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北魏军渡南南征以来,沿江的州府渡口都实行宵禁。到了晚间,街道上只有成群巡逻的士兵。违了例当场就是五十军棍打了再说。

乌家集入夜之后,除有守军腰牌之人,人们都躲在了屋内。河滩上堆着破船的地方也有士兵把守。因着在这里栖身的不是乞丐就是住不起店的穷人,士兵只守住了码头。将这些人与码头和镇子分隔开来。

破烂的船板,苇席窝棚星罗棋布的筑成了一个个小窝。入秋以后,倒不用烧火取暖。火堆大都是流民们烧水煮食所用。晚饭过后,除了四角铁锅里烧得旺盛的油脂还吐着火光,大多数火堆都灭掉了。

不弃躺在一块破船板下,枕着头望天。从芦苇席的破洞里望出去,正好瞧见天上的明月。她还没有拿定主意,是走还是留。

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宁静。有孩子的哭声开始响起。不弃坐起身掀起芦苇席往外看。士兵正在搜查每一处窝棚,见人就推搡着拎走。

她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正巧瞧见大威猫一般的摸回来。不弃赶紧喊了他一声。

大威回过头,轻松地笑道;“无事,听说有江南的细作潜进来了。无咱们无关。”

不弃的心稍稍安定了下。她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鱼胶粘得很牢固。就算让她洗干净脸上的污渍,只要不太用力,是不会把面具搓下来的。

远处镇子里也传来阵阵嘈杂声。江南都开战半个月了,不弃在码头蹲点听到的消息是南魏军队很顽固,双方交战数次,都还处于胶作状态。这时候有细作潜进北魏来,该不是想去望京刺杀东方炻的吧?

不弃撇了撇嘴想,要刺杀东方炻,会是件容易的事吗?她转过头去看,见河滩地已被士兵围了起来。一名领头的士兵大声说道:“这里的人除十岁下的孩子全部去码头广场上!”

河滩地里顿时变得杂乱起来。

士兵举着火把提着矛挑开各处窝棚,赶鸭子似的吆喝催促着。成排的士兵渐渐缩小了包围圈,三步一人,拉网似的驱赶着河滩地里的人们往码头广场行去。

小威嘴一扁道:“哥,我跟你去好不好?”

大威咧嘴笑道:“我还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呢。”

他牵着小威不等士兵催促便往码头走。不弃迟疑了下,见实在没有地方可供她藏身,只好站起身跟在人们身后走出去。

码头广场上烧着数个巨大的油盆。士兵早围住了这里,手里的火把将广场照得如同白昼。

进了广场,就有士兵将男女自然分成两堆。镇上也撵出不少人来。

“本将奉令查江南细作!早点盘查完早点回家睡觉!不配合者军棍伺候,与通敌同罪!”广场上一名队长模样的人大声喊着。

不弃看了看自己,默默站在了男人堆中。她打量了下广场里的黑压压的人群。大概女人有百十来个,男人也有两三百名。这让她感到一丝安全。

不多时士兵又抬来几个大木盆。那名队长便喝道:“排好队依次把脸洗干净走过来!验过便可以回家睡觉了!”

听他这么一说,人群开始**了下,男人们率先走到木盆旁捧了水洗脸。

队长手里展开了幅画像,看眼洗干净的脸的人,再看一眼画像,便接挥手放行。不弃松了口气。

女人们胆小,却没有上前。不弃深知,这些女人有的脸并不脏,故意抹了泥灰,生怕自己的姿色被不怀好意的人瞧见了生事。让她们主动去洗干净脸,谁也不敢先动的。

这时广场外响起了蹄声,数匹马旋风般冲进了广场。

不弃跟着人们一起好奇地望了过去,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便往后退。

来的正是云琅和他的亲兵们。不弃心念数转,手摸着脸深吸了口气。她暗暗安慰自己,云琅是在查江南细作,天黑,自己又用了人皮面具,他应该认不出她来的。两年多没见,她长高了些,丰满了一些。已经不再是那个单薄的小丫头了。

云琅望着广场上几百号人,眼里闪动着冷峻的光。他脑子里浮现出不弃那双异常清亮的双眼,烦躁地对那名队长说道:“这么多人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去了?先叫那些妇人露出脸依次过来。我瞧上一眼就知道了。让男人先候着。”

队长领了命,唤过自己的亲兵吩咐了声。两队士兵便提着长矛将女人们一一赶出队伍来。

云琅的亲兵给他抬了张椅子,他掀袍坐了下来,默默地看着从他身边经过的女人们。身边的士兵多加了几根火把,让他瞧得更清楚一点。

人群中不乏美貌年轻的少女,被这个英俊的少年将军目光一瞟,心便怦怦跳了起来。有人经过他身边时不自觉地害羞。头才低下,便吃了那队长一鞭,喝骂声随之响起:“把脸全亮出来让飞将军瞧清楚!低头就是心虚,直接抓起来!”

