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之后,不弃正式接管朱府。

走马上任第一天,朱八太爷舒服地端着越青瓷茶盏喝着山泉水泡的当地新茶,悠然坐在前院里逗鸟弄鱼。他吩咐下人把前后院的门锁了。他乐呵呵地说道:“要来烦我,没门儿了。”

不弃坐在后院书房正厢宽大的紫檀木椅子上面对着一堆账目发呆。

大总管朱福在西厢办公,四总管朱喜在东厢。书房后门那一处花园里人来人往。各种事情流水般的报上来。

这情景让不弃想起了前世的政务中心。

一应事情都来问她,要她点头用印。刚开始对这权利还觉得新鲜,没过多久,不弃就烦了。每天办公六个时辰,她觉得自己会未老先衰。难道朱老头儿以前都这样活着?赚那么多钱只能这样活着,真没意思。

小虾坐在能晒到太阳的地方看书。甜儿和杏儿拿着绣花样子瞟着书房里侍候的清秀小厢咬着耳朵眉开眼笑的嘀咕。自正厢望出去,西厢朱福在下棋,东厢朱喜在逗乌龟。

不弃看得分明,院子里川流不息的人们一去西厢,朱福闲闲把手往正厢一指,人就跑来了。一去东厢,朱喜一拍脑门,下巴往正厢一扬,人又点头哈腰拾掇着长袍下襟跑来了。看得她牙龈直痒痒。

她打发走一个下人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椅子太硬了!”

甜儿起身替她又加了一个软垫,替她把顶着后腰的软枕移到最舒服的位置。

“茶凉了——”

杏儿起身重新给她泡了杯茶。用的是江心白瓷,去冬存下的梅花蕊雪,十两银子一包的今春明前新茶。

不弃喝了一口茶,看着杏儿甜儿继续眉开眼笑的看男人咬耳朵,小虾边晒太阳边看书边吃小点心。她伸开双臂伸了个懒腰道:“下班了!”

三人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

不弃怒从心起,拿着镇纸猛然往桌子上一拍,惊堂木的效果出来了。三人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她。

“去请福总管和喜总管。我想讲个故事给他们听。”不弃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她觉得有必要改一改当家人的工作状态。

不多会儿,大总管朱福和四总管朱喜慢吞吞地从东西厢房走出来。脚步悠闲,神态自然。不弃越瞧心里越恨,美其名曰她需要锻炼学习,连一两银子的账都推给她处理,难怪他们能悠闲自若。

她脸上堆了满脸笑,从椅子上跳起来,扬手招呼道:“福总管,喜总管,你们辛苦了!甜儿杏儿沏茶!今年最好的新茶!”

她笑眯眯地亲手搬了两张瓷凳殷勤的送到两位总管面前。唬得朱福和朱喜连称不敢。

三人坐定,不弃用两根手指夹起茶盖拂了拂茶沫,望着天空悠然道:“二位总管,江南的秋日天高云淡,气候宜人啊。”

包括小虾都抬起单眼皮儿瞄了眼不弃,这不是废话?

朱福八面玲珑,轻笑了笑:“孙小姐想出去观秋色游山水,小的这就去安排。”

不弃暗骂朱福不是太机灵就是傻到家了。这事说出来她怎么好意思当甩手掌柜?她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笑道:“瞧福总管说的。我才接手府中事物,要多花时间学习。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眨眨眼就过去了。”

朱福和朱喜深以为然。喝了口茶就急于回到自己的地盘做主去。

“趁着这会儿空闲,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富翁去海边玩,遇到了一个渔夫。他很不屑渔夫的辛苦。钓一天鱼能值多少银子?渔夫于是就问他,你挣了钱做什吗?富翁说当然是娶上三十房姨奶奶一天睡一个!”

“扑哧”一声,杏儿笑了。涨红了脸扭过头。

朱福和朱喜咳了两声也扭过头去。

不弃的故事还没有说到最精彩处就被他们的表现打断,不由得火起:“难道你们都听过了?”

小虾放下书凉凉地说道:“小姐,这个睡字不够风雅。”

“睡还不够风雅那么……”不弃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尴尬地收回了后半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紧接着渔夫又问他,娶了三十房姨奶奶后又挣了钱做什吗?富翁说,盖大房子让她们住,要盖像朱府这么大的房子!渔夫又问,盖了房子之后呢?富翁一甩袍子道,栽花养鸟溜鸡斗鸡钓鱼!渔夫笑了,我这不是正在钓鱼吗?!”

与后院相连的门哗的大打开,朱八太爷怒气冲冲地走进来道:“你管家,我不钓鱼我干什吗?!”

不弃笑眯眯地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头儿你可以陪我逛……自家商铺!”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接着顺溜地说了下去,“朱府的主业是丝绸行,茶行,米粮行,还有瓷器行。我打算从今天起,微服私访,全面了解下这些商行的情况。本想请福总管作陪,喜总管替我讲解,但又考虑到每天府里都有这么多事情,喜总管的账目每天都是要算的。所以,打算请你陪我去瞧瞧。不知福总管和喜总管对我出府私访有何建议?比如,女扮男装一类的。”

朱福心里明白不弃是坐堂坐得不耐烦,她又说的有理不好反驳。想了半天说道:“孙小姐要挨着把这些商行全部看完,府里的事务……”

不弃已经跳了起来,亲热地挽住了朱八太爷的手笑眯了眉眼道:“府里的事务自然是交给大总管处理。每天大总管捡要紧的事情写个总结条疏给我就行了。至于府中的财务,喜总管每半个月把账本给我瞧就成啦。我要了解更多朱记的商铺信息。才能找到最快速挣银子的路子。老头儿,逛街去!”

