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炻于梦中惊醒。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受过多次这种训练。睡得再熟,也不妨碍他拥有野兽一般的灵敏。
然而清醒之时,他却突然感觉不到房中的异样。一惊一乍间他已完全放松下来,打了个呵欠嬉皮笑脸地说道:“老爷子深更半夜翻宫墙也不怕闪了腰?”
他一边说着一边披衣起床。拂开帏帐趿着拖鞋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金砖上洒满了清冷的月光,殿门口负手站着个着皂色长袍的银发男子。他回过头来,面沉如水,眼神无喜无忧。颌下无须,容貌俊美,如果不是那一头银发,倒像是个中年男子。东方炻和他长得极相似,两撇挺拔的柳叶眉几乎如出一辙。
东方炻笑嘻嘻的靠近,吊儿郎当的负手望月道:“柳姨奶奶与和玉姨奶奶没跟着来?孙儿正琢磨着后宫太空,想请两位姨奶奶来住些日子。”
银发男子正是鬼谷之主,东方炻的外祖父萧九凤。他没有接嘴,只用目光静静地看着东方炻。
东方炻心里一阵发虚,故意不和萧九凤对视。东拉西扯的继续闲聊。念叨着谷里他的鹦哥喂的隼到他没来得及带走的小玩意儿。抱怨着当皇帝实在是件苦差。嘴都说干了,仍感觉到外祖父那双眸子粘在身上。
他泄气皮球似的投降,脸色越发得意起来。说话时仍带着股满不在乎的味儿:“哎,我去拿棋盘。杀盘棋品茗夜谈?”
萧九凤终于开了口:“你不能娶她。”
五个字如石破天惊。东方炻如打了鸡血一般浑身热血沸腾。他努力控制着心里的震惊与情绪。如同松了口气一般,笑嘻嘻地说道:“就为这事啊?别忘了当初逼我娶她的可是你?不娶便娶呗。也就老爷子当她是块宝了,在我眼里也就是个平常之极的丫头。长得不如玉夫人,温柔不如柳明月,半点礼仪规矩都不懂。大魏国皇帝娶个乞丐丫头当皇后传出去我的脸往哪儿搁?老爷子,你这个决定我很喜欢。现在把她关在宫里是为了得陈煜忠心。你老半夜偷跑来,没有捉奸在床满意了吧?”
萧九凤平平淡淡地说道:“如果今晚让我瞧见你在芙蓉阁,或是她在你的**。我就杀了她。”
东方炻见他神色正松了口气,结果硬是被这句话逼得气息倒呛。他抚着胸嚷道:“老爷子这话就不对了!当初我不屑,是你逼着我替她解毒,逼着我娶她!她已经进宫这么多天了,我和她有个什么也很正常。你自个儿说迟了,张嘴就要杀人,不带这么戏弄孙儿的!”
他转到萧九凤身前,笑嘻嘻的打量他半天,悄声问道:“老爷子想要她?她那双眼睛倒真是漂亮!”
一句话说出,东方炻使了个鹞子翻身,迅速往后掠开。屁股仍被萧九凤狠狠地抽了一记。
他没有住先前崇德帝的寝宫,睡在勤德殿御书房的偏殿里。东方炻眼尖,早已瞧到萧九凤手中执的正是瑾姑姑用来训人的朱漆竹尺。偏殿不大却也不小,围着柱子疯躲的东方炻拼尽了全力仍被萧九凤如附骨之疽的尺影抽得凄惨无比。
他暗骂黑凤卖主,瑾姑姑不忠,却忘了是自己亲手揭了外祖父的逆鳞。他只是不服,只是生气。凭什么一句话要他去娶花不弃,在他动心之后,又不准他和她在一起。东方炻宁肯挨打,他恨萧九凤波澜不兴的眼光。他想装得不在意却装得难受。他难受了,他凭什么不让老头儿大动肝火?
终于萧九凤狠狠一尺抽在他背上,东方炻惨叫了声彻底被打趴下。他怒极吼道:“你对薛菲如何,我便对她如何!我就喜欢她怎么了?我明儿就要了她,你敢杀她,我一把火把你的破山谷烧了!”
