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顾名思义,一座用石头砌成的城。
黑色的玄武岩,米白色的花岗岩,让石城如一座坚固的堤坝立在戈壁中,挡住了西胡南进的军队。
石城大狱一半在地面,一半建在地底。知府杜元浩是个极小心谨慎的人。他很得意石城大狱的牢固,号称小天牢。又因其地面的建筑与外墙用黑色的玄武岩建成,地下一层用了温暖的花岗岩,又被称作双煞狱。
如果进了黑煞狱,也许还有活着的机会。进了白煞狱,就没见有人出来过。只有石城大狱的高大烟囱冒出烟来,所有人都知道必有犯人的尸体被焚烧了。
挫骨扬灰,无法入地安眠。让所有的人对石城大狱切齿痛恨畏惧万分。
天空阴沉,聚集着一团一团的灰色层云。风呼号,吹起地上的风沙在地上打着漩。
石城百姓都有种不好的预感,早早地收铺关门。
胆大好奇的透过门缝注视着街道上甲胄分明面无表情的士兵。通向石城大狱那座黑色方形建筑的路从午时起就戒严了。
傍晚时分,南城门处缓缓行来一支队伍。马蹄单调地踏着地面,木制车轱辘咿咿呀呀转动。
四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拉着辆沉重的方形马车进入了人们视线。
马车厢无窗无门,看上去像一只方形匣子。马车四角站着四名刀出鞘的侍卫,清一色的冰凉眼眸,透出森森杀气。
“呀,铁囚车!”有认识的人低呼了声。好心奇更重。
更有眼力的人瞧见了四名侍卫的服饰与囚车中侍卫的服饰猜到了囚车中的人:“大内铁卫!东平郡王!”
又过了一会儿,消息在石城不胫而走。
东平郡王府被抄!东平郡王以谋反罪被擒。在郡王府做客的江南朱府三总管及护卫被一起锁拿。
一队人马就这样进了石城大狱。
朱寿盯着那辆铁囚车,心思起伏不定。他与八名护卫被带进了牢房。目光所至,十六名大汉抬起了铁囚车放在了推车上,顺着斜坡推往地下一层。郡王府被擒住的那几名侍卫也被带到了下一层。
他轻轻叹了口气。以他对石城大狱的了解,以及自己九个人被关的地方看。朱府要从此事中脱身出来,花些银子就行。
铁囚车被推到走廊最尽头的一间牢房停下。牢房很宽敞,灯光明亮地照在米黄色的花岗岩墙上,透出一种温暖之意。如果不是门口那道厚重的精铁门与四壁墙角可容一只耗子钻过的通风口,这里看不出是间牢房。
牢房里此里站着三个人。
驻守石城的上将军关野,西楚州知府杜元浩,还有陈煜的贴身太监阿石。
杜元浩掏出钥匙开了锁,恭敬地说道:“难为郡王了!”
陈煜推开门钻出来,在铁囚车里待了一天一夜,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适应着伸直了腰,扯动后背的刀伤,眉间微蹙。随即他慢慢地绽开了笑容道:“辛苦上将军,杜大人了!”
二人连称不敢。
坐下后阿石递了个热毛巾把子给陈煜,关切地问道:“少爷,刀伤可好些了?”
陈煜嗯了声,擦了把脸笑道:“东平郡风雪再大,也不至于街上没有行人。连小儿啼哭都直接被爹妈捂住了嘴。东方炻嗅到不对觉跑了。这厮没有福气,杜大人的白煞狱想进来做客好些人都没资格。”
上将军关野脸上飞过一丝惭愧,拱手道:“本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郡王爷躺在马车里竟然能听出这么多破绽。”
“将军言重了。我一路发热不止。我感觉不到异样很正常,不会引起东方炻的疑心。这样一来,我消失隐于暗处,就方便查访了。”
杜元浩赶紧奉承了句:“郡王爷心思细密,算无遗漏,下官佩服。”
陈煜微笑道:“这座石城大狱在很长时间里都不会平静。给杜大人添麻烦了。”
杜元浩心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办好了差,将来回望京前途无量。这样的麻烦多一点他更高兴。杜元浩堆了满脸笑容道:“下官别的爱好没有,就爱琢磨石城大狱如何关押犯人。有人愿意来试试我这大狱的牢固程度,下官求之不得。今晚要辛苦郡王在此屈就一晚了。明天就安排郡王离开。”
陈煜微笑着拱了拱手。
关杜二人出得狱门,杜大人回转身低声说道:“郡王。京里还有人来。有皇上口谕带给大人。”
陈煜的眼皮突然跳了跳。他微笑道:“在这里接旨?”
杜大人神秘地笑道:“是郡王爷在望京的熟人。”他躬身行了一礼出了牢房。
陈煜闭上眼睛坐在靠墙的石坑上想,望京的熟人,会是谁呢?