朱八太爷出门逛街是件很摆场的事。他老人家今日轻装简行,出门仍带了三十余人。落轿走路,不弃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场经典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带这么多人泡妞的感觉太爽了!

可惜,她要走神秘路线。要矜持要淑女要让所有人因为她的神秘产生敬畏之心。不弃戴上了一顶细竹篾编成的帽子,帽檐垂下一圈白纱挡住了她的容貌。

在一大群狗腿子的拥簇下,朱八太爷耀武扬威地带着不弃慢吞吞的开始巡视朱府的产业。

八月中秋才过,朱府孙小姐及笄礼上艳惊四座的事迹传遍了苏州城。能参加及笄礼的毕竟是少数。能在大街上看到朱府孙小姐,人们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沿途上前拜见朱八太爷的人成串地涌来。三步一个,五步一群。不同的眼光都往不弃身上瞄。

原本张扬的阵势,再加上尾随其后看热闹的人,队伍俨然成了苏州街头一景。

不弃的本意并不想让朱八太爷领着去自家商行,让掌柜的前来拜见她这个富十代。她瞟着朱八太爷低声说:“你不是最爱收藏翡翠鼻烟壶?”

朱八太爷一愣,胡子翘了翘,讨好地说道:“你不是一年也只给我两千两银子花销?”

不弃轻笑道:“今天我出银子。”

朱八太爷眯着眼睛仔细看她,目光似要穿透白色面纱。不弃轻咳了声,提醒他道:“你要还是不要?”

朱八太爷当机立断,抬腿走进了临街一家珠宝行。他一见就相中了目标,一只莹润通透的鼻烟壶,让老板拿出来握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笑眯眯地递到不弃面前问道:“这个如何?”

不弃想笑。因为她想起了前世当骗子时经常演的双簧戏。她瞟了眼翡翠鼻烟壶终于开了口说了句:“府里不是有好几个吗?”言下之意是别买了!

朱八太爷瞪大了眼,不是她让他买的?他瞬间回过神来,知道被拉来逛街上了当,心里大怒。又不得不配合的嘿嘿干笑了两声,颇为不舍的又看了一眼,小心的放进锦盒中送回了店主手中。

店主谄媚地说道:“朱八太爷好眼光,这是整块祖母绿雕成的。这个头,这成色,您老人家用着才不会埋汰了它。朱八太爷喜欢,小人打个八折讨个喜口。”

朱八太爷瞄了眼不弃,做出一副狠心样道:“今儿不破费了。”甩了袍袖就往店外走。

不弃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眼见朱八太爷的脚步越走越慢,终于斯斯文文的发话了:“喜欢就留着吧。杏儿!”

朱八太爷顿时眉开眼笑地回过头,一把拿起鼻烟壶捧在手心对着阳光看了又看。

杏儿从怀里掏出银票递过去,买下了。

出了店,朱八太爷轻声说她:“丫头,你真会演戏!”

不弃笑嘻嘻地恭维道:“我不就是想狐假虎威一把么。我是狐,老头儿你是虎。我再厉害也比不上您老人家。”

朱八太爷一怔,忍俊不禁。他越看不弃越喜欢,得意的胡子又翘了起来。

花八百两银子买下一块翡翠鼻烟壶。朱府性情乖张脾气暴戾的朱八太爷在孙女面前变成了听话的老绵羊。这消息会在瞬间传遍苏州府。不弃还没去朱府的商行,当家的名声便已经传开了。

朱八太爷兴致勃勃正想继续利用这点打秋风,不弃不干了,拖长了声音道:“走了这么久当心累着老太爷,送老太爷回府!”

她殷勤的搀扶着朱八太爷,半塞半送请他上了轿,然后趁人不备轻笑道:“我带着小虾玩去了。双拳难敌四手,老头儿你可要好生安排安排。我就不送你回府了!”

送走朱八太爷,不弃兴奋地对小虾说道:“走,逛街!”

两人穿街走巷将先前跟在身后好奇的人们甩掉,穿出小巷子,身后清爽。

苏州城内水巷密布,街道并不十分宽敞。百姓富足,闲人就多。临街到处都是酒楼茶肆。闲人们喝着下午茶,吃着蟹粉小笼包,听着小姑娘的评弹悠闲地打法着时光。

白渐飞和元崇现在就是这样的闲人。白渐飞对着苏州美景酝酿新诗句,探头出去眼睛一亮,诗意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扯着元崇兴奋地说道:“看,朱府孙小姐!”

元崇马上想到了小虾,伸出头一看,小虾正走在不弃身旁。她穿着白色的男式宽袍,头发高高束成了男人发髻,清丽潇洒,雌雄难分,却别有一番韵致。色字头上一把刀,元崇愿意为小虾千刀万剐。他扬手大呼道:“小虾,我在这里!”

不弃闻声抬头,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虾,那憨小子!”