萧九凤愣了愣,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眸子里再不见丝毫情绪。他坐了下来,身姿仪态优雅如仙。东方炻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敏锐地感觉到外祖父的颓然。他不解地想,为什么会这样?
“当年你母亲便是你这样的性子。”萧九凤淡淡地开了口。他的声音像清冷的月光,染着一分凄凉。“鬼谷向来隐于幕后。诚王世子凭着碧罗天大巫的指点寻到了鬼谷。说起来鬼谷与碧罗天也有几分渊源。都是百年前的事了。一家出世,一家入世,久而分之。你父亲也是个人才。他不求鬼谷相助,只愿留下半年学鬼谷之术。他的目的却是你的母亲。等我发现阻拦,你母亲便如你一般。不让她嫁,她便要烧了鬼谷。我的女儿要什么得不到?大魏公主也比不得她一根头发的。她要嫁诚王世子,要做大魏皇后,我成全她便是。”
他幽幽的声音回**在殿中。东方炻站起身,怒气一点点抽离。
“人终不是神仙。我再有本事,仍防不住生老病死。我答应你母亲一定要让你夺回属于你父亲,你祖父的江山。一定要让你当上大魏皇帝。”萧九凤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里,清俊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属于老人的疲态。
东方炻肃然说道:“我做到了。江南已经归附。父亲与母亲泉下有知,定会替阿炻骄傲的。”
萧九凤眼中的黯然早已消失,他平静地说道:“所以,你不能娶她。”
东方炻一怔:“为什吗?”
“你不是信王爷,她却和她母亲一样专情。阿炻,你注定不会只娶她一人。北狄野王肯与咱们合作,你从荆州起兵才没有了后顾之忧。所以,你要娶北狄野王的女儿,北狄大公主。西胡已同意与大魏夹击,让大魏收复西楚州。西胡三公主也将是你的妃嫔之一。先朝老臣虽留在朝廷,但三朝元老于老侯爷不点头,大魏朝臣仍然会认定你是篡位逆臣。于老侯爷的孙女你必立之为后。将来,掌荆州水军的陈树,永镇江南握水军兵权的常宽,都会送女进宫。观帝王之后宫可知朝堂之事。还要我列举下去?”萧九凤平铺直叙,声音里不带丝毫情感波动。
东方炻双拳已握得死紧,突大笑起来:“她也是江南朱府的继承人。朱八太爷亲口承认的朱氏第十代嫡女。娶了她,就能平衡江南世家之心。我为什么不能娶她?”
“阿炻,是外祖父对不住你。当初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娶不到薛菲,她的女儿能做我的孙媳也好。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与碧罗天有这么深的渊源。”萧九凤缓缓说道,“当年我诊出的脉象是死胎。朱九华自己不肯娶妻生女,便抱着她离家为丐。原来她是逆天而生之人!我不能让碧罗天大巫师的预言在你身上应验!你要明白,鬼谷数百年的经营已经悉数用于这场战争。再没有足够的金钱,人脉可让你再掀起一场夺江山的战争。”
东方炻的指甲瞬间刺破了掌心。他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绝不能让外祖爷杀了不弃。他不屑地嗤笑了声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连武功都不会,连自保都难。她会毁了一个国家?碧罗天的大巫不过就是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棍。从前你一直说要等碧罗天的信息,我没有等到碧罗天的来人。我照样起兵,照样拿下了大魏江山。耗千军万马数不清的金银,打了三年仗。却惧怕于一句话,一个小女人。笑话!”
“那么莫若菲呢?他设计出来的武器,提出来的治国安邦之策,无一不显露出他与众不同。”
东方炻马上接口道:“我就是怀疑,若真有逆天之人,必是莫若菲。军中之人视他为神明一般。他成为大魏国最年轻的宰相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他是男人,位高权重,又得军心。如果真有逆天之人,如果真有推翻大魏夺了陈氏江山的人,当是他无疑。”
萧九凤冷笑道:“阿炻。你才说过,我对薛菲如何,你便对花不弃如何。”
“这又怎么了?”