有狱卒送了热水进来,阿石赶紧替陈煜解衣。拧了帕子小心替他擦拭,重新上药包扎。
陈煜默默地盘算着。皇上以为他在暗中查碧罗天。东方炻以为他在皇帝手中。他接了不弃就走。十万大山绵延千里,他不信就找不到一处安身之地。
瞒着不弃,她会去找东方炻。这样,东方炻才会真正相信,这不是他安排的一出戏。陈煜的眉目渐渐地舒展开。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阵锁响之后,走进来一个披着斗篷的人。
“阿石,你先下去。”
屋里只剩下来人和陈煜二人后。来人掀起了斗篷,露出一张年轻斯文的脸:“长卿!”
陈煜诧异地看着他,心渐渐往下沉。白渐飞是钦差,皇上为什么让他来?他的脸上适时的露出惊喜的笑容:“渐飞?来传皇上口谕的人竟然是你?呵呵!没想到啊没想到!”
白渐飞从前一直是个只知与诗书打交道饮花酒写酸文的人。父王一过世他突然就变得热心起来。关怀备至,细心体贴!从元崇嘴听说他对江南朱府的姑娘起了心,就非要跟着元崇去苏州。他是在粘着元崇探听有关自己的消息!陈煜肚子里一阵乱骂,白渐飞,你真奸诈!他马上想到皇上必定知道自己是莲衣客了。口谕会是什么内容?
陈煜的惊诧让白渐飞心里极为满足。他竭力压抑着那股在陈煜面前扬眉吐气的兴奋,微笑道:“早在两年前,我就是皇上的秘密监察史了。”
“恭喜恭喜,我早就知道渐飞你必不是池中之物。总有一天会入阁拜相的!”陈煜嘴里说着恭喜的话,心里却在猜测着白渐飞还能告诉皇上什么。
“等会叙旧,先接旨吧!”
陈煜敛了笑容,整了整衣袍肃然跪下道:“东平郡王陈煜接旨。”
白渐飞读皇帝口谕时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陈煜,有意把话拖得悠长:“朕,从小视你为亲子。莲衣客,好威风哇!江南朱府与逆党勾结,名为还债实为替逆党蓄财。其心可诛罪不可恕!朕给你两年时间查结此案。朱府有一两银子落入逆党手中,朕便剐她一刀。钦此。”
耳边似雷声滚动。震得他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不弃吗?皇上知道她了?东方炻说:“反正我话说在前面,皇上是不会放过你的。别忘了你还有三个妹妹在望京。你如果和不弃在一起,她就是最好的人质。你只有帮我,才会过你的隐退生活。”
陈煜木然地回了句:“煜遵旨。”
白渐飞伸手拉他起来,笑呵呵地说道:“长卿,皇上对你宠爱有加。连你扮成莲衣客行走江湖都能容你。”
陈煜沉默了下问道:“现在还用钦差的身份和我说话吗?”
白渐飞一愣,呵呵笑道:“等一等,还没办完。等办完咱们再叙旧!”
他从袍袖内拿出一只嵌银丝楠木盒子,珍惜的打开送到陈煜面前。盒子分上下两格,一红一白对应有十六颗:“红的是毒药,白的是解药。三个月来向我汇报一次,服一次解药。两年八颗。”
陈煜淡笑道:“皇上的意思?”
白渐飞有一丝不好意思,讷讷说道:“皇上问我要如何掌控于你。我想了下,这办法最好。这是北狄的贡品,据说炼制花费了无数珍贵药材。属于孤品。我一看八颗,正好。就向皇上讨了来。长聊,我绝不会不给你解药。咱们都是替皇上办事的人!事办妥当了,大家都安心。”
陈煜哈哈大笑,拈起红丸。突一把拎起白渐飞,手卡着他的脖子把他顶到了墙上。眼神凌厉,愤怒得难以自控:“都是替皇上办事的人?你算什么东西?!”
白渐飞半分武力也无。他脖子被卡,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偏梗着脖子一副我是钦差,你不敢杀我的模样。
陈煜轻松捏开他的口,将红丸强塞进他嘴里让他咽下。隔了片刻放开他,将盒子往怀里一揣道:“每三个月我会送一枚解药到御史府。这中间让我再听到你乱嚼舌头,解药就没了。事办妥当了,大家都安心不是?”
白渐飞往地上一蹲,用手指拼命挖喉咙,催吐。
陈煜冷眼看着他道:“这么容易吐出来。还叫什么北狄奇毒?滚!”
白渐飞眼泪都被逼了出来,指着陈煜愤怒地说道:“你敢这样对待钦差大臣!”
“你不怕死,可以回去把我逼你服毒的事说给皇上听。”陈煜说完这话,一股火直冲脑门。拿不弃威胁他,拿她威胁他!