女人们吓得发抖,僵着脖子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低下头去。

或苍白或惊恐的脸在云琅面前一一晃过。他呷着茶,目光却没有移开分毫。偶尔摆摆手,便有士兵将经过他身前的女子拦下赶到一边。

广场上便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当场吓晕了几个,更有人跪在地上大喊冤枉。云琅的亲兵见他不耐烦,便走过去瞪眼道:“哭什么哭?我家将军为了不扰民,只是粗过一遍。你等与江南细作有几分神似,若真是清白,当不惧我家将军细查!将军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折腾了半个时辰,有七八名女子被拦了下来。云琅放下茶盏,负手走到她们身前,仔细地看了。没有一个人是易过容的。他自嘲地想,东方炻找了半个月都没找到,自己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眼前这些女子都是身段苗条之人。都生得一双好眼。细看之下,云琅还是发现,没有一个人的眼睛和他记忆中的花不弃一样。

他失望的挥了挥手,示意士兵放这些女子走。

队长谄媚地说道:“将军,还有二百来号男子。是不是也一样安排?”

云琅心想自己定是没有这么好运气的,便挥了挥手道:“不用那么麻烦,叫他们把上衣全脱了!”

队长领了命,亲自走到男人们面前高声说道:“将军有令,把上衣全脱了!”

不弃等得不耐烦,早坐在了地上。听到这句话,她像火烧了屁股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心里有个声音清醒地告诫自己自己,江南细作不过是寻她的幌子罢了。她不敢再侥幸的希望那个江南细作的上身有什么记号。从听到队长下令的瞬间,她就明白,今晚要找的人一定是自己。

她茫然地望着前方的云琅。隔了无数的人头,她仍清楚地看到他不耐烦的表情。不弃苦笑不已。他可以耐心地看每个女人的脸,对付男人却用了最简单直接的一招。女扮男装绝对蒙不过去了。

不少男人脱去了上衣,那名队长得了云琅的示意。略一打量便放人出去。

不弃缩在队伍的中后部,脚有点发颤。这方法就像剥白菜心似的。总会把她给露出来的。她想镇定又无计可施,惶急的左右打量着,身体又往后缩了缩。

挡在她身前的人越来越少,不弃额间忍不住沁出汗来。她突然想,如果云琅不把她交给东方炻呢?这个念头让不弃升出一线希望。

她情不自禁地朝着好的方向去想。云琅是自己想找她呢?否则他不会用江南细作这个名义行事。他还会像从前那样照顾保护她吗?

不弃转念之间想起云琅用元崇的性命逼陈煜投降,又拿不准如果被云琅找到的结果。

她愁苦地想,不管是哪一种,今天都跑不掉了,结果都一样。

“你为何腰间会藏着刀?”那名队长突然指着一个男子大喝一声。

那名男子已经抽出刀朝队长砍去,大笑道:“既然发现了我的身份,我也没想着能生离此地!杀得一人够本,杀两人我赚一条命!想要我向伪帝投诚,某宁愿战死于此!”

他的武功竟然不弱,刀光凌厉狠狠砍下。

两人距离隔得太近,那名队长顾不得形象就地滚开,后背皮甲仍被刀锋划破。这时士兵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挺着长矛冲上去。

不弃松了口气,双腿无力,拍着胸口暗道,原来真的是抓江南细作。这一瞬间她同时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乌家集。

眨眼工夫,那男子就被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他已经杀红了眼,一个错步竟然闯进了人群。见人就杀,也不管杀的是北魏士兵还是普通百姓了。

广场上还没有离开的流民顿时乱了,吓得四散跑开。不弃见状也悄悄地混在人群中趁乱往外溜。

“一个江南细作而已,没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准放走!”云琅提气大喝了声。

士兵们见他震怒起身,便纷纷散开,驱赶着广场上的百姓重新聚拢。

广场上的士兵迅速回归岗位,又有七八人将那男人围在中心。

也许是士兵脸上的肃杀,也许是方才的打斗。被聚在广场上的人们蜷缩在一角,默默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云琅脱下身上石青色的外袍,露出里面一身白色绣五爪单蟒的窄袖武士袍,英姿飒爽。他走到那男人身前,冷冷说道:“报上名来,本将军不斩无名之辈。”

那男子身材高大,虽被人团团围住面容却十分镇定。他上身血污傲然地望着云琅。打量着云琅身上那件王侯才能穿戴的绣蟒武士服不屑的讥讽道:“某乃随州安王世子,江宁侯陈炜,大魏皇孙!穿上蟒袍也改不了商人的低贱!于公于私本侯都不容你。特渡江前来取你人头祭我父王!”