萧九凤眼中闪动着洞悉一切的神色,冷冷说道:“如果碧罗天大巫的预言不假,那么,这一切就顺理成章。阿炻,你百算千算,甚至早说服云铁翼给莫若菲挖下陷井。但你怎么会忘记,她的父亲是莫百行。她和莫若菲是兄妹。当年我诊出的死胎结果活着生下来。莫若菲的表现异于常人,她却和他是兄妹。莫若菲若是那个逆天之人,那么她也会在中间起作用。”
“她与莫若菲并无兄妹之情!她是莫百行的女儿,但她从来就不会认他。她更是薛菲的女儿,江南朱家的女儿!”
“这场战争,这个皇位耗尽了我一生的心血,耗尽了鬼谷百年来的经营,我断不能让丝毫意外产生!阿炻,如果你对她没有那样的心,我可以放她一条生路。但是你有,你为了她,为了她……别说你没想过为了她不当皇帝!”
萧九凤的声音钉子一般敲进东方炻的心里。他扭过头,不让萧九凤看到自己脸上哭也似的表情。
如果她心里有他,如果她像爱陈煜一样爱他。他什么都愿意。
萧九凤和东方炻并没有料到,他二人这番说话竟暗合了天意。莫若菲与花不弃两人都是拥有异世灵魂的人。
“我会杀了莫若菲。陈煜归顺于我,我会放她出宫。”东方炻机械地说道。
萧九凤轻叹了口气道:“想想你祖父,你父母。想想为了你的皇位死于战争的士兵。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可对得起他们?我老了,我想和阿玉与明月在鬼谷平静地过完一生。阿炻,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你已经是皇帝,将来不会有人再用竹尺训你。你好自为之。花不弃如无异常,我不会杀她。这是我的底线。”
东方炻目送着萧九凤离开,身上被竹尺抽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的心冰凉。
天色仍暗着,勤德殿点起了灯光。内侍机械照时辰照规矩请起。平静地,仿佛昨晚他们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东方炻骂了声,忍耐着让内侍进来服侍。他低头看着给他系衣带的小太监轻声问道:“昨晚听到什么了?”
小太监埋着头很是机灵地回道:“皇上睡得甚是安稳,什么动静也没有。”
东方炻扬手一掌把他扇飞了出去。他用的力道并不重,却足以让那名以为回答得聪明的小太监肿起了半边脸。
“我知道,听到了也当没听见。这是规矩,聪明人靠这个才能在宫里活下来。”东方炻淡淡地说道。
小太监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
“没事了。朕,无事。朕今日不早朝。请莫相代理朝纲。”东方炻拂袖而去。
他不痛快,不高兴。
皇帝不早朝?如果是病了,情有可原。莫名其妙不早朝,就是大事。
去传旨的内侍被难倒了。瑾姑姑心里叹息,吩咐内侍告诉百官,皇上病了。相不相信是一回事,话还得这样说。
东方炻去了芙蓉阁。
不弃还没起床。
他挥退服侍不弃的人,静静地坐在床边看她。
天一点点亮起来。不弃似乎不喜欢被光亮催醒,翻了个身,背对着东方炻。她的头发披散在背后,一缕缕散开。
东方炻迟疑了下,伸出手捏住她的发梢。他记得中秋节在朱府,不弃的头发已长及腰下。路上和他打赌离开后,才剪了。他曾经很渴望再见到不弃时,手掌能抚摸上那头如丝缎一般光亮的长发。可惜现在竟这么短了。
她侧着身睡着,隔着薄薄的锦被仍能感觉到她起伏的腰线。东方炻心中一热,和衣躺在了**。