小虾当没听见,头也不抬。不弃想看热闹,便走进了酒楼。小虾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只好跟了进去。

这厢白渐飞和元崇都激动了。两人坐了临窗的雅间,早打起了竹帘翘首以待。

不弃嘿嘿笑着瞟了眼小虾,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朱……”

“嘘……”不弃打断了白渐飞,笑眯眯地说,“小声一点。我不想当猴子。”

小虾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元崇自然也坐不住,蹦到小虾身边讨好地说道:“这里的蜜汁豆腐干和枣泥麻饼都做得极好。泡壶碧螺春吃着最舒服了。”

“好啊,我要吃!小虾,你陪我吃。过来呀!你杵哪儿巴不得别人知道里面是朱府孙小姐?”不弃取下帷帽抓起桌上的一把玫瑰瓜子开磕。

小虾越过元崇坐在了不弃旁边,瞧着那方什么也挡不住的竹帘对元崇道:“你就站门口挡一挡!”

元崇一愣,胸中如升红日,豪情万丈。

不弃卟的笑出了声:“让他挡枪眼儿他都干!”

枪眼儿是什吗?刺过来的长矛?元崇睥睨着不弃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人何止愿意替朱小姐挡枪眼儿?千军万马俱往矣!”

不弃一愣,见元崇看向对面,她转过头看去,吓了一跳。

白渐飞痴痴地望着她,嘴里念念有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耀乎若白日初出,皎乎若明月舒其光。流光焕彩,满室生辉,天底下竟有如此之明眸!”

这时,隔壁房间突听一清越之声响起:“乱说!”

白渐飞诗意正浓被这声音打断,气得隔了墙壁喝道:“谁在乱说!”

不弃正等着这个极有名的绕口骂人笑话出笼。谁知隔壁无声了。白渐飞又道:“何人鬼祟?”

“好臭!”隔壁的人似乎也等了良久,终于等到白渐飞出声。随之就响起一阵爆笑声。

连小虾都忍不住笑了。不弃拍着桌子指着反应过来的白渐飞笑得差点滑到桌下。

白渐飞在望京颇有文名,志向高远,几时被人如此奚落过,气得脸阵红阵白。当两位姑娘家输面子的事他肯定不干,当即便道:“隔壁仁兄可愿与在下斗诗?!”

文人约斗诗在当时是极风雅的事,白渐飞扯开嗓子这么一吼,酒楼上的闲人们赶紧让小二备笔墨纸砚。在堂中拼了两张桌子,围成一圈等着看热闹。

小虾迅速拿起帷帽扣在不弃头上,低声道:“小姐小心点!”

不弃点点头笑道:“我就坐这儿看。”

元崇与白渐飞两个操外地口音的人同气连枝,大大咧咧走出雅间在堂中一站。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另一间雅间。

只见帘子轻掀,走出位肤色黝黑,眼窝微凹的中年男子,木讷地说:“我家少爷懒得和你们斗诗。”

没有热闹可看众人遗憾,但邀约斗诗临阵脱逃更叫群情哗然。

元崇怒意渐起喝道:“藏头缩尾,妄自尊大。与这样的人斗诗岂不辰没身份?渐飞,不斗也罢!”

厢房里传出清朗的声音吟道:“怜君白面一书生,读书千卷纸上兵。北国放眼皆胡马,唯知酣酒斗诗名。”

北方胡狄春始犯境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南方。年年如此年年被大魏国的兵马打回去。隔了千万里,江南压根儿没受到丝毫波及。该晒太阳的继续,该听小曲儿的不停。但这男子一首诗吟出,却叫众人反驳不得。

诗中讥讽之意甚浓,直斥白渐飞读书无用,不顾报国只图虚名。气得白惭飞手足发颤木立当场。元崇极讲义气,冷笑道:“斗诗不成就比拳好了!少爷倒想瞧瞧,是何方高人在此。”

他走到那间房门口,便要伸手去掀帘子。门口的黑衣男子突然动了。

元崇只觉一股大力击来,又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引开,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开,趔趄几步撞到了桌子上。再一看,小虾已挡在他身前。白渐飞吓了一跳,上前扶住元崇。元崇大喊道:“小虾!你别伤着了。”

不弃摇头喟叹,打不过又爱强出头,强出头打不过还想保护小虾。但是她被元崇感动,她握着拳头道:“哪来的外地人敢在苏州府撒野?连靖王府的客人都敢打!”

她这声吼得极为恶毒。先是把房间里不肯露面的男人和苏州百姓对立起来,紧接着又点明元崇和白渐飞是靖王府的客人。她知道,不出一会儿工夫,靖王孙肯定会带着人来。人多欺负人少,不弃觉得很正常。

果然酒楼之上的闲人们因为没有看成热闹的郁闷与被暗讽只知在江南一带饮酒不理国事的气恼通通发作。有人撸起袖子破口大骂起来。

小虾冷冷地看着黑衣汉子道:“不过是义气之争,尊驾何至于下狠手要他的命?”

此话一出,堂间的苏州百姓更是气愤。打架寻常事,闹出人命来就不得了。何况靖王府的客人不过是提了武斗罢了。斗还未开始,你就要下狠手要别人的命,这也把人命看得太贱了吧!