众人一听这才明白过来。当日云琅率飞云骑在随州阻断关野大军,是将封地在随州的安王杀了。现在安王之人不安心待在杭州为官,北上寻仇来了。

云琅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吾皇乃诚王孙。夺回本属于自己的江山是天命所归。江宁侯,时间回转,我仍会杀你父王!你有本事便取我人头罢!”

他喝开围住江宁侯的士兵,自亲兵腰间抽出一柄刀来。

江宁侯目中瞟了眼乌家集,闪过狠绝之意。

刀光霍霍,两人瞬间便挥出数刀。

江宁侯抱宁必死之心而来,刀势凌厉,每每不顾自伤勇往直前。

数个回合之后,云琅冷哼了声,手中用力压下,突然收刀。他借力凭空跃起,反手一刀狠狠砍下。

江宁侯见状大喝出声,用尽了全力扬刀抵挡。双刀相交的瞬间,他踉跄着后退数步,虎口被云琅反劈的这一刀震裂,掌中鲜血淋漓。

四周士兵们顿时发出震天响的叫好声。

不弃蹲在不远处看在眼中,云琅这一刀潇洒至极。火光照耀下令她惊艳不已。她禁不住想,陈煜的武功能胜过云琅吗?

“你若投降,皇上看在同是皇族血脉可饶你不死!”

江宁侯闻言哈哈大笑:“你当人人都是东平郡王那般贪心怕死吗?!”

听到这句话,不弃脑中嗡嗡作响。她下意识按住胸膛,压住那里涌出的心痛。她突然明白陈煜投降之举带给他的是怎样的压力。古时重信诺,言必称忠义。纵然陈煜替东方炻打下江南,立下不世之功。他今生也必为清流唾弃,被世人看不起。

广场上交手的双方挥出一道又一道清影。云琅的白色身影轻灵洒脱,英俊的脸洋溢着强大的自信。不弃盯着他,想起当日他威胁陈煜投降,突然间对云琅产生了股极陌生的感觉。她是没有什么忠君思想的人,纵然觉得陈煜为了元崇弃她情有可原,心里仍然有着怨念。

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希望情郎心中自己是唯一,是最重要的人。但此刻不弃脑中满满都是陈煜波澜不兴的深邃双瞳,瘦削的脸。她一抱之下方知他瘦得多厉害,他独自一人承受了多少痛苦?

不弃原来一直觉得自己很可怜。前世不堪,后世坎坷。但陈煜比她好多少?他的母妃早逝。父王心里只有另一个女人。他在望京城只能压抑自己做一个与世无争的闲散世子。这样的闲散生活又被先帝打破,被东方炻打破。

她深深的同情起陈煜来。只觉得他活了二十年如此的不容易,如此的辛苦。愣神间听到广场上爆发出一声喝彩。

云琅没有再给江宁侯机会,一刀紧似一刀。广场上寒意闪动,听到数声双刀相击的声音后,江宁侯被云琅击倒在地。

他恶狠狠地看着云琅,大笑出声:“云琅,你以为我是独自前来吗?我知道武功不如你,想要杀你太难。所以我以皇孙之身为饵,我的侍卫则去劫你的未婚妻。”他略一停顿,从嘴里一字字蹦出阴狠之意,“我要把她卖到江南最低贱的娼寮,让最低贱的海客作践她!我要你日日活在痛苦与耻辱中,方解我心头之恨!”

云琅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身为皇孙,却与一女人为难。还有脸以大魏皇孙的身份为傲!想劫我的女人,别做梦了!小爷早防着这手了,你的人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就死一双!”他说着手起刀落斩下了江宁侯的人头。

血喷溅在他的白袍上,云琅杀气腾腾的转过身。目光冰寒地往广场上被围住的流民身上一转,冷声道:“你的主子已经死于我手,想替他报仇就自己站出来!”

江宁侯地位不低,他掩迹混在流民中,自然也会带上自己人。人群顿时骚乱起来,生怕身边会是江宁侯的人。

云琅提着刀一步步走近,目光充满了噬血的冰寒。在他的目光威压之下,两名男子目光闪烁,突然发难,拔刀而起。

刀光闪过,地上又多两具尸体。士兵们手中的长矛指着人群,雪亮的矛尖反射着火光,只要云琅一声令下,便动手刺死余下的这几十名人。

一个怯怯的声音打破了沉静:“将军,我们不是刺客!”

不弃闻声看去,却是大威握住小威跪伏于地。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哭喊起来。不弃赶紧跟着众人跪下,她埋低了头纳闷地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今晚的盘查真的是为了江南细作?

