了!背叛仙门的大罪,也是你可以胡闹阻拦的!”
一名长老一拍扶手,忽然站了起来,他指着林晚怒道:“真以为我们不敢杀你吗!”
下一刻,一道影子闪过,程雪意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单手掐上了他的脖子,面带煞气:“成易,你敢!”
“二长老!”事故忽然发生,满堂惊呼。
柳成归也被这惊变吓了一跳,连忙打
圆场劝和:“师姐,二长老一时说错了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快把二长老放下来,他不是真心的。”
“他最好是,不然我让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程雪意冷哼一声,把成易甩到一边。
成易压塌了几只桌椅,摔倒在地,狼狈地站了起来。
他艰难地绕过程雪意走回自己的位置,面上带着羞愤,但是被柳成归一拉,只得忍下。
等其余人重新坐下,程雪意盯着眼睛红红的林晚看了一阵,忽然再次叹气,道:“我们的确是拿不出证据证明纪寒声有罪,然而纪寒声也无法证明他无罪。他又不肯用验真符,既然如此,我就再给他一条活路。”
林晚的眼睛亮了起来。
“西山断壁有一囚崖,又名断情崖,当年是饮雪山庄看押罪大恶极的一名罪徒的地方,如今已有四五千年没有开过了,那囚崖上有饮雪山庄祖师特意寻来的一块镇灵石,任何人在镇灵石附近,身上的灵力都会被压制到没有,囚崖上常年有大风,摧花折木,草木难生,附近还生活着妖兽乌鹫,此畜喜啄食人肉,尤其是生人身上的血肉,体型庞大,生性嗜血好斗,当年祖师有言,如有罪大恶极之辈,若是能被吊在囚崖上半年不死,则为天意,无论有无罪恶,天道都恕其无罪。”
“纪寒声若是能在囚崖上吊半年不死,我等就遵从祖训,当做纪寒声无罪,如何?”
林晚咬唇犹豫:“可是师兄如今身体虚弱,可否……”
成易忍不住道:“怎么,他还想养伤吗?怎么不让他再过个几千年再去呢?到时候正好他寿终正寝,我们也好判他死刑,还省了一刀呢。”
“成易!”柳成归暗自瞪了他一眼,也道:“养伤自然是不行的,祖师的规定便是如此,若是还能养伤,那又算什么天意。既然如此,那就即刻将纪寒声送上囚崖。”
林晚还想再说,纪寒声虚弱地拉住她,摇了摇头。
林晚看着柳成归等人起身,将要离去,咬咬牙,忽然跪在了地上:“林晚冒犯违逆师长,乃是大不敬之罪,但是我也不愿接受师长审
判,我自愿发配囚崖,让老天来决定,是否判我无罪!”
说完,她就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正好前来带纪寒声去囚崖的人到了,她想也不想就自缚双手,跟在了那两人身后。
纪寒声自己已经走不了路了,是被人驾着走的,闻言他惊讶地转过头,本想劝她不要犯傻,却对上了林晚湿漉漉的眸子。
那一瞬间,纪寒声忽然觉得自己说不了话了。
囚崖之上悲风呼啸,鬼声阵阵,几千年未有人迹,唯有枯骨遍地,今日却忽然多了两个新客。
林晚还是第一次体验被倒吊的感受,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忽然变重了许多,吊在崖上没过多久就头昏脑涨的。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忘记,此时的纪寒声已经是半死之身,原著里只讲他奄奄一息地被吊在崖上,某一天就看到了功法,但是林晚努力四下张望了好久,除了被风吹得光秃秃的岩石,啥也没看到。
还不知道纪寒声要在这里倒吊多久,林晚忍着难受朝和自己并排被吊着的纪寒声那里晃了晃,轻轻撞了纪寒声一下:“师兄,你还醒着吗?”