不弃嚼着蜜汁豆腐干,笑眯眯地煽风点火地又补了一句:“他怎么长得像城门楼缉捕告示上的江洋大盗啊!赏银五百两那个!”

话音才落,酒楼里就乱成了一团,冲上来数十位拎着板凳的热血青年,又有人跑去报府衙。

而那位黑衣人突然对小虾出了手,在酒楼里打了起来。

不弃伸长了脖子透过面纱和珠帘往外看。小虾敢出手,自然不会输给那位黑衣人。不弃最好奇的不是打这场架,而是小虾会出手救了元崇。

她实在嫌帷帽挡在脸上看不真切,伸手便要摘下来。手腕蓦得被握住,隔壁吟诗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乱动,小惹祸精!”

“小虾——”不弃根本不理他的威胁,大喊出声。身体已被那男子提在手中,轻飘飘的自窗户飞了出去。

她吓得魂飞魄散手脚乱舞。嘴里发出阵阵凄厉的尖叫。

黑衣人似乎受了指使,一味地缠着小虾。小虾心里只顾着不弃,一个翻身见黑衣人跟来,正巧元崇在身边,她想也没想,提起元崇扔向了黑衣人,借此脱身追了出去。

身后传来元崇一声惨叫:“小虾,你狠……”

这时,街巷里突飞起一片刀光,拦在了青衫人面前。四名着灰色布衫的人于刀光之中出现,刀势凌厉之极。

青衫人目中露出一丝诧异,眼珠转动,笑眯眯地挟起不弃迎上了刀光。那四名灰衣刀客刀势立收,劲气击得屋檐之上黑瓦四溅。

这瞬间工夫,小虾已赶到,手中短匕和人化为一线,利箭般刺过去。

“呵呵,不错!”青衫人赞得一声,身形突变,将不弃往肩头一甩,一脚踢中名灰衣刀客,拨动他的身体迎向小虾。使得却是小虾用元崇拦住黑衣人的方法。借着这点时间,轻飘飘的掠开。

才走得一会儿,又有一群着紧身箭袖衣的人拦了上来。青衫人哈哈一笑,身体像泥鳅一般滑腻,几个穿梭,自街巷间消失。

小虾寒着脸盯着前方,薄薄眼皮儿里只有一片冷意。她用尽全力远远地缀着那道青色的身影,看到不弃已没了知觉,像挂布似的挂在青衫人肩头,心疼得小虾咬紧了唇。

以她的轻功只能勉强远缀着,那些着箭袖衣的人和灰衣刀客紧跟着前来,却渐渐拉开了距离。

四名灰衣刀客相互望了眼,看准青衫人去的方向使了眼色,跳落屋檐抄近路去了。

小虾顾不得等援兵,执着地跟着。令她吃惊的是青衫人的武功。眼见她快追不上了,他却停下来等她一等,又挟着不弃开跑。老鼠戏猫似的渐渐出了城门,直奔到城外的五湖。

苏州城外有大湖,周长五百里,名为五湖。湖中有三山,常隐于雾中,如梦如幻又被称为三山仙岛。

青衣人自湖边芦苇丛间飞跃窜出,不多时上了一艘大船。小虾赶到时,大船已渐渐地驶离。船头上站位青衫飘飘的贵公子。

她正要追过去,风中传来那人的笑声:“如果你肯在此等候三天,我就将她完好无损地还你!你追上来,我这就杀了她!”说着脚尖一勾,拎小鸡似的提着不弃展示给她看。

小虾气得提声喝道:“你是谁?!”

青衫公子闲闲地说道:“人质在我手中,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是谁?乖乖等着吧,免得少爷我让你家小姐吃苦!”

小虾恨得一跺脚。眼睁睁看着大船驶开。

秋天五湖的风景极美,丛丛芦苇绽开白色的芦花,随风柔柔地飘起。一湖澄碧的湖面映着阳光像飞舞着成群金色翅膀的蝶儿,美不胜收。湖心的三座岛屿绿意盎然中夹杂着红枫黄叶,五彩斑斓。

大船扬起白帆缓缓驶向远方。

小虾眯缝着眼睛盯着这条船,眉梢轻挑,惊诧地看向船尾。

芦苇丛中似射出了一条抓索。一人潜于水下,顺索紧跟着大船。一道白色的水线在船尾后划过,像鱼在水里轻摆鱼尾划出一道涟漪。那人动作很快,顷刻间已附在船尾上。湖面恢复了平静,像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小虾回头,看到那群穿箭袖紧身衣的人,她静静地说:“小姐在船上,跟上去。通知大总管调船入湖。”

朱府里的护卫们对她一揖首,匆匆地追了过去。小虾这时才偏过头,望向抓索射出的方向。

她才迈开脚步,芦苇丛中传出话来:“我们并无恶意,只为保护朱小姐而来。”

小虾想起先于朱府护卫们到达前屋檐上的四个灰衣刀客,她停住脚步问道:“你们是何人?”