“本将军绝不会滥杀无辜。”云琅缓缓说道,“我数五声,脱掉你们的上衣。搜身盘查之后便放你们离开。”

人群里立时爆发出欢呼。时值八月,人们身上大都穿着单薄。一件中衣,一件外袍而已。广场上已没有女子,别说云琅的命令是脱掉上衣,让他们全脱光也不是多难的事。

不弃身边的男子迅速脱掉上衣,挨个被士兵搜身后离开了。她跪在地上,心里一片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皂靴停在了她面前。他还是来了。

云琅盯着跪伏于地不肯解衣的乞丐,心猛烈的跳动了两下,又回归原位。他清冷地问道:“你是江宁侯的人?”

不弃嘴里含着颗光滑的鹅卵石,成功的改变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奴家与家人失散,不得已易钗而弁。并非江宁侯的同党。盼将军见怜。”

云琅已有两年多没有见不弃,入耳的声音柔弱陌生。他冷冷说道:“抬起头来!”

不弃颤抖着抬起头,用心收摄心神,不让眼睛露出破绽。她只盼着人皮面具能瞒过云琅的眼睛。

眼前出现一张陌生的脸,虽然污浊不堪,却难掩清秀。她迷茫而害怕地望着他,身体微微颤抖。

云琅盯着她的眼睛。她双目红肿,布满血丝,哪有不弃双眼的清亮璀璨。他失望的站起了身。风吹得火盆里的光呼啦啦的飘忽,广场上安静异常。她不在乌家集,云琅遗憾地想着。

不弃见状,低下头暗松一口气,背心已然湿透。她颤声问道:“将军,小女子可离开否?”

云琅挥了挥手。

不弃如蒙大释,却突然发现浑身发软。她撑着地勉强站起。如果可以,她真想迈开大步飞奔离开。但是她不能。胸腔里那颗心剧烈的跳动着。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拖着发软的腿镇定走向河滩。

云琅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过了身。心中突然一跳,受了惊吓的女子为何走得这么镇定?放了她,她应该跑开才对。他回头喝道:“站住!”

他这一喝声如雷响,不弃的神经瞬间崩溃。她心慌意乱的回头一看,云琅已迈开大步向她走来。

不弃双股打战,运河离她不过十丈。前面有几名士兵守着,她如果开跑跳进运河会不会逃过一劫?如果开跑,云琅的疑心便不会打消。她哀呼自己运气不济,怎么就在今天遇到了云琅!

心思百转千回间,云琅已来到她身前。

不弃往地上一跪,颤声道:“将军还有何吩咐?”

不是她想跪,是她腿软。她心虚地不敢抬头。

“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禀将军,小女子十六了。叫小红。”

云琅沉默了会道:“你一个姑娘家扮成乞丐也不是办法。河边伤兵众多,正少人手照顾。你可愿去帮忙?一天有十文工钱。”

原来是这样,不弃放松下来,几乎喜极而泣。她哽咽着说道:“小女子多谢将军收留!”

“大姑娘家睡在流民中也不甚安全。我嘱人这就送你去伤患处的杂役间住下。”云琅说完叫来名亲兵。转身便走了。

码头上除了值守的士兵,别的渐渐离开。不弃瘫坐在地上,半晌站不起来。

云琅的亲兵笑嘻嘻的伸手扶起她道:“小红姑娘莫怕,我家将军实是心善之人。”

不弃勉强笑道:“多谢大哥了。你们等我片刻可好?我去拿包袱。”

见他点同意,不弃转身便往河滩走。风一吹,湿透的衣裳凉飕飕地贴在背上。不弃张嘴打了个喷嚏,将嘴里含着的鹅卵石喷了出来。她喃喃说道:“以后天天见他,没病也要吓出病来。”

她进了自己的窝棚,回头看到远处码头边上等候她的亲兵已变成个模糊的黑影。不弃心一横,猫腰往运河边摸去。她水性好,打算顺着河水游到下游上岸,绕过乌家集另找地方藏身。

折腾了一晚上,河滩地里的人们都困极睡了。不弃小心绕过一座座窝棚往河边走。

“哥哥,你做什么去?”

不弃又被吓出一身汗来。她回头看到是大威,便笑道:“我出恭!”

大威从地上爬起来道:“我也去!”

不弃哭笑不得,见大威已经走了过来,只得埋头继续往前走。

到了河边,不弃指着一丛芦苇道:“我去那边。”

她正要走,大威突然抱住了她的腰猛地将她扑倒在地,嘴里大喊出声:“抓江南细作!”

不弃被他摔得脑袋发晕,气极骂道:“你胡说什么!”