林晚跟在后面没看到,纪寒声从出金檀台的那一刻就再也坚持不住地晕了过去,之后一路都是被提过来的,此时被林晚一撞,才从满世界的黑暗中清醒过来。
一醒来,他就发现自己体内的仙脉和魔脉此刻都被压制了,他当了好久战场的体内现在前所未有地平静。
一切混乱和痛苦的源头,此刻都安静下来,纪寒声终于重新获得了安宁。
这个发现让纪寒声喜不自胜,等欣喜完他才回想起林晚刚刚叫自己。
他用沙哑的声音“嗯”了一声,虽然体内不再有新的内伤产生了,但是之前身体的损伤再加上程雪意给他的新伤,纪寒声现在的身体还是像一块千疮百孔的破布一样糟糕透顶。
应林晚这一声,他已然是费了很大力气了。
好在林晚此刻也只是想确定一下他的状态,听见他能应这一声,心里就放心了不少。
她努力地偏过头去看纪寒声,但是因为角度原因,只看到了一片染血的衣角和纪寒声
半屈着的苍白指尖。
囚崖上一时安静得针落可闻,只有崖上的大风发出鬼哭一般孤寂又单调的呜呜声,让人莫名觉得悲伤起来。
林晚想起之前纪寒声绝望又木然地劝自己放弃的样子,眼里微微泛酸。
莫名其妙背上巨大的罪过,无法辩解,无力证明,没有人相信……原著里的纪寒声就是这么过来的。
好在这里有她,她想,自己虽然不能改变这个结果,但是自己应该可以稍稍让他开心一些。
至少,这一次,有人为他说话。
至少,这一次,他有人陪。
林晚努力转动着自己因为重力倒置而昏昏沉沉的脑子,想说一段俏皮话安慰安慰纪寒声。
但是她现在脑子里嗡嗡乱响,什么也想不起来,上辈子看了那么多的笑话段子,此刻却大脑一片空白。
最后,她只能扯扯嘴角,努力地把脸扭过去,让纪寒声能看到她。
“师兄……师兄你别难过,我给你做鬼脸好不好?”
她扭着自己看上去稚气未脱的脸,对着纪寒声做了一个奇丑无比的鬼脸。
纪寒声昏昏沉沉地抬起眼皮,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林晚的半个小小的肩膀在风里瑟缩着。
“噗嗤——”纪寒声努力笑了出来。
“怎么……”他攒了很久的劲,慢慢说,“怎么那么丑啊。”
林晚得意地笑了。
大风一直在吹,纪寒声和林晚两个都在风中像无根的浮萍一样剧烈摇晃。
这样的风伤不了林晚,但是这风吹的林晚头疼,她在风里呆久了,硬是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已经积了很多水,虽然知道这是幻觉,但是就是忍不住去想。
心里也渐渐有了恐慌。
虽然知道纪寒声现在需要安静休息,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就会喊纪寒声一声:“师兄,师兄你还醒着吗?”
纪寒声因为体内的内斗平息,已经开始发起了烧,头昏脑胀意识模糊之际,觉得前方就是无尽的压抑的会吞没自己一切的深渊,唯有一个颤抖着的声音是他意识沉浮间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每次林晚喊他,他又能稍稍清醒几分,努力挣扎着应她一声。
他知道,林晚有时候胆子很大,有时候胆子又很小。
她又怕黑又怕冷,也怕打雷和闪电,遇到猛虎朝她扑来,明明身上的防具自动反击的能力就能震死对方,但是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吓破胆尖叫。
可当真正的危险来临,连他自己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她却像个傻大胆一样一往无前地往前冲,不惧一切困难和恐惧,尽管事后常常哭得稀里哗啦,可是他觉得那些时刻,林晚比自己更勇敢。
他不怕,所以他能一往无前,但是林晚害怕,仍然一往无前。
他不如林晚。
正如此刻,那个不久之前还能在金檀台顶撞一众长辈,威胁所有长老甚至庄主的人,正在被风吓得话都说不清。
纪寒声知道自己必须要应她一声,不然她会害怕。
纪寒声也知道,自己绝不能死。
不然,他死了,这么傻的姑娘,谁来保护她呢?
囚崖上的第一个晚上很冷,林晚其实因为防具的作用,只感到了一丝寒冷,但是因为黑暗,也因为猎猎风声,她觉得自己变成天地间一只小小的蜉蝣,轻易就会被大风里的恶鬼卷走。
她只能抖着声音,喊了一晚上纪寒声。
每一次,纪寒声都回她一声:“嗯,我在。”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林晚终于不怕了,纪寒声也终于退了烧,因为疲惫而沉沉睡去。
囚崖虽苦寒,但是破晓的风景却很美,当第一缕朝霞刺破浓厚的黑暗,为黎明前最后一片残黑镶上金边,林晚忍不住高兴地喊纪寒声:“师兄,你看,朝霞多美啊!”
