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筝回到侯府,已是半夜。
邹氏守在门口,远远瞧见沈流筝的马车便迎了上去。
“怎么样,可有找到啊?”
沈流筝累得说不出话,只是瞄了阿糖一眼,阿糖便授意拿出来了。
“这是七反丹,而这些是夫人带来给主君补身子用的。”
邹氏的脸色总算舒展开,对着沈流筝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你总算有用了一回。”
沈流筝不愿同她多言,将药吩咐下去给了大夫,便自顾地往自己院子去。
半路,却被刘婆子拦下。
“夫人!”刘婆子扑通一声跪下,磕着头“夫人您总算回来了!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阿糖这几日见了些许风波,也长大了不少。
往日这会儿,早躲在沈流筝身后不敢说话,可这会子,竟挡在前面,端起了大丫鬟的架子。
“大胆!夫人的路你也敢拦!”
沈流筝拍了拍胸口,这才看清是刘婆子,赵丽娘从乡下带来贴身侍奉的。
救命?
她不是已经将两个人分开了?怎么还……
“赵丽娘怎么了?”
阿糖急得回头:“夫人!您今日已经为主君奔波劳累,那赵丽娘往日便是嚣张跋扈,谁知道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您且回去休息,莫要管!”
刘婆子见沈流筝搭腔,跪爬了几步:“夫人!您走后不久,我家小姐便说肚子疼,我估摸着也不到月份,便去寻些热水,可谁知…我一进门,小姐便躺在血泊之中!”
她声音颤抖,哭得说不出话,沈流筝这才瞧见她的裙襦上沾染的血迹。
她心中一惊:“带我去!”
一进门,冲鼻的血腥味。
赵丽娘已经疼晕了过去,血却还是不断地往外涌,根本止不住。
“怎么会这样……”沈流筝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浑身上下像是麻了一般。
前世明明生下来的,她亲眼看过……难道是因为自己,影响了命数?
“大夫怎么说?”
刘婆子捂着嘴,呜咽着:“说,说是回天乏术!”
沈流筝被阿糖搀着走到床前,赵丽娘脸色惨白,没有一丝的血色,她头发湿哒哒地粘在脸上,一只手抓着床板,满脸的不甘。
“阿糖!快去把我今日拿的药煮上!”
赵丽娘听着她的声音,缓缓地睁开眼,见着是沈流筝,竟笑了一声。
“姑母……没来是吗?”
她声音像是来自幽谷,气弱如丝。
“老奴,去请了,只是……老夫人还要顾着主君那边!”
“是么……”她将目光落在沈流筝的脸上:“那你,怎么在这儿?是来瞧我的笑话的?”
沈流筝站在床前,血弥漫到她脚前,甚是骇人。
“我才出去半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丽娘喝了口水,算是恢复了些力气,她半躺在婆子身上:“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肚子疼得厉害…”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向下摸去,神色由惊慌转为安心。
“还好,我的孩子,还在……”
婆子不忍,别过头去哭。
赵丽娘心生出一股不详,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婆子:“你哭什么!我问你,你哭什么!”
沈流筝低垂眼睑,看着满地的血,沉沉说道:“过会儿药来了,你喝下去。我会找人将死胎取出,保你性命。”
赵丽娘的眼珠瞪得又圆又大,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似是要说什么,却成了喉咙处蹦出的一声怪动静。
她将手缓缓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毫无动静,甚至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流在体内流淌,透着一股凛冽的绝望。
“啊!!”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贴在脸上,身子太弱,喊上几声便成了无声的嚎啕。
她手臂上的青筋腾起,看得沈流筝心中酸涩。
曾经,她也这般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无论赵丽娘是何等的惹人厌恶,但此时,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是柳云昭!一定是柳云昭!”
她满目猩红,一把扯住沈流筝:“一定是她!”
她有些魔怔,又转头抓着刘婆子:“你去找姑母,就跟她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害的!你告诉她,我还能生!”
而沈流筝敲着蔓延出来的血水,眉头一皱,立马下令:立即取胎!