她伸手就去推大威。大威十三岁,已有几分力气,牢牢地抱住她继续大喊。不弃伸手便打,见流民已被惊醒,码头上一溜火把向河滩边涌来。她又惊又怒,挣扎着将大威推开,一脚便踢了过去。

“抓江南细作!他不是乞丐!”大威平时见不弃懒洋洋的行乞,又经过今晚一事。心里疑心已起。云琅要替他寻父,在心里是英雄是恩人。他存了报恩的心,哪肯放过不弃。摔倒后又朝不弃奔来。

“小兔崽子!”不弃破口大骂,飞快地像运河。

这时一名巡夜的士兵从左侧包抄过来,横过长矛狠狠地拦腰一扫。不弃猝不提防,被重重的击倒在地。

她被打得头晕眼花差点闭过气去,无力的趴在地上喘气。抬头时,雪亮的矛尖已对准了她的咽喉。

不多时,码头上士兵悉数赶到。云琅那名亲兵板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弃赶紧叫屈:“我不过是想来河边出恭。他便污我是江南细作。”

“他一定是!”大威指着不弃说道,“他说他是乞丐,但我和弟弟与他在一处乞讨,十来天里他只竖着耳朵听码头来的消息,根本就不向过往的人行乞。有时候明明他一文钱都没讨到,他却有包子吃。他一定是假扮的乞丐!”

不弃闻言气得险些暴跳起来。她不专业?他居然说她讨饭不专业?她狠狠地瞪着大威,眼神尽去迷茫与怯意,亮若星辰。瞬间那张只堪称清秀的脸亮了起来。

那名亲兵惊诧地看着她的眼神,当机立断道:“绑了她去见将军!”

“我不是江南细作!”不弃急得大喊起来。

那名亲兵冷笑道:“姑娘的声音怎么和广场上听起来不一样?”

不弃一呆,才发现自己心急之下竟然忘记掩饰声音。她苦笑着想,居然是被个孩子发现了端倪。

亲兵和蔼地问大威:“你说小红姑娘是江南细作,可愿与我一起去见将军?”

大威眼睛一亮,拍手叫起来:“大叔,你喊她小红姑娘?他,她明明说过她叫花十!”

不弃彻底无语。

云琅只需听到花十这名字,不用看就知道了。不弃眼珠一转从脖子上取下东方炻可出入宫禁的玉牌握在手心,在亲兵眼前一晃,大声喝道:“还不退下!”

亲兵在云琅处看到过同样的进宫玉牌。只不过不弃手中那枚雕了条龙,这是皇帝御用出入宫禁的玉牌。他额间顿时沁出汗来,下意识的便要下跪。

“慢!”不弃冷冷的拦住了他道,“我还有要事在身!”

她瞪着亲兵,抬高了下巴。

亲兵惶恐的转过身呵斥道:“都散开!一场误会而已!小红姑娘请随在下来!”

不弃瞥了大威一声,哼了声。她大摇大摆地跟在亲兵身后,小声地说道:“我奉旨南下查江宁侯之事,不要声张!”

亲兵低声答道:“是,大人!”

两人上了码头,不弃悠然说道:“我在高升客栈包下了天字一号房,你这就去禀报云将军,让他来见我!给我牵匹马来!”

亲兵自然遵从。服侍不弃上了马后,他从怀里拿出一枚竹牌道:“镇上宵禁,姑娘凭我家将军的令牌可通行无阻。”

不弃瞟了眼竹牌,上面烙着飞云令三字。真是意外收获啊!她高兴地将令牌放进了怀里,扬鞭策马。

江宁侯混在流民中,居然钦差也乔装改扮成了乞丐。亲兵被不弃手里的玉牌震住了。不弃前脚离开,他赶紧去找云琅。

不弃根本没有在客栈包房间。她满意地想,她现在就要凭这枚令牌离开乌家集。

一路遇到巡逻的士兵,不弃高举云琅的令牌便被放行,果然畅通无阻。

走了一会她远远地看到设在乌家集外的关隘。不弃松了口气。她只要出了这道关隘,云琅想要找她,就难了。

马冲到关隘处,不弃放缓了骑行。

“来者何人?下马!”关隘处的守军喝道。

不弃跳下马,笑逐颜开的牵马前行,亮出令牌道:“在下有任务在身!”

守军接过令牌看了看,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不弃的穿着打扮,态度和缓了起来:“公子请随小的来,守卫大人在棚里,待他验过便放公子走。”

不弃皱眉喝道:“我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

守军低声下气地说道:“将军有令,凡持令牌出关隘都得由守卫大人验过。”

不弃无奈,只好跟着他走进一旁的木棚。

门推开,里面灯光流露出来。棚内空无一人。不弃心里大惊,正要转身,后颈处传来剧痛,眼前一黑就晕倒在地。

那名守军用刀柄敲晕她,笑嘻嘻扯出绳子将不弃绑了起来,哼着小曲道:“将军果然没有猜错,今晚有人想出乌家集。侯老三眼拙了,竟然把飞云令交给了你。回头看将军不打烂他的屁股!”