“恕不方便透露身份。都为同一个目标而已。姑娘的人也缀着大船,希望到时联手能将朱小姐救出。告辞。”芦苇中的声音渐远,给小虾留下了一个谜。

她记得青衫贵公子的话,不敢离开,心里烦躁之余又想起那个闯进柳林扔下消息机关布置图的人。会是什么人要争着保护小姐?小虾轻咬着唇满脸疑惑。

仿佛门外就是苏州城最繁华的阊门。仿佛自一街脂粉香中走过,入目皆是红袖招。那些脆生生的,娇滴滴的柔媚声音一个劲儿地往耳朵中里转。没见过世面的不弃想睁开眼,无奈眼皮儿沉重,鼻腔里哼出一丝呻吟。

那些声音慢慢飘远,像是先前有人打开了一道门,放进来声音,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她嗅到了一阵香。这股香味把不弃带回到了遥远的那一个世界。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睁开眼睛还是继续做梦。

这是熏衣草的香味。不弃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过的味道。她又回去了吗?回到那个低矮的二屋的红砖墙住宅区,懒洋洋被楼下的噪音吵醒。风箱大排扇发出嗡嗡声,底楼商铺里卖奶汤面的,卖包子油条白粥的,卖羊肉汤小炒盒饭的临近中午时分最热闹。

“作死了!今天不收拾她,生意没法做了!”

隐约又听到一声尖锐的骂声。不弃笑了笑,卖奶汤面的陈大姐又骂闺女偷了面钱去泡吧了。她闭着眼睛撑了个懒腰。伸出的手被握住了,随即耳侧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小姐醒了?”

瞬间,所有的那些声音都似消失了。不弃一凛,像鬼附身似的眼皮倏的睁开,瞪圆。

灯光柔和明亮却不刺眼。足以让她看清楚。

她窝在柔软无比,宽大无比的**。这张床比朱八太爷那张像箱子一样以雕花木板四面围合的床还要大。

四周密密垂着半透明的白色轻纱,她身上盖着床青缎面绣花鸟的薄被。不弃呆呆转过脑袋,看到一个年轻公子半撑着头温柔地看着她。

他的眉长得很秀气,像一片柳叶,唇很薄,微微向上翘,像随时都在笑。他穿着件紫红色的宽袍,腰带松松的打了个结,自脖子到腰露出一大片V型的肌肤。眼底眉梢风情万种。

风情万种……她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白色的中衣,发髻自然是散了,长发披散。不弃打了个寒战,啊的尖叫一声自**跳了起来。顺手捞起颈下的瓷枕朝身侧那个年轻公子砸过去。

“救命啊!救命——”

那公子似吓了一跳,用手挡了一记,摸着胳膊委屈地喊道:“小姐梦魇了吧!我是昨晚侍候你的人啊!”

侍候?不弃心里惊惧到了极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挥动着手里的瓷枕,没头没脑的啊啊叫着往下砸。

他躲闪了几下,满脸无奈地伸手抓住瓷枕,轻咬了咬唇低声说道:“小姐喜欢的话,可以用……鞭子!”

天雷轰隆隆落下,不弃当场石化。

她眼睁睁瞧见他取走了自己手中的瓷枕,耳中嗡鸣声大作。看到年轻公子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条鞭子出来。她吓得一屁股坐倒在**,身体往后缩,直抵到了墙壁。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你昨晚……侍候我?”

“小姐都忘了?昨晚咱俩……小姐很喜欢……唉!”他幽怨地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眸。

“我的衣裳呢?!”不弃神情慌乱叫道。

那公子又怨怨地瞟了她一眼,垂头掀开了轻纱帏帐。这瞬间不弃眨了眨眼,盯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只瞬间又堆出要哭出声来的表情。

昨晚,她可没失忆。不就是被个青衫人掳了,然后晕了。难不成他还敢说她强暴了他?

轻纱拂开,她看到装饰华丽的房间。糊了天棚,画着花样繁复的藻井。一排雕花木窗透着漆黑的天光,真是晚上了。

那公子捧着叠得整齐的衣裙放在床头,温温柔柔地说道:“热水已备好了。”

备你个头!不弃心里暗骂,一把扯过衣裙尖叫道:“滚出去!”

那公子一怔,又是一声轻叹,离开了床边。

不弃迅速穿好衣裙,她已经注意到自己并无半点异样。心里冷笑,仔细回忆着青衫的声音。眼珠一转,背靠着墙坐着,放声大哭。

纱帐外,东方炻张大了嘴无声的笑,满脸得意,嘴里却惶急地说道:“小姐怎么了?”

“滚开!”一只瓷枕从纱帐里扔出来。

他偏开头任瓷枕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耸了耸肩悠然端起一杯茶吹了吹惬意的抿了口。

纱帐里不弃的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几分绝望:“叫我怎么办!我不活了!”她猛然自**跳下来,光着脚掩面就往外跑。

东方炻抢前一步拦在了她面前,哀哀地说道:“小姐息怒!小姐这样走了,妈妈会打死我的!”

不弃机灵灵打了个冷战,抬腿狠狠地踢下。她满脸是泪尖叫道:“滚!滚开!”

她发了狠,脚踢不算,对着她狠狠地扇下。她就不信,这人能装着挨她的耳刮子。果然,他握住了她的手,顺势拉她入怀抱住了她,越发的无耻:“我不走,小姐昨晚说了喜欢我,要赎我回家。我,我是小姐的人了,小姐要对我负责!”

不弃气极反笑,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人?她大喝一声:“大胆!放手!”