“渐飞,你真聪明!是你告诉皇上我是莲衣客的对吧?是你告诉皇上朱府的朱珠就是花不弃的对吧?!是你告诉皇上用她要威胁我!我居然认识了你这种朋友!”他咬牙切齿说完,对着白渐飞一阵拳打脚踢。他出手有分寸,不打他的脸,不会打断他的肋骨,却能叫他痛。
白渐飞哀号声不断,抱着脑袋滚向门边大呼救命。却不知石城大狱出了名的隔音好,他的手好不容易挨到门却又被陈煜一把拎住摔到石炕上。
吃痛不过的白渐飞涕泪交加开始求饶。
陈煜又是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白渐飞捂着肚子弓得像只虾米,痛得满头是汗。
“滚!你想抢这解药,我现在就把它毁了!”
白渐飞头发凌乱,衣袍不整的跑出了牢房。
陈煜喘了口气无力地倒在石炕上。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火辣辣的痛楚直钻心窝子。可是让他更痛的却是不弃。
不弃要还东方炻的银子,才可以不嫁他。皇上不准东方家拿一两银子,否则剐了她。
“江南朱府与逆党勾结,名为还债实为替逆党蓄财。江南朱府其心可诛可罪无恕!”
陈煜想到这句话,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皇上已经注意到了朱府。来石城的大内铁卫从此是她的附骨之疽。
从前他胸有成竹,有把握替朱府还三千万两银子。不弃会开心地跟着他离开,不再担心朱府与东方家的债。现在,整座朱府都在皇帝的视线之中。
他不能带她走了。她不会抛下年迈的朱八太爷,那是她九叔的亲生父亲,是她的亲外公。她不可能随他一走了之,让灭族的罪降临朱府。
半年前就筹谋着如何脱身。一朝化为乌有。
他真是恨。恨白渐飞投靠皇帝。恨自己忍不住跑去江南看她。
如果不是他,她还是江南朱府的孙小姐,过着富足安乐的生活。银子筹得再辛苦,也总会有希望。
为什么他要揽下查碧罗天的事情?为什么他竟然小觑了白渐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帝还不知道阿福的身份。
“算了,你不认我也现在拿你也没办法,让皇帝逼你好了。”东方炻的话在他脑中响起。陈煜惨笑一声。算无遗漏!东方炻得不到就会把消息泄露给皇上。
所有的事情都在逼他做一个选择。而这个选择让他痛彻心扉。
石坑冻得寒气直碜骨头,顺着陈煜的背心碜进心脏,再自眼角慢慢沁出一滴泪来。他喃喃说道:“父王,我交给我的东西太重,我扛不动了,我累了。”
铁门轻响,阿石抱了棉被进来。他被陈煜眼角那抹水光惊住。轻轻把被子盖在他身上道:“少爷。石炕冻。你的伤还没好,小心落下病根。”
陈煜没有睁开眼睛,淡淡地对阿石说道:“阿石,你回宫里去吧。这次如此安排,就是想让你回皇宫去。”
阿石垂下头,眼里的泪簌簌落下。他哽咽着说:“少爷,我想找个庙出家。将来少爷事成了,还能来接我走。进了宫再出来就难了。”
“你回宫。将来也许我还有求着你的时候。”
阿石眼睛一亮,噙着泪笑了:“好,能帮少爷就成。”
陈煜笑了笑道:“他们在哪间牢房?”
“和这里只隔了一间。下面一层没有别的犯人了。出口处是杜大人的一名心腹守着。他不知道少爷的事。少爷现在就去见他们?”
“现在去。”
外面油盆中的火烧得很旺盛。石城大狱的地下一层看上去一点也不阴森。用杜元浩的话说,只有这种美丽温暖才能让那些不怕死的人变得越来越怕死。只要一怕死,就会恐惧,才会听话。
推开门,牢房里的四名侍卫见了陈煜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单膝一跪向陈煜行礼。
陈煜眼里闪过一丝悲伤。照原计划,他们会跟着他和不弃一起进十万大山。可惜他的计划变了。
他轻声说:“都起来吧。”
阿石拿来酒菜摆在炕上。陈煜替每个人斟了酒道:“饮了这杯酒,以后你们就各自散了。找个平静祥和的地方娶妻生子去。我不再是你们的主子了。”
四人人面色变僵。在他们说话之前陈煜拦住了他们:“这是命令。”
韩业沉声说道:“少爷怎么会这样说?我们的命是少爷的。我们四个早想好了。最好明天拉到菜市口斩了头。计划才会天衣无缝。”
陈煜把酒杯一顿,伸手打了他一耳光,怒吼道:“你们的命有这么贱?令你们娶妻生子好好过一辈子就这么难?比斩你们的头还难?!将来让我多一处蹭饭吃的地方行不行?”