这次纪寒声没有回应,他已经沉沉睡去了。
林晚只好一个人欣赏完了这难得的美丽。
当太阳升到了最高点,林晚的视野里终于再次迎来了阴翳。
那片阴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渐渐变大,到了近前,林晚看清楚了,原来那是一群长着怪嘴的鸟。
它们头大身子小,一颗鸟头上足有大半是尖尖的嘴,当一只鸟飞过林晚身边时,它叫了一声,这时,林晚看到了它嘴里一排尖尖的牙齿……
原来这就是乌鹫!
林晚来不及惊呼
,下一刻,这群乌鹫就分成两群直直冲向她和纪寒声。
林晚拼命往纪寒声那边晃,用身体挡住了纪寒声。
那些尖锐无比的鸟嘴的啄食全部都啄在了她身上,然后被林晚身上的防具重重反弹回去。
“嘎嘎——”这些怪鸟发出难听粗哑的声音,怪叫着飞开了。
林晚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还来不及高兴什么,很快那群鸟又重新朝她飞了过来,这次它们迅速调整了作战方案,并没有用尖尖的嘴来啄她,而是直接用巨大的身体朝她撞来。
因为造成的伤害过小,防具的反弹效果只是微微将它们推开了一些,可林晚却因为被吊在空中没有着力点,被反作用力推向了一边,正好露出了正在昏睡的纪寒声。
眼见着一只乌鹫兴奋得怪叫着,扑腾着大翅膀朝纪寒声冲去,林晚心中悚然一惊。
她的手本来是被绳索绑住的,但是因为她是程雪意的爱徒,那绑人的弟子也不敢绑的太紧,此时被林晚用力一挣,竟然被挣开了。
林晚的活动空间顿时大为改观。
她迅速从空间里拿出一只雷爆弹就想往纪寒声方向扔,但是在扔出去前又不得不匆匆收了回来——
不能扔,这些怪鸟离纪寒声太近了,要是扔雷爆弹,纪寒声就得和它们一起受伤,到时候先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林晚又换了几个别的杀伤性武器,但是无一例外,都是范围攻击,林晚怕一个控制不好,就伤着纪寒声了,最后都只能默默划掉选项。
最后,她终于想起另外一项她能使用又能精准打击别人的攻击方式。
不是她自己准备的各种武器,而是纪寒声教她使用的剑法。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想法都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完成,下一瞬,林晚手心一挽已经出现了一柄灵剑,另一只手在崖壁上一撑,她的身体就飞快地朝着那只已经快要接近纪寒声的乌鹫刺去。
“当——”灵剑和乌鹫的羽□□击,发出一道金石交击的声音,灵剑擦着乌鹫光滑的羽毛滑过,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但是终于好歹将这只乌鹫刺开了。
林晚单手持剑,重新护住了纪寒声。
新的乌鹫继续朝她冲来,它们不断撞击林晚的身体,想把这个像乌龟一样攻不破还会反伤的大壳子撞到一边去。
林晚一只手死死抓住崖壁上突出的石块,另一只手不断挥剑,将靠近的乌鹫都刺开。
因为乌鹫过多,她不得不把灵剑当成大刀使,不停地劈砍。
但是砍了一阵子,林晚慌乱的脑子终于渐渐冷静下来,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即使是□□防御及其强大的种族如血魔,被她这么用力刺一剑还会多个血洞呢,怎么这些乌鹫的一身羽毛这么强,连灵剑都刺不穿的吗?
不然为什么她刺了这么多次,一次都没能真正伤害到过这些乌鹫?
林晚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一个让她心头一凉的可能。
再次击退一波乌鹫后,林晚努力地抬起头,从乾坤囊里拿出一颗雷爆弹,朝不远处的几只乌鹫扔去。
几息过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晚不死心地趁下一次有这样的间隙,再次扔了一波雷爆弹出去,这次她不止扔了一个,她一口气朝着那个方向扔了四个——那是她一手能抓住扔出去的最大数目。
然而……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试验过几次后,林晚不得不接受一个及其让人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因为那块禁灵石的作用,不仅是修士体内的能量不能用了,连她携带的那些靠灵气提供能量的攻击性武器,也全部不能用了。
她的防具能逃过一劫继续发挥作用,大抵都是因为材料本身就够结实的原因。
又一波乌鹫要来了,林晚握紧了手里的剑。
不管怎么样,她要保护纪寒声!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后台刷不出,稍晚了几分钟,第一更到达。
纪别扭同学要认清自己的心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