他撑着脑袋看她,冲动地想抱她。手指在自己腿上轻轻敲打着。终于没忍住,在她颈后点了下去。
不弃轻嗯了声,便没了动静。
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东方炻放心地连人带被子抱进了怀里。
被他点晕的不弃酣恬地睡着。她的脑袋靠在他胸前,有一点点重量,身体软乎乎地靠着他。东方炻心满意足地笑了。
时光就此停滞,他呼吸着她发间的清香,心渐渐平静。
“不弃,我从来不叫你这个名字。因为长卿总这样叫你,我不想和他一样。”东方炻轻声说道,柳叶眉舒展开来,像漂亮的一撇,飞扬洒脱。眉尖骤然微蹙,又似笼罩在烟雨中的远山。“其实我也喜欢这个名字:不弃。每喊一声,都像在和你约定,一生不变。但你喜欢的人是长卿。每次和你约定誓言的人都是他。”
他眼睛里带着丝迷茫,低了头看怀里乖乖睡着的不弃。鼻腔里涌起一股酸意,这让他抱得更紧。
如果她不是被他点晕了,她断不会这么乖地让他抱着。她会像什么呢?像一只翻过了肚皮仍绝望地挥舞着钳子的螃蟹。
东方炻笑了,他用鼻子轻轻摩擦着不弃的头发,呢喃说道:“那样的你很可爱的。”
他想起掳走不弃后在**和她演戏,想起进朱府抬头看到她在二楼厢房里狠狠地瞪着她。不弃给他下**时嚣张的笑。东方炻长长叹了口气道:“其实皇宫也就是个前店后屋的地方罢了。前殿谈生意,后院住家。只不过,后院比普通人家大,住的女人比普通人家多。皇帝是天底下最不自信的男人,生怕自己的女人走出后院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于是修了很高的院墙,吩咐了护院把后院的门守好锁好。你肯定不会喜欢。”
他悠然地想,如果不弃和一群女人住进了他家的后院,她会怎么办?东方炻转念又想,她还是会好好的过日子。
他轻轻拂开不弃的头发,手掌放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那么小,他一个巴掌能盖完她大半张脸。让他情不自禁生出一种宠溺情绪。但不弃不是风一吹就倒的人,她有极旺盛的生命力。
生命力?她喜欢活着,喜欢好好活着。东方炻笑了:“你这个胆小鬼,你怕死怕痛得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真的要强留下你,你心里不满,还是一样会来巴结我。那样也很好啊,每天都可以看到你忍气吞声的模样,我就是不揭穿你。北狄的大公主,西胡的三公主,于老侯爷的孙女,我都娶。我不会占你太多的时间,偶尔能看到你就行了。可是,我若不在,你会不会想他想得开哭?你是死心眼儿,不过是早认识了他而已。他对你有多好,我一样也能对你有多好。长卿有点真不如我,他哪有我花样多呢?我每天都能变着花样来哄你高兴,他可不会像我这样嬉皮笑脸。他逗你最多的时候一定是板着脸的,那样你就会像我一样变得花样去哄他。”
他越说鼻子越酸,掰过不弃的脸就想咬一口。嘴唇触到她柔软的唇瓣时就变得轻了,如羽毛一般轻轻拂过去。肉嘟嘟的嘴唇,他真想嚼来吃了。
东方炻往后一靠,哼了声道:“爷我不屑欺你!你给我记着,不是我不要你,是你不够好!”
真的是她不够好吗?东方炻抿紧了嘴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不弃。想放开她,手却抱得更紧。
他从怀里拎出一根红线。上面挂着枚刻有莲花的铜钱。手指抚摸着莲花刻痕,东方炻低声说道:“云琅从江南嘱亲卫快马加鞭送来望京的。他快要来了,你一定很高兴是吧?”