四人默默地听着。陈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怒气冲冲地拂袖往外走。
“少爷!”韩业眼里有泪,哽咽着道:“少爷不肯用舍我们的命让计划圆满。但是我们出去总难保有被人认出来的一天。我们不愿坏了少爷的计划。”
“住口!”陈煜厉声喝住韩业。他想起不弃,想起欢天喜地地为她攒狐裘做裘衣,心口又一酸。他的眼睛微红,缓缓说道:“你们出去后联络上派出去的兄弟。把我的命令传达下去。如果你们想让我老了还能找到哪家混口热饭吃,就不要再违背我的命令。”
四名侍卫互相望了一眼,自袖中抽出一把刀来,利落地划花了脸。血自脸上伤口流出,甚是吓人。他们伏跪在地上,对他磕了个头。
陈煜唇边隐隐露出笑容,知道他们不会再求死。他转身出了牢房,向走廊尽头走去,每走一步,心就跳一次。每一声都仿佛在喊她的名字:“不弃,不弃,不弃……”
不弃和小六两天后赶到了石城,远远看到四海钱庄还开着门,进出的人神态自然,门口的伙计笑眯眯地迎来送往。自己是临时逃脱。知道朱府小姐去东平郡的人不少。官府虽然把朱寿与八名护卫一块抓了,四海钱庄没有异样,城门口也没有捉拿自己的告示。
不弃松了口气,还没有牵涉到朱府。
钱庄的掌柜姓童,是朱府的老人了。见到不弃回来喊了声天老爷保佑,一时控制不住竟落下泪来。
进了内院书房,不弃心急地问道:“这两天衙门里情况如何?”
童掌柜摇了摇道:“杜大人既不说放,也不说不放,态度暧昧。杜大人问及孙小姐的下落,小的只说还没回来。”
不弃想了想道:“杜大人处打点了多少?”
童掌柜比了一个巴掌。
“五万两?”
童掌柜点了点头。牵涉到谋反案,只要不把朱府扯进去,多出点银子没什么。
五万两已经是极大的数目。杜大人一年的俸禄折成现银不过三千两。普通人家五十两银子可以过上一年。童掌柜当机立断送出这么大笔银子,显然是位极有魄力的人。
不弃沉思了会儿道:“小六,城门口没有你的画像,只有要求不得窝藏郡王府侍卫的海报。你换个名字先留在钱庄内院,暂时不要外出。有人问及,就说是我的护卫。童掌柜,我换身衣裳去州府衙门一趟。你把寿总管留在钱庄的银票全带上。”
童掌柜吃了一惊道:“孙小姐,一共有近三十万两银子!”
不弃叹了口气道:“带上再说。寿总管没找到我应该给家里去信了。府里的银车最近也该到石城了。不知道是谁随银车前来。如果是大总管来就好了。”
她洗了澡换了衣裳,抚摸着那件青布狐裘,没来由的湿了眼眶。如果能救得朱寿出来,朱府不牵连到谋反案中已是极大的幸运。望京皇帝下密旨定的谋反,小小的西楚州知府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不弃只希望能借着救朱寿与护卫们,能探得一星半点情况就不错了。
马车在州府衙门门口停下,不弃掀起车帘正要下车。一只手搀住了她:“小姐瘦了。”
小虾稳稳地扶了她下了马车。她唇角露出些微的笑容,淡定的眉宇间掩不住一丝倦意。一身白衣风尘仆仆。显然是才赶到石城。
不弃张了张嘴,用力握住她的手对小虾展颜笑了:“你来了就好。先去拜访杜大人!”
“大总管随银车在后,估计傍晚就到。”小虾低声说道。
不弃嗯了声,心口一块石头被移走似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衙役们早被喂熟了,杜大人似乎也在等待不弃的到来。一行人在童掌柜拱手作揖的赔笑声中顺畅地进了内院正厅。
等了片刻,有小厮前来恭敬地说杜大人请朱小姐单独去花厅。
不弃心头狂跳一阵又平静下来。如果要抓她,根本用不着请她单独去花厅。
“小哥,我家小姐身体不好。我扶她前去,在花厅外等她可好?”小虾尽管想放温柔一点,开口语气仍清淡得很。
童掌柜满脸堆笑,一锭银子不知不觉塞进了小厮的袖中。那小厮嗯了声,转身就走。
小虾扶着不弃的手慢慢跟在小厮身后。
一路穿廓过院,又进了座院子。院子靠湖而建,湖不大,水面波光粼粼。依湖建着座雅致的房屋。不似别的屋舍下半是石墙上面才是木质建筑。全木的建筑,连同四面的雕花门窗颇有些江南味道。
小厮看了眼小虾道:“小姐请吧。”
小虾轻轻捏了把不弃的手道:“小姐去吧,我在这里等。”
不弃嗯了声,跟着小厮走进了花厅。
小厮拉上门便走了。
花厅内似有地龙,暖意洋洋。不弃在外间站了一会儿见没动静,正暗暗诧异。里间传来一声:“朱小姐请进。”
她听得声时有些熟悉,心里惊疑更重。回头往外看了看,想起小虾就站在院子里,心又定了。不弃缓步绕过屏风拂开珠帘走了进去。
里间正对平湖,窗户是透明鲛绢糊的,乍一看整片湖水像块蓝宝石镶进了窗户里。临窗站着一个穿着捻青锦袍的男子。听到脚步声正回头对她微笑。
“白公子?”不弃吓了一跳。
她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别的人。难道托杜大人名义要见她的人是白渐飞?他又是什么身份?能悠然自得地站在杜大人的花厅中?