门内赵丽娘喊破了喉咙,沙哑的声音还在重复着那几句:“我能生!我没有废!”
而刘婆子此时也回来了。
“老夫人呢?”
刘婆子蹭着泪:“老夫人听着此事,本还有些着急,但一听是个女婴……便说能救便救,救不了……”
她说不下去,只是让了让身子,沈流筝抬眼过去,才看到是一卷破席子。
她心中说不出的悲戚,却化作一阵笑。
前世今生,人命都是这样轻贱的东西。
“放心吧,我会救她。”
刘婆子一怔,又跪了下去,一言不发地磕了三个头。
“往日我家姑娘无礼,多次冲撞了夫人,老奴替姑娘向夫人赔罪!今日夫人若能救我家姑娘,老奴当牛做马,感念夫人恩德!”
沈流筝侧目,这赵丽娘身边竟还有这等忠仆。
折腾了一个时辰,赵丽娘躺在榻上,宛如被掏了魂一般。
“我已经吩咐阿糖去熬药了,你喝了会……”
“不必了。”她默默地流着泪:“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
她看着刘婆子:“姑母…表哥,可有来过……”
刘婆子不回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沈流筝刚想开口安慰,却被赵丽娘抢了话。
“我早就猜到了…如今看来骗骗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赵丽娘抬头看向她:“你一定很恨我,如今我孩子没了,没人对你有威胁了,你一定很高兴!”
她看着沈流筝,内心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那便能证明,她们一样的卑鄙。
可沈流筝的那双眼睛,太干净。
她自嘲地笑道:“表哥就喜欢你这样,总是这么温柔和善……”
“你们定觉得我乡野村妇,粗鄙不堪。尤其表哥,瞧我的眼神,呵,跟着一个牲口,又有何分别……”
她无声无息地流泪,满眼的愤恨。
“无妨,反正在我眼里,他也差不多。不过是我摆脱那个牢笼,为自己谋出路的工具罢了……”
沈流筝一惊,前世她同赵丽娘的交集不多,见面不是怨怼便是陷害,好好说话都不曾有,更何况是此时这般的掏心掏肺。
“当年爹爹另娶,继母怕我抢家产,便将我送到了庄子……你们嫌我粗鄙……那是我想粗鄙的吗?”她突然嚎起来,满脸的委屈不甘:“她不让人教我读书识字,爹爹只因我是女孩儿,便不管不问。我每日,只能跟着那些婆子,糙汉子下地干活……”
“后来,听闻姑母登门,说要寻自己母家的姑娘给自己的儿子做妾。那女人不舍得自己的女儿,便推了我来。”
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脸颊哗哗地淌下来。
“姑母嫌我不够漂亮,是我跪在地上求她,定会给她生个孙子!表哥嫌我,我便下药,他们背后说我不要脸,说我贱,我都知道!”她扯着嘴,笑得十分难看:“但我不在乎,只要能过上好日子,能穿好衣裳,吃饱饭,我什么都不在乎……”
她眉头蓦地一蹙,吐出一口血。
“你别说了!好好养着!”
沈流筝伸手去拦,却被她一把反握,疼的沈流筝闷哼一声。
“你让我说……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活了一辈子,没有人记得我…我不想,死在那个庄子上,孤孤单单的…”
她松了手,也像泄了气。
“陆瑾安这样的男人,配不上你……沈流筝,你和我不同,你有太多的选择……”
“我想,埋在西山的头上,那儿高,能听着私塾的读书声……求你了,夫人……”
她那泛红的双眼,终是流下两行血泪,再也醒不来了。
沈流筝走出门外,四月的天,竟飘起了雪。
阿糖在身边陪着,虽说赵丽娘平日里找了他们诸多的麻烦,但如今看她这般下场,心中多有不忍。
“夫人,柳姨娘也太狠了!”
她忍不住抱怨道。
沈流筝的手心落了一片雪花,转瞬即逝。
她叹出口气,轻声说道:
“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