他把铜钱挂在不弃的脖子上,细心藏进她的衣襟。
天色已经大亮,一缕阳光照了进来。东方炻放下不弃,扶正她的脑袋,替她盖好了被子。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床前望着她,眼睛渐渐浮上了层湿意。
长这么大,他头一回喜欢上一个女人。但她心里没有他,他也不能够保证只娶她一个。无奈与难过在他心里反反复复的交锋。一会儿想如从前般张扬放肆,一会儿又舍不得以后见她难过。
“从前我总是想,我当了皇帝,要啥有啥。陈煜武功再强,我连亲自动手都能省了。我才不会和他单打独斗呢,我有的是人,用车轮战可以累死他。他是很好的男人,我本来也想杀了他的。既然连云琅都放过他,我还能说什么呢?不是我不能,是我不想。朱丫头,你遇到我是你命好。你和他在一起,离望京越远越好,别在我面前晃。否则我一生气,我就保不准要发作了。”
东方炻掉过头,一咬牙毅然离开。
不弃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她揉着眼睛想,今天怎么睡这么沉?
宫婢进来侍候她起了,小声地对她说:“姑娘想出宫吗?”
不弃惊诧地看着她。
“皇上吩咐,姑娘如果想出宫见小虾姑娘的话,随时都可以。”
除非她的头被撞坏了,傻子才不想出去。不弃只是觉得奇怪,东方炻怎么变这么大方了?她想现在就走,心里又极不踏实。她是不是要去见见东方炻?
侍候她的宫婢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快言快语地说道:“皇上吩咐了,江南平定,大军即将班师回朝。他没时间见姑娘,请姑娘自便。”
江南打下来了?陈煜会来了?不弃瞬间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激动不已。她大笑起来:“现在就出宫。”
那名宫婢被她眼中放出的光迷惑住了,愣立着没有动。
不弃见没动静,不由得惴惴不安的重问了一遍:“我真的可以走?”
“是,姑娘请。”宫婢回过神来,对不弃福了福。
依然是来时坐的青布小轿,不弃的心情却不一样了。
回禀了东方炻后,他望着那名宫婢问道:“青梅,她很开心?”
青梅柔声答道:“朱姑娘本想来辞行的。”
东方炻的心情蓦然就好了。他挑眉不屑地说道:“没见这里折子堆成山了?不懂事的丫头!”
青梅垂头掩饰住眼里的笑意,轻声答道:“奴婢照皇上吩咐说了,朱姑娘也很遗憾!”
东方炻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她才不遗憾呢。青梅,你哄公子爷的话可不高明!那丫头怕是松了口气,巴不得长了翅膀早点飞出去!”
青梅便委屈地说道:“公子现在是皇上了,青梅哄骗不了。”
东方炻取笑道:“我家青梅将来可以哄自家夫君!”
青梅脸一红,福了福道:“奴婢去回了瑾姑姑。皇上不嫌弃青梅,奴婢便回勤德殿侍候。”
“好。”
青梅惊喜地抬起头,雀跃着行了礼退出了御书房。
“青梅!”东方炻叫住了她,见青梅眼中露出询问之意,便低下头问道:“她,她可有谢恩?”
青梅心里涌起一股怜意,轻声答道:“朱姑娘有的。”
东方炻的心怦怦直跳,手却翻动着书案上的奏折没有接口。
青梅暗暗叹了口气道:“朱姑娘说皇上待她的好,她都明白,请奴婢代为转告皇上。”
她真的明白?东方炻翻动奏折的手微微发颤。他平静地说道:“下去吧。”
“奴婢告退。”
四周安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清楚分明。东方炻抬起头大声喊道:“瑾姑姑!”
他扔下朱笔,大步走出去。迎面碰着匆匆赶来的瑾姑姑。东方炻笑道:“姑姑,宫里太静了,我不喜欢。老爷子说给我选了几门亲事。”
瑾姑姑微笑道:“仗打完了,皇上是该立后纳妃了。宫里头有了人,热闹一点才好。老身这就去办。”
东方炻沉吟了下,眼里闪动着算计与报复的光芒。他眯了眯眼,望着宫门口的灿烂阳光说道:“云琅破杭州城立下首功。传我的旨意,赐婚于药灵庄四小姐林丹沙。三月内成亲。”
瑾姑姑呆了呆,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赐婚云将军?
“顺便告诉他,当初林家小姐在苏州哭倒在雨中,我见之可怜便答应林小姐牵线搭桥。天下即定,皇帝金口玉言自然要兑现!”