想起与白渐飞第一次在苏州府酒楼上的那次会面。不弃心想,她看走眼了。这个白渐飞绝不会是只懂得傻读诗书的酸才。
元崇与白渐飞是朋友。元崇和陈煜是好朋友。那么,白渐飞与陈煜又是什么关系?
白渐飞微笑着打量着不弃,柔声说道:“自苏州一别,渐飞也时常想念小姐。今天能在石城再见,不得不说有缘。西楚州比不得江南,小姐清减了。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气侯吗?”
任凭心里思绪翻腾,不弃脸上的惊诧已转成了谄媚讨好的笑容:“还好。”
“朱小姐请坐!”白渐飞坐下,倒了杯热茶递到不弃身前,自顾自地说道,“朱小姐想必在吃惊为何见到的不是杜大人而是下官。”
“白公子想必就是钦差大人吧?”不弃听到下官二字打了个突。只有望京城里的钦差才有本事将杜大人府将成自家的后花园。
白渐飞哈哈大笑:“朱小姐聪慧过人。渐飞蒙皇上圣恩,正是为东平郡王谋反案而来。”
不弃赶紧起身躬身行礼:“小女子见过钦差大人。”
手肘被他托住,白渐飞扶起不弃微笑道:“这里没有钦差大人,渐飞一直视朱小姐为知己。”
不弃干笑了声坐下,望着白渐飞露出天真纯良的神情。不知为何,她一听知己二字就觉得白渐飞假。当日酒楼上一盘玫瑰瓜子还没磕完,就成知己了?知己是拿来做什么的?拿来利用的。不弃迅速下了定义,轻咬着嘴唇,眼圈便红了:“白大哥,我朱府茶行新近在东平郡采购高山大叶茶。可与东平郡王谋反一点关系都没有啊!现如今三总管与八名护卫都下了石城大狱,我这心里怕地跟什么似的。白大哥,你是钦差,可不能冤枉好人!”
那双本来就亮得惊人的眼眸被盈盈泪意一染,越发清澈透亮。根根睫毛黑得像雕翎。配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白渐飞只觉得心里有根弦噌得被拨动。听到不弃带着娇嗔的喊他白大哥,他情不自禁地说道:“你莫哭,此事渐飞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不弃蓦得笑了:“真的吗?”
白渐飞回过神来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你也知道这是谋反大案。贵府总管与东平郡王在一起,始终惹人怀疑啊!”
不弃心想,怪了。这么多人都知道当时我也去了东平郡,怎么就好像与我无关似的。如果我没有跑掉,不也和朱寿一起进了石城大狱?她心急地说道:“白大哥,那你说要怎么办才不会牵连到朱府?”
白渐飞痴迷地盯着她的脸,他记恨着陈煜的一顿拳脚,叹了口气道:“朱小姐,你与东平郡王是什么关系?”
“白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渐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语气突然变冷:“你不是信王爷传闻中的女儿,莫若菲认的妹妹花不弃?你与他是兄妹,东平郡王谋反,朱府借采购茶叶与之勾结。你还能说朱府与谋反案没有关系?”
不弃蹭地站起来说道:“谁说我是信王爷的女儿了?我爹是朱九华,我是朱府的第十代继承人。信王爷迷恋我母亲想认我当女儿是他的事,可不能让我乱认爹乱认逆臣当哥哥!白大人,你这样说,是硬要把朱府扯进去了?”
“你别急别急!”
“我怎么不急?这谋反是要被砍头掉脑袋的!”
不弃半真半假的试探着白渐飞。她对官府竟然不抓自己感到奇怪万分。
白渐飞认真地盯着她道:“有人说你喜欢东平郡王!”
“啊?我怎么会喜欢他?!白大人,求求你千万别再把我和他扯到一块!朱府十代单传,我又是才及笄的弱女子。女子名节最为重要,我还没定亲呢!如果听到我喜欢上一个乱臣贼子,我家老太爷怕是要去跳苏州河!”不弃指天发誓一通胡掐。极力撇清和陈煜的关系。眼泪说来就来,委屈得不行。
白渐飞狐疑地说道:“可是他对你却是有情!”