东方炻一愣,松开手,委委屈屈地垂着头道:“原来世间皆是薄情人。”

不弃胳膊冷出一片鸡皮疙瘩。似被他的话怔住,良久才慌乱说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头发散乱,捂着脸只知道哭。

东方炻半蹲下身体,头轻轻搁在她膝上道:“小姐不必为难。我不过是个小倌,不会让小姐负责的。”

不弃边哭边瞟着桌上的茶盏,眼睛一眯顺手端起来便悉数全泼在他头上。这时,东方炻抬起了头,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取走了茶盏,眼睛里满是遗憾:“揍人泼茶装着疯收拾我,我不干。”

他伸手扯起不弃往**一摔,俯身撑在她上方,低下头,薄唇微张邪邪地笑道:“差点真被你骗过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弃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莫若菲。他离她很近,她看清楚他眼中的神色,像是初学捉耗子的猫,对爪子里的老鼠好奇,逗着玩。她依然一副害怕的模样,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嚅嗫着说:“别,别杀我!我听出你的声音来了,昨天是你掳了我。”

“哈哈!”东方炻忍俊不禁放声大笑,扭了扭不弃的脸道,“小骗子!别装了。”

不弃气恼的转开了头。

他认真地看着她道:“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你的衣裳穿得太整齐,你踢我时眼里可没有害怕,只有恨。恨不得踹死我的恨!呵呵!”

他得意地笑着,不弃困在他身下心里大怒,张嘴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东方炻眼里闪过一丝古怪,良久才道:“先喷我一脸血,又吐我口水。朱小姐的胆子大得很嘛,我趴你膝盖上时你为什么吓得腿哆嗦?”

她什么时候喷他一脸血了?不弃冷笑道:“你有唾面自干的厚脸皮,我可没有收男面首的兴趣。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掳了我总有目的,麻烦你起来说话。免得我再吐你一脸口水!”

东方炻微皱了下眉,好奇地说道:“为何不害怕?”

不弃呸了声,不回答。

东方炻叹了口气道:“你说原因,我就放了你。”

不弃哼了声道:“要杀我还需要留到现在?劫财劫色报复朱家你选一条理由吧!”

东方炻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不弃道:“朱家有钱,我还没放在心上。报复么,少爷没心情。劫色吗,我听到那个酸才夸你就浑身肉麻。”

不弃坐起身盯着他道:“你掳我干什吗?就为了我在酒楼多说了几句?”

东方炻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睁开眼时,眼睛会有多漂亮!”

不弃瞪圆了眼睛道:“现在你看到了?我可以走了?”

“陪我三天,三天后我送你回家。”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人怎么这么古怪?不弃心头却是放松了,疑惑道:“你是什么人?”

“我叫东方炻。日出东方的东方,火山爆发喷出的石头。记清楚,别忘了。”东方炻温温柔柔地说道。

东方炻离开了房间,不多会儿,有两个丫鬟捧了洗脸水进来侍候。口风却很紧,任不弃怎么逗她们说话,只是一味摇头。

不弃对这个神秘的年轻公子更为好奇。收拾停当之后,丫鬟行了礼退下了。门也未锁上,她便迈步走了出去。

门外是个平台,房屋建在山间,山风吹起不弃的长裙。她抬头望向天空,北斗星的水勺清晰可辨。她默默计算着方位。屋檐下挂着灯笼,眼角余风扫过,四周安安静静。

她慢吞吞走向平台的边缘,下方隐约能看到白墙黑檐。这里像是座建在山上的庄园。她回过头,发现自己住的这间屋处于庄园的边缘,是个独立的跨院。不远处能看到别的屋舍檐下的灯。

不弃禁不住好奇地想,难道这里真的没有守卫?东方炻根本不怕她逃走?她转念又想,他是不是觉得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是不敢跑进山的?可惜,他不知道她本来就是在药灵镇那片山上长大的孩子。可不是普通的大家千金。

她愣愣地站着,始终想不出东方炻的来历。

夜渐深,两点灯笼移近,那两个丫鬟端了夜宵前来,福了福道:“少爷请小姐早些歇着,明日再来陪小姐”。

不弃听了这话不由得眉开眼笑,喝了碗粥随口问道:“明天陪我去哪儿玩?”

“洞庭西山风景很美的。”一个丫鬟脱口说道。旁边另一个丫鬟白了她一眼。两人等不弃吃完,收拾了碗筷又走了。

这里是洞庭西山?常道西山有七十二峰,风景独特,秀美异常。只是离苏州府远了。小虾能找到她吗?

窗外闪过道黑影,一个蒙面人推开门闯了进来。不弃张嘴欲喊,来人比了个手势道:“我是来救你的。”

不弃一愣。来人眼中闪过机警与焦虑急声说道:“小姐快随我离开。”

她犹豫了下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眉心皱了皱,低声道:“小姐不必多疑。在下绝无恶意。”

难道不是朱府的人?该跟他们走还是该留下?来人手掌摊开,露出枚莲花铜钱。不弃浑身一震,伸手将那枚铜钱紧紧攥在手心,咬紧了唇忍住心里的激动。

见她相信,来人也不多说拉了她就走。

才出房门,便看到酒楼上的那个黑衣中年人抱剑拦在外面,东方炻换了身黑色的宽袍,衣襟领口以银线绣了花,在淡淡的星光下显得华丽异常。山风吹起他的衣襟,他偏过头笑道:“能找到这里,身手不错。黑凤,留下。”

蒙面人一咬牙放开不弃的手,长刀挥出,卷起一片雪亮的刀光。

纵是不弃不会武功,也瞧出蒙面人不是黑凤的对手,铜钱硌在掌心,她不想让陈煜的人死在山上。不弃尖叫道:“别杀他!我不走了!”