眩晕渐去,不弃隐约觉得脸上发痒。她慢慢睁开眼睛,猛然看到云琅坐在身前,正收回他的手。他手指间正拎着张人皮面具。

不弃懊恼地想,还是被他发现了。她正想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被绑着,便垂下眼帘道:“你原来早就发现我了。为何不当场拆穿?”

云琅把人皮面具扔开。床头柜上放着只铜盆,他拧了帕子细心地擦拭着不弃的脸。动作轻柔,徐徐不迫。

不弃扭开头道:“你绑着我做什吗?绑久了血脉不通我的手就要废了!”

云琅用手掌定住她的脸。热热的帕子覆上来,挡住了不弃的声音。然后替她解开了绳子。

不弃活动了下手腕,见云琅仍一言不发盯着她,心里禁不住有些害怕。

两年不见,此时近在咫尺,不弃终于看得清楚。烛光下的云琅已消退了从前的稚气,朗眉星目,俊逸非凡。只是脸上比莫若菲多出一丝英武之气。

他安静地对视着,让不弃渐渐低下了脑袋。她嚅嗫的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东方炻找到我。”

云琅唇间溢出丝嗤笑:“你是怕进了宫,就再也出不去了?”

不弃怔了怔,抬起头道:“对。我不想和东方炻在一起。我不想进皇宫做他养的家雀儿!云琅,你放我走吧!”

“你想和谁在一起?莲衣客?陈煜?”云琅缓缓吐出这句话来,心里又一阵难受。他蓦得捏住不弃的下巴逼视着她,“你瞒得我好苦!我却傻得还想找莲衣客替你出气报仇!你和他在望京时就暗通款渠了是吧?你进王府时我替你担心不已,谁曾想到你表面为难,实则却是满心欢喜地去见心上人。花不弃,你当我是傻子随意戏弄?放你走?聪明如你,我若想放你走,又何必暗中擒了你回来!别做梦了!”

下巴被他捏得生痛,不弃挥手便想打开他。云琅飞快地擒住她的手冷冷说道:“你当初看中他什么了?王爷世子?武功卓越?他现在生死不由自主,是我的俘虏!实话告诉你,陈煜去了江南就回不来了。”

不弃大惊:“你们利用他去收服江南王公贵族,还要害死他吗?”

云琅只是冷笑。

不弃怒极:“你怎么变得卑鄙?他是你的俘虏吗?如果你不用元崇的命威胁他,你真的能擒住他?他与你有何冤仇,你要这样算计他?”

云琅被她说得怒气翻涌,一把将她箍进怀中。他低头看着她染满怒气的眼神,心窝里一阵透心的凉。他对她那么好,她心里从来没有他。她为了陈煜斥责他,她从来没有想过他有多么难过。两年不见,她没有问过他一句过得如何。一提到陈煜,她就对他怒目而视。

云琅心灰如死,低头便吻住了不弃的唇。柔软冰凉的唇瓣像是世间最诱人的毒,了脑中仿佛有道热流喷出,云琅强悍的撬开她的牙齿,**。

他的强吻令不弃呼吸困难。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吸进了嘴里。她像条被扔上岸的鱼,肺里的空气被他压榨得干干净净。不弃气急之时眼角不知不觉沁出一滴泪来。

突然间云琅松了手将她推倒在**,站起身急步走出了房门。

不弃长长的透了口气,脑袋一片空白。她伸手按住嘴唇,心里又是一悸。云琅难道还是忘不了她?

她飞快地下了床走向门口。透过雕花格子,她发现外面是座很小的花园。门口站着好几名士兵。

不弃拉了下门没拉开,知道外面锁住了。她又走向窗户,同样被关得紧紧的。她无奈地回到床边坐下,望着流泪的红烛无语。

她突然想起东方炻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她立下赌约骗过东方炻,他现在该有多么愤怒?东方炻可不比云琅,那厮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如果云琅将她送回望京,东方炻宁肯打断她的腿也绝不会让她离开皇宫半步。不弃心里有寒风嗖嗖飞过。

她摸着脖子,除了那枚九叔的黑玄珠,玉牌和金印都被取走了。云琅对她有怨气,对陈煜有怨气,她实在看不透他的心思。不弃沮丧地想,如果云琅要送她回望京,她该怎么办才好。

云琅大步离开,拐了个弯脚步便放慢了。他撑住廊柱,无力地坐下。他怎么会亲吻她?亲吻一个不喜欢他的女人?