不弃擦了把泪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和东平郡王鲜有往来。如果不是朱府要采购东平郡的茶叶,我根本就不会到西楚州来。”
白渐飞悠然说道:“哦,是我弄错了。听说小姐喜欢的人是莲衣客!听说当年朱小姐还没有认祖归宗之前,流落街头时被莫府公子找回。经过天门关时遇袭,救了小姐的人就是莲衣客!朱小姐我说的可对?!”
不弃呆愣了半晌,突大惊失色地说道:“天啦,东平郡王竟然是莲衣客!他,他骗得我好苦!我……我以为莲衣客是个行侠仗义的英雄!”
她猛地趴在桌子哀哀哭了起来,断断续续间把一个少女如何被从天而降的侠客扰乱了芳心的故事编圆了,又把一个少女听到心目中的大侠竟然是个意图谋反的阴险郡王伤心失望的故事编圆了。
白渐飞越听脸上神情越发柔和。暗道陈煜你也不过是单相思罢了。装侠客去骗个少女,你太没品了。他的手犹豫了下,轻轻拍上不弃的背:“别哭了。我相信你。皇上也会相信的。江南朱府是百家世家,怎么可能和一个因为被贬出望京,心存怨怼想谋反的小郡王勾结!”
不弃猛然抬头,脸上泪痕未干,迷茫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白大哥?”
白公子叫到白大哥,再变成白大人,现在终于又叫回了白大哥。白渐飞被不弃脸上那种天真迷茫的神情蛊惑住了,终于得到了满足。“是真的。白大哥怎么会骗你呢?四海钱庄不还开着?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朱珠你年纪幼小受了蒙骗也不可知。说不定朱寿有这个心呢?”
“我保证寿总管不会。我,我当时和他一起去的郡王府。只是官兵来的时候我恰巧出去赏雪了。不然,现在也在石城大狱里待着。”不弃哭丧着脸开始交代。
白渐飞扑哧笑了:“傻丫头,这些我早知道了。”
“啊?这你也知道?白大哥,你也太厉害了吧?”不弃崇拜地看着他。
白渐飞得意地说道:“来龙去脉我都知道。我还知道有个叫东方炻的人对你穷追不舍,你到了西楚州只认识东平郡王,于是找他做靠山!对不?”
不弃暗骂,对你个头。脑袋鸡啄米似的点,她绽开了明丽的笑容道:“白大哥太英明了。既然你都清楚了,能不能放了我家三总管和八名护卫?”
白渐飞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你,也知道朱府是清白的。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想。”
“那怎么办啊?这事再拖下去,人人都会说朱寿与谋反案有关,朱府岂不就完了?”
“我有一个办法。朱府完全可以声明对此事不知情。小姐年幼,定是上了朱寿的当。这样就不会牵连到朱府了。可是我见你必定不忍,但是放了他们又难保个万一。万一他们中真的有人瞒着朱府和东平郡王勾结呢?”
不弃明白了。舍弃朱寿与八名护卫,把责任撇清,保朱府无事。朱府是江南行商第一,皇上也要顾及抄了朱府给江南经济带来的影响。但是,她怎么可能抛弃朱寿不管?“白大哥,我明白你的苦心。只是朱寿毕竟是朱府的三总管。如果他坐实了罪名,朱府的名声还是会受影响。你好人做到底,总要替我想个万全的法子!”
白渐飞假意为难了半天,终于把见不弃的目的说了出来:“这样吧。朱府交具一百万两保银,让他们每人写具保书。我就放人。”
要钱?早说嘛!虽然一百万两的数目太大,不弃却松了口气。
千恩万谢喊了无数声白哥哥之后,不弃抹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带着小虾和童掌柜笑逐颜开地出了知府衙门。
上了马车,不弃望着远去的州府衙门目中泛起深思:“小虾,你问问元崇,他对白渐飞当钦差一事怎么看。还有,他和陈煜之间关系如何。你去问元崇,他一定会认真地想这个问题。白渐飞,让我起鸡皮疙瘩。”
小虾回想起三人被东方炻抓住那次的情景,认真地说道:“我看不起这个人。他不讲义气。胆小怕死。”
“不。他很狡猾。我感觉他今天的目的就是为了朱府出一百万两银子赎人。看似是我在求他,其实他是在一步步引我求他。另外,他对我和陈煜特别感兴趣。”
“小姐与东平郡王在望京时交情很好?”