东方炻扬了扬眉朗声笑了起来,随着笑声,黑凤的剑已压在蒙面人的脖子上。

那蒙面人看了她一眼,头猛然在剑锋上一抹,干净利落的自尽。

东方炻皱了皱眉道:“死士?”

他就死了?不弃机械地回头望向东方炻怒气突然发作,奔得两步拾起地上的长刀对着东方炻冲了过去。

他攥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叫她拿捏不住弃了那把刀,皱眉道:“是他自己寻死!我可没杀他。”

“就是你!你就是凶手!刚才还好好的,转眼一条命就没了!”不弃难过的放声大哭。她对着东方炻一阵拳打脚踢。

手上的莲花铜钱叮当掉落在地上,顺着平台滚开,正落在黑凤脚下。他拾起那枚铜钱看了看道:“少爷,是莲衣客。”

三字入耳,不弃浑身一颤,扭过头便要去抢那枚铜钱。

东方炻眉梢扬起将她箍进了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在她耳旁低声笑道:“告诉我,你几时认识了莲衣客?”

他的声音很轻,热热的气息喷在不弃耳侧。她闭紧了嘴,只望着黑凤手里的铜钱不吭声。

“你喜欢他?那个江湖中最神秘的独行侠?”

得不到答案,东方炻也不着恼,对黑凤说道:“把话传出去,说朱府孙小姐在洞庭西山。要救她就找莲衣客来!给我布下十道埋伏。我就看看这个独行侠一个人能闯过一百八十张硬弩不!或者他一个人能斗得过一百名好手!等擒了他,我想你会告诉我!”

不弃骇得浑身冰凉,尖叫道:“不关他的事,你别再杀人了!”

东方炻扳过她的脸,盯着她又问了一遍:“你这么紧张他?”

不弃倔强地望着他,突然开口道:“我喜不喜他不关你的事!他比你强百倍强千倍。你可以设埋伏,你有胆和他单打独斗吗?”

东方炻轻笑道:“有趣。本来是偷跑出来看看你,结果比我想象中更有趣。我原本不想娶个黄毛丫头,听那酸才把你夸成仙女似的,便想瞧瞧你睁开眼睛来是不是真有那么美。没想到未过门的老婆要给我弄顶绿帽子戴。”

一桶凉水泼下来,不弃浑身凉到底。她呆呆地看着他,仇人原来就在眼前!他微微偏着头,檐下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薄唇抿出一丝邪魅的笑。不弃打了个寒战喃喃说道:“朱府欠的是你的银子?”

东方炻呵呵笑了起来:“是呀。我本来打定主意如果看不上你,我就帮着你攒够银子还债,现在么,嘿嘿,你趁早打消还银子的念头!少爷我决定两年后娶你了。你放弃莲衣客吧,他有我长得好看吗?有我武功好吗?比我有钱吗?以我的武功人品才气,你嫁了我就不用还天价银子,还能得到一笔天价聘礼。”

不弃脑中瞬间想起了九叔,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薛菲。眼里怒火熊熊燃烧,呸了声骂道:“欠你家的银子,我还得起。你们家欠朱府两条人命,你还想下聘娶我?别做梦了!你有钱,有钱你能让他们都活过来?!你敢抬花轿来,我用银子砸死你!”

东方炻低头看她,似乎不明白她哪来的胆气,片刻后恍然大悟道:“有了莲衣客撑腰,以为他可以替你出头是吧?银子么,我保证朱府两年后还不出来。莲衣客吗?他一定会死在我手上。”

“我会还你家的银子,你长得飞沙走石鬼斧神工的,做事奇奇怪怪;你的武功么,在他手上过不了三招;你的钱臭得很,他不屑和你比。”

东方炻放声大笑,似在笑她不自量力。他脸上涌起浓浓的兴趣,凑近了不弃说道:“想和我打赌吗?两年后你凑不够那么多银子。就算莲衣客来,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想赖婚我就告上衙门去。”

不弃硬着头皮道:“赌就赌,你送我回去。两年后我一定会还清你家的银子!”

“虽然你现在激我,我也一样会送你回去。你不要把朱九华和薛菲的死算在我头上。当年朱府背信弃义,死了一双儿女是咎由自取!朱珠?朱府的宝珠?唯一的继承人?呵呵,我倒想看看,两年后的你拿不出银子时,会不会又玩一招逃婚!”

不弃气得胸口起伏不平,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东方炻轻浮一笑:“瞪着我,我也不会少两根头发。动手只有我占便宜。你对着我最多吐吐口水扮泼妇罢了!”