“可这么一来,云将军岂不是知道当初……”
东方炻傲然说道:“我不痛快,他也别想舒服。”
远远看到一乘轿子出了宫门。小虾迫不及待奔过去,身后元崇紧跟着她,咧开嘴笑道:“我就说东方炻不会为难她的。”
小虾白了他一眼。元崇缩了缩脖子,嘿嘿笑了。
不弃下得轿来,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长长吐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像扔进水缸里的鱼,此时又有游回江河大海的轻快。
“小姐!”小虾扬声喊了她一声。
转瞬之间,小虾便到了她身前,握住她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她。
不弃眼睛一热,把头靠在小虾身上,近乎虚脱地说道,“小虾,你见色背主,扔我在宫里不管我了!”
“没有,小姐这不是好好的?我功夫差了,进不了皇宫。”小虾内疚地说着,嗔了元崇一眼。目光望向高大的宫墙,却有着一丝欣慰。东方炻放小姐出宫,证明元崇的眼光没有错,这是让小虾最为高兴的。如果他不放人,小虾的眼神顿时变得冷了。
元崇才沉浸在兴奋中,瞬息间又被小虾的冷然刺激得哆嗦了下。他后怕地想,要是花不弃出不来,他就完了。
不弃撒完娇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出宫?难不成你们俩天天在宫门外守着?没有这么巧吧?”
元崇赶紧答道:“当然是皇上告诉我们的。他说你在宫里玩腻了,想出宫。今天就送你出来。”
东方炻知不知道她一旦离开,就永远不会回去了?他是真的放手了?不弃目光一转问道:“元公子,你有陈煜的消息吗?”
元崇怔了怔道:“江南已经打下来了,他不是南征军的主帅?自然会随大军班师回朝的。”
为什么云琅要说陈煜死定了的话?东方炻为什么会放了她?还有元崇,他不是落在东方炻手里?陈煜因为他才受威胁去当那个征南大将军的,他为什么在宫外过得好好的?不弃见小虾看元崇的眼神有异。她心里暗叹,他是小虾喜欢的人。纵有千般不是,她也不想因为自己毁了小虾的幸福。
“小姐,陈煜去江南之后,东方炻就放了元崇。他答应过元崇,只要陈煜打下江南,他就成全你们。”小虾踟蹰了会儿,还是替元崇说了话。
不弃笑道:“原来是这样。我总是不太相信东方炻这么容易放手。”
元崇忍不住帮东方炻说话:“他对你很好。但强扭的瓜不甜呗。他现在贵为天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也许……是她小人之心在作祟吧。不弃心里无限感慨。
算计逃离,而最终却仍是他成全了她。她想到从此可以和陈煜没有顾虑在一起了,一时之间,不弃百感交集。她低声自语道:“早知今日,又何必生出这么多事来。”出宫的雀跃终化为轻轻一叹。
小虾拢了她的肩,示意元崇牵过马来。她柔声说道:“小姐,都过去了。咱们回去再说吧。”
不弃点了点头,任小虾揽了她上马,远远离开了身后的皇宫。
风自耳旁掠过,往事在脑中浮起,她忍不住回头。高大的宫墙在阳光下庄严肃目,而那个嬉皮笑脸的东方炻,那个卑鄙无耻的东方炻,那个骄傲的男人将永远居于红墙之中,坐在天下最高处。
她从背后抱住小虾的腰,贴在她背上喃喃说道:“小虾,为什么我想起东方炻以后就住在宫里,也会为他难过?是因为他放我出宫,所以我也希望他能快乐一点?”
她的话被风吹散,小虾回头轻声笑道:“小姐,一月后大军班师回朝,你就可以见到陈煜了!”
不弃嘴角浮起笑容,她轻声说道:“我知道啊,只要他不死,他就一定会回来找我。”
脑中的东方炻瞬间变成了陈煜的身影。眉目硬朗的脸,瘦削的身材,深如幽潭的眼眸。不弃的脸渐渐的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