不弃沉默了下道:“我不瞒你。他就是莲衣客。白渐飞居然会知道。他一定是从元崇那里察觉的。你最好告诉元崇小心这个人。”
小虾目中飘过一丝惊叹。她同情地看着不弃,转开了话题:“哥哥的命与八名护卫的命不值一百万两的。小姐现在正在攒银。不值得这样做。”
不弃哗地放下轿帘道:“小虾,钱不算什么。寿总管和护卫们能平安出狱,朱府与此事没有关系就好。只是这事有古怪。历来谋反案,能牵连的人是宁可错杀也不容放过。为什么抓了寿总管他们却没有抓来我?东平郡王谋反,朱府小姐带着管家护卫住在郡王府。如果怀疑寿总管与陈煜勾结谋反,为什么不来抓我这个朱府的继承人?咱们反过来想,如果寿总管和护卫们也跑了没有被抓住,就与东平郡王谋反无关了?还有当时也在郡王府的东方炻,怎么没见通缉他?另外,最大的疑点是,我听说郡王府还是明月山庄出银建的。柳青芜送了陈煜这么厚的礼,还在郡王府住着养伤。在外人眼中,明月山庄和郡王府的关系应该很不错吧?陈煜谋反,明月山庄会没有嫌疑?我们在郡王府才待了一天不到,朱府就有同党嫌疑了?我去过南昌郡,根本没有一个官府的人去调查明月山庄。”
小虾陷入了沉思。的确是漏洞百出的谋反案。
不弃哼了声道:“我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谋反案!”
“可这是望京来的圣旨。还动用了大内铁卫与铁囚车捉拿东平郡王。如果不是谋反大案,怎么可能如此兴师动众?”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肯定,这事就是有古怪!”
马车上暂时陷入了沉默。
不弃闭上眼睛,回忆起那天的一切。陈煜与东方炻在房间里说了些什吗?为什么陈煜突然说要私奔?不,他不是突然想要私奔的。他替她做好的狐裘用的是普通人穿的青棉布,他收拾好了行囊。他早有准备。
她一遍遍回想着和陈煜在马车上的交谈。
“不弃,我原本没想到事情这么快亮到了明处,还把你牵涉了进来。我左右权衡了下,我只能走。”
“我要舍了东平郡王府,将一切力量化整为零。不弃,还记得朱府大门外的胭脂铺吗?我留着人在你身边。也许我会在苏州府,也许我不在。将来很长时间,都只能靠你一个人了。”
“如果我不在了,记得咱俩在朱府柳林里躲丫头的那棵树吗?我埋了东西,足够你还三千万两欠银。记住,别告诉任何一个人。”
不弃突然睁开眼睛,是他的计划,他瞒着她舍了东平郡王府的计划!她愤怒地骂了声:“陈煜你这个王八蛋!”
小虾惊诧地看着不弃。
不弃恶狠狠地说:“别想我会原谅你!”
“小姐?”
他瞒着她,她现在却还要继续演下去让东方炻相信。不弃郁闷得快要吐血。她回身扑进小虾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道:“寿总管放出来咱们就回江南。这些破事儿,我以后都不想管了。我想回家了。”
小虾没有再问下去,静静的任不弃抱着她。
朱福在城门关闭前押着银车到了石城。当晚朱府的一百万两银票就送到了州府衙门。写完保书之后,朱寿与八名护卫出了石城大狱。
朱寿一五一十地把他看到的情景说了。他肯定的说亲眼看到陈煜被关进了铁囚车,关进了石城大狱的地下一层。
不弃心想,关进去,还不是可以放出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六一听就急了。拿了刀走了两步,扔了刀就哭着说要去投案。
不弃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眼珠转了转道:“小六,你家郡王不是说要你保护我?你答应了你家郡王的。”
小六擦了泪道:“我绝不独活!下辈子我再保护小姐!”
不弃真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嘴里却道:“小六你太让我感动了。可是朱府家大业大,绝不可能被牵涉进去。东方公子居然能把柳青芜治地服服帖帖,没准儿他有办法。现在咱们能知道的只有这些。我还是低头去求东方公子吧。”
小六猛然跪在不弃面前道:“只要小姐能想办法救得我家少爷,小六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不弃心道,要是查出陈煜瞒着自己使诈,将来他给我做牛做马我都嫌弃。
想起他瞒着自己定计,自己还要为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求东方炻。不弃再一次在心里问候了陈煜家的所有长辈。
孤灯萧索。不弃夜不成眠。
想到陈煜是自己演了出戏,心里已不再像刚开始那么焦急担忧。但是为什么她会睡不着?她出了房门。院子里铺了浅浅一层雪。墙角有株梅花含蕊吐馨。
她突然想起初到望京在莫府凌波馆里的第一个夜晚。那晚陈煜来了莫府,藏在老梅树上。那晚他带她去松柏林坐在高高的树上看月景。
没来由的心悸,不弃打了个寒战。已经三天了,陈煜进石城大狱已经三天了。如果当时他为了让东方炻相信而瞒了她,那么现在他完全可以来找她了。他最擅长的不就是悄悄地来找她吗?化身为莲衣客,悄悄地出现在阴冷的柴房,出现在莫府的后院,出现在南下坊的屋檐上,出现在朱府的柳林中。
他为什么不来?他不怕她担心?