两年不见,她的脸变得比从前更美。那双染满怒气的黑葡萄似的眼睛重重地压在他心上。他是受了那双眼睛的蛊惑才会强吻她。

云琅的思绪回到在莫府的时候。不弃伶牙俐齿地和他斗嘴,他说不过便强吻了她的额头,笑嘻嘻地说将来娶了她随便欺负。他又想起不弃病了瘦弱地躺在廓下,期盼地望着蓝天白云间飞翔的鸟儿。

天就快亮了。黎明前最黑的时光里,院子里的灯笼悉数吐着光明。云琅恍惚间又回到那一年的元宵节。他替她挂了满院灯笼,照得凌波馆璀璨生辉。

他又仿佛看到不弃握着染血的兔儿灯,含糊地说着要穿白色的嫁衣。

她无意中滑下的那滴泪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欲望与怒气。他想起那一次他放了莲衣客去见她,她却晕倒在廊下时眼角滑落的泪滴。让他的心变得酸楚难耐,只得狼狈地推开她匆匆离开。

他捶了捶胸,用力地打得胸膛砰砰作响。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驱散心口泛起的酸痛。

“不弃,你为了他恨我?你可知道我不当面拆穿你,就是不想让皇上知道你在乌家集?”他喃喃说着,苦涩难耐,阖上眼无力地靠在了廊柱上。

隔了良久,他听到亲兵的脚步声从月洞门走过来。云琅睁开眼睛,站直了身体喝道:“何事?”

亲兵见他沉着脸,心里打了个突。大家都知道云老爷子亲去药灵庄提了亲。林姑娘将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亲兵也不敢怠慢,磨蹭了半天终于还是跑来告诉云琅:“将军,林姑娘已来问过很多次了。她在前面院子凉亭里等。”

云琅失神地想,怎么忘了,他还有个未婚妻子。他懒心无肠的道:“知道了。云七,你是我从云家堡带出来的人。自小就在我身边服侍。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人,你的忠心只给云氏。”

云七单膝一跪道:“小人只是将军的亲随。只是林姑娘,她……她已经等了一夜。”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药灵庄的林家四小姐为了云琅不远千里南下。那么娇滴滴的小姐等了自家将军一晚上,他怎么也不好意思冷着脸不替她通传。

云琅心里自然明白。他回头看了眼回廊尽头的那间房子,轻声说道:“云七,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及。包括老爷子!”

“是,将军!”云七正是在关隘敲晕不弃的那名守军,嘴里虽然应下了,心里却有了疑惑。为什么他抓回来的那个女人连老爷子都要瞒着?

“你给我盯好了这座院子,谁敢无令闯入,格杀勿论!”

“是!可是……这里离林姑娘住的院子近,她若好奇……”云七吞吞吐吐地说道。未来的少夫人硬要闯进来,他难道敢杀了她?

云琅板着脸喝道:“要我说第二遍?此间不得有丝毫消息泄露出去!如果有人无令敢进院子一步,我就要你的脑袋!这是军令!”

云七暗暗咋舌,瞟了瞟身后的院子越发心疑,看模样打扮就是个普通的姑娘,她是什么来头?竟让将军如此看重。见云琅瞪他,云七缩了缩脖子道:“小人遵令!将军,侯老三在外堂跪着,怎么处置?”

云琅想了想道:“三十军棍!罚他识人不明。我的令飞云是随便可以乱送的?叫他把嘴闭好了。”

“小的替侯三谢将军不杀之恩。”云七欣喜地回道。令牌如果送到了敌人手中,怕是要出大乱子。侯三此举已是砍头的重罪。只挨三十军棍算是小惩了。

云琅负手默默地顺着回廊前行。他出了月洞门,看到院子里的凉亭火烛还亮着。云琅揉了揉眉心,便走了进去。

亭中林丹沙披着他的披风趴在石桌睡着了。红烛堆起层层泪滴,她侧着的脸娇俏无比。一角摆着个小炭炉子,瓦罐搁在上面冒着热气。

云琅犹豫了下,伸手推了推林丹沙。

林丹沙睁开睡意朦胧地眼睛,一下子绽开了笑容:“云大哥,你才忙完啊!”

“回房睡吧,别着凉了。”

林丹沙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站起身喜滋滋地说道:“云大哥,我熬了燕窝粥,给你端来了。天都快亮了,你忙了一宵,肯定饿了吧?”

她的声音让云琅烦躁不已。他回过头,见林丹沙揭开瓦罐,从里面把燕窝粥端出来放在他面前。手指似乎烫着了,放下碗便摸着耳朵,却笑眯眯地瞧着他。她眼睛下面有抹疲惫的神色,看样子,她也一夜未睡。

云琅觉得自己像陷进了一团浆糊里。他呆呆地坐下,拿起勺吃了一口。

“好吃吗?我会做很多药膳,以后做给你吃!”