不弃本还没想到这个,听他说的嚣张气直往上涌,深吸口气张嘴就吐在他脸上。

东方炻没想到她还真敢吐,伸抹去脸上的口水无耻地说道:“口水也是香的!少爷我本来就担心娶个木头,你这性子很对我的胃口。记住了,两年后的八月十五见。我若是你,就识时务不开口了,免得我现在改了主意不放你走。”

他揽住她自庄园屋檐上掠过,进马厩解了匹马,带着不弃直奔下山。

山下一池平湖中停着艘船,东方炻送她上了船,在她颊边亲了口道:“如果朱府的生意今年在亏本,千万别乱想,一定是少爷我动的手脚。回府吧!我这两年无事正好找莲衣客玩玩。”

他慢吞吞地下了船,潇洒上马冲她挥了挥手道:“回去吧,估计朱八太爷已急晕头了。哈哈!”

马带着他消失在山间,嚣张放肆的笑声刺激着不弃的耳朵。她瘫坐在甲板上,拍着胸口,眼里一片忧色。

陈煜看来是知道她在朱府了。他为什么现在没来找她?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船缓缓开动,渐渐驶离了洞庭西山。

远处的那片山影像她心里的阴影越来越大。这一趟居然让她见到了神秘人的后代。他真的会拦着朱府赚钱吗?她又该怎么办?

不弃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天边亮起鱼肚白时,船已驶回了太湖。湖上有无数条船,看到这条船时,几条小船驶近,两船相距不远时,有人喝道:“船主是谁!”

不弃迷迷糊糊的被惊醒,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甲板上睡着了。她环顾四周,船上竟似没有人似的。

她站起身来,听到小船上一阵欢呼。一朵灿烂的烟花在空中爆开,不多会儿,便有几条大船驶过来。

小船上的人已用竹镰钩住船舷翻了上来,围住她恭敬地说道:“小姐无事吧?”

不弃有些茫然地摇摇头,看到有人进船去搜,片刻后出来说道:“船上无人。”

大船驶近,船头站着大总管朱福和三总管朱寿,看到不弃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先回府。对了,小虾是不是还待在湖边?叫她回去。我困了,回府再说。”不弃止住两位总管继续询问,她苦笑道,难不成,那个东方炻还会留在山上庄院等人去找他?

众人拥着她回了朱府,朱八太爷不顾众人在场,上前将她搂进了怀里。不弃心里一暖,拍着朱八太爷的背轻声说道:“我没有事,掳我的人是莲衣客。”

朱八太爷惊了一跳。江湖独行侠莲衣客为什么要掳走她?又毫发无伤的送回来?他眼中涌出怀疑,却理所当然地跳了起来,指着几位总管一通臭骂。不外又是说他们笨,连孙小姐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又指着堂前一众护卫臭骂,骂他们这么多人都拦不住对方。

朱寿忍不住说道:“莲衣客武功高强,但江湖传言他是个独行大侠。从不为非作歹。他为什么要掳走孙小姐?”

堂前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望着不弃希望她能多说点什么。

不弃打了个呵欠,满脸无辜地说道:“我哪知道啊,吓都吓死了。只知道他说他是莲衣客。没准儿是有人冒名顶替呢?不过,这么高的武功,没准儿就是他。”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一个答案。

不弃看了看朱八太爷,又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睡一觉没准儿能想起点什么线索来!”

甜儿杏儿陪着回去,进了静心堂,不弃便看到小虾跪在院子里。她轻叹了口气,这事能怪小虾吗?自己就算不走进酒楼,东方炻也有本事找到她的。

“小虾,你起来吧。这事不怪你。”

小虾低垂着头道:“是我不该出手。没有护在小姐身边。”

如果不是她替元崇挡下黑凤那一招,如果她一直陪在不弃身边,她会那么轻易地被掳走?小虾轻咬着唇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弃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我有事交你去做。跪得没了力气,怎么做事?”

小虾愣了愣,干脆地站起身来。

不弃轻声说:“与酒楼上的事情无关。你不是说曾经有个人闯进柳林里,给了你一卷机关消息图吗?我要你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照图布机关。”

“是!”

小虾等着不弃继续说第二件事。等了半晌不见她开口,小虾疑惑地抬起头来。

秋天的朝阳洒下来,不弃站在院子里眯着眼睛看檐下的太阳花。已是秋天,那些太阳花早已过了花期,只剩下绿色肥壮的短茎在檐缝中长着。黑瓦之间像镶着绿茸茸的花边,煞是好看。

不弃看了很久,看得眼睛发酸。她一低头,一滴泪吧嗒掉落在青石板地上,洇开了一团水迹。

院子里安安静静,她低声说:“悬赏一万两银子,要莲衣客的命。”

啊?小虾怀疑自己听错了耳朵。她试探地问道:“小姐是说,昨天在酒楼里掳走小姐的人是莲衣客?好像……”

不弃深吸口气打断了她的怀疑:“我现在想清楚了,肯定是他。传出话去,我要莲衣客的命。”

小虾压下心里的疑虑应下。酒楼中的那人和那晚见到的莲衣客给她的感觉如此不同。为什么小姐要咬定是莲衣客?

不弃平静的上楼。如果重金悬赏可以给莲衣客带来麻烦,至少陈煜在短时间内不会再以莲衣客的身份出现。

没有人知道东平郡王是莲衣客。东方炻也找不到他。胸口涌出阵阵酸痛,她按着好一会儿,才将那阵不适压下去。她抬起头想,她不在乎陈煜会怎么想,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