老梅树似摇晃了下,树下出现了一个黑衣箭囊的蒙面人。身形瘦削,蒙面巾外的双眼熠熠生辉。
不弃一颤,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惊呼脱口而出。一层水雾自眼中腾起。他真的来了?真的是他?
她左右看了看,生怕惊动了小虾。提起裙子不受控制地奔了过去,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她,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不弃伏在他胸口,在这瞬间听到自己的心咚咚跳个不停。紧张得手指甲几乎戳进了掌心。她哆嗦着压低了声音道:“你,你不是被关在苍蝇都飞不出来的白煞狱里?这是怎么回事?我都快被弄疯了。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朱府差一点被牵连进去,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他沙哑着嗓子低沉地开口:“害怕了?我是一个逆臣。和我在一起朱府会被抄家灭族。”
不弃一激灵,身躯颤抖起来:“为什么皇上会说你谋反?太可怕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从她眼里看到了不知所措的迷乱。“如果我是真的被关在白煞狱里死在里面,你会不会忘了我?”
不弃更加迷茫:“我,我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道:“和东方炻在一起你就不会害怕了。至少他没有被扣上谋反的罪名。”
不弃埋下了头喃喃说道:“可是我先认识了你。”
“这也要讲究先来后到?!怪不得他说他前我后!”黑衣人突然咒骂了声。
不弃吓得又是一抖,推开了他:“你,你不是……”
东方炻拉下蒙面巾邪魅一笑:“我只是想知道,这是不是他自演的一出戏而已。”
西厢房的窗户被推开,小虾手执短匕冷冷地看着东方炻。她早被院子里的声响惊动,以为真是莲衣客来了,不想打扰他们。听到最后忍不住推开窗,提醒东方炻,她还在。
他抱她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他不是陈煜。他一开口说话,尽管装得嗓子里吞了沙子声音又哑又低,她还是听出来了。顺着他演下去,只为了他的计划圆满。不弃咬着唇,眼泪泫然欲滴:“他,他会不会被皇帝杀了?”
东方炻不再装嗓子疼了,闲闲的抄着手道:“谋反被砍头叫死得痛快。可惜他犯的事比谋反还大。皇帝不会轻易要他的命。但是呢,也绝不可能放他出来的。”
不弃惊诧地说道:“你什么意思?”
东方炻耸了耸肩道:“他拿了皇帝想要的东西。交出来就是死,不交出来就关着他慢慢逼他交。今天砍根手指头,明天揭一块皮,后天再挖只眼睛。白煞狱里的酷刑多,一样样叫他试就是。朱丫头,如果是他自己演的戏他还有机会出白煞狱。如果不是,是皇帝要他手里的东西,他恐怕是真的出不来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以后跟着我好了。”
骤然听到东方炻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想起陈煜一直没有来找她。不弃害怕得后退了两步,喃喃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小虾自房中一跃而出,抱住不弃冷冷说道:“小姐这几天担心受怕,东方公子再说话刺激她。我就不客气了。”
“我实话实说而已。朱丫头,你若是求我,我可以考虑考虑是否去闯一闯杜大人的白煞狱。”东方炻嘴角翘起,脚尖轻点一跃上了屋顶,“你不妨好好想想。我想要什么,你清楚。”
天上无云,一轮明月静静的浮在空中。光照在白石黑石砌成的房屋上,薄薄的雪中,浮现出深邃的幽蓝色,美得让人窒息。
远处传来胡笳声起,哀凉凄婉。
不弃穿着那件青布狐裘坐在房顶上,身侧小虾白袍翻飞。不弃痴痴地望着石城大狱的方向突道:“小虾,这乐音动人,你若能跳舞就好了。”
她轻轻唱起了一支歌:“有些爱像断线纸鸢,结局悲余手中线。有些恨像是一个圈,冤冤相报不了结。只为了完成一个夙愿,还将付出几多鲜血……”
薄薄的单眼皮斜斜勾起一丝惊诧,小虾脚脚尖轻点屋面一掠而起。长匕画出道道银光,白袍翻飞如蝶。
月寂无声,胡笳呜咽。
只要推开窗,他就能看到她。陈煜双唇紧抿静静地站着。身后几名侍卫肃立无声。
最是西风吹不断,心头往事歌中怨。歌声将半城烟沙吹进了他的心,渐成荒漠。
余音袅袅,伴着隐隐哭声。
陈煜却在此时回头:“走。”
韩业不忍地说道:“少爷,不如去见……”
“她不是闺中弱女子。”陈煜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大步离开。
四海钱庄后院墙下东方炻抱着双臂靠墙站着。他全身笼罩月光照不见的黑暗中。柳叶眉随着歌声轻轻地挑起,眼神迷离。“朱丫头,你又真叫我惊奇了。”
歌声止,哭声起。东方炻闭上眼睛,低声问自己:“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只一瞬他便睁开眼,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墙根,没入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