那口燕窝便卡在了他喉间,尝不出半点滋味来。云琅有些鄙视自己。如果不为林丹沙的名节负责便算了。既然定下了亲事,他为何对她仍无法一心一意?

林丹沙见云琅默默吃完一碗粥,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是抓了江宁侯的同党回来吗?我听说云七抓了人回来。”

她说着便往西北角落里的院子瞄了一眼。

那处院子是云琅的住处,昨晚折腾一晚后,她不时来打探云琅是否回来的消息。才走到月洞门就被士兵拦住了。林丹沙好奇地想,云琅要去的方向是客房,他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什么人住?还调兵守着。

云琅推开碗,脸一沉道:“这是军务,你不要瞎掺和!嗯?”

他突然变脸吓了林丹沙一跳。她讷讷说道:“我以为如果是江宁侯的同党,应该关在大牢里?这才好奇。”

“人犯很重要。别再打听了!”云琅训了她一句后想起强吻了不弃,脸禁不住有点发烫。他扭开头道:“你也去休息吧。接战报明日还有伤兵送回来。会很辛苦。”

林丹沙回过神笑了:“我来此就是为了助大哥一臂之力救治士兵。医者怎敢言苦。倒是云大哥你别累坏了身体。”

说着她就看到云琅手背上有道伤口,林丹沙心里一急,握住云琅的手便问道:“今晚和江宁侯打斗时,他没有伤着你吧?”

“没有,被刀芒划破了一点肌肤而已。”云琅触电一般缩回了手。这道伤口不是和江宁侯打斗时弄伤的,是强吻不弃她挣扎时手指甲划的。他再不想和林丹沙待下去,站起身说道:“我回房休息了。多谢你的粥。你也早歇着。”

他逃命似的大步离开,没看到身后的林丹沙的眼神。

她是医者,一眼就看出云琅手背上那道红痕不是刀伤,倒像是被挠伤的。而且是才被挠伤的。他的院子里的人犯是个女人?

云琅回来后就一直待在那边院子里,是什么女人重要到不送牢里反而住进了他的院子?没有被江宁侯的刀砍伤却被她挠伤了。她为什么会挠伤他?数个疑问冒出来,林丹沙咬着嘴唇顿时不安起来。

她离开凉亭回了房间。东方泛起鱼肚白,她仍无睡意。

她要怎样才能名正言顺的进那座戒备森严的院子看个究竟呢?林丹沙趿着拖鞋在房间里思索着。

她的目光停在药箱上,眼睛一亮,嘴角泛起了笑意。

第二日,看守院子的士兵觉得脸上有点痒。一挠之下起了大片红疹。看上去煞是吓人。紧接着发起了高烧。云七也跟着倒下。

云琅得知情况后吓了一跳。他本来是不好意思再去见不弃。这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个人进了院子。

推开门他就看到不弃满脸通红躺在**,已烧得人事不省。才一晚,怎么会变成这样?云琅呆呆地看着不弃,瞬间就想到不弃中毒时的情景。

“云大哥,你快出来!再留下去会被传染的!”林丹沙不知何时已来到了门外。她的脸上蒙着块绢纱,掩住了口鼻。她着急地看着云琅,目光自然落在房中床榻上的人身上。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只看到一个瘦瘦的女子躺着。是花不弃吗?天底下只有花不弃才能叫云琅这般关心。

他居然找到了她!林丹沙心里黯然。

云琅快步走出,急声问道:“可有办法?”

林丹沙在茶水吃食里放了药物。要治好自然也不是难事。

她焦急的拦住云琅道:“云大哥,赶紧把这座院子封起来。否则蔓延开去,整座乌家集都逃不掉。估计是那些伤兵传出来的。大哥已经去研配药物送到河边棚区去了。咱们府里也要有所准备才是。”

云琅心里只担心不弃。扔下一句话:“我就在这里。你配好药物送来吧。院子里的人一日不好,我也不出来了。”

“可是云大哥,你是飞云骑的统帅,你怎能为了一个人犯以身试险?让我进院子里去瞧瞧吧!我是医者,我有把握治好他们的。再说,屋子里的是女子吧?我也方便照顾她。”林丹沙压住涌起的酸意,柔声劝道。

云琅犹豫了下轻声说道:“是不弃。丹沙,你一定要治好她!”

林丹沙拍了拍他的手温和地说道:“是不弃啊,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你放心吧。”

云琅担忧地看了眼不弃,低声说道:“皇上要找她。这事你别说出去了。”

原来她是东方炻要的人。林丹沙心里一松,笑着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