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咱们小殿下领回来的狼奴。

小福子和江贵人遣来的哑巴太监小荣子一前一后驾着车辇过来的时候,楚言枝已经退回到原处,拿帕子擦干净了手指。

红裳扶楚言枝上车辇,楚言枝站在轿凳上看着笼子里的他,他果然惶然地望着,生怕她一去不返。

楚言枝让穿厚袄的太监们把铁笼搬起来,与自己的车辇并行,看他眼里重新浮起那抹莫名的欢喜,才钻了进去。

等前面两架车辇和那个大铁笼顺利进入宫门后,楚璟的车辇折道进了长安街。楚姝探出头,在宫门合上之前看了一眼。

阿香忙掩好窗帘:“雪虽停了,风还大着呢,这样容易着凉。”

楚姝摘下红玛瑙镶金珠的耳坠,揉了揉发痛的耳垂,眼睛却看着阿香理帘布的手:“今天二哥有同你说什么吗?”

“奴婢能和宣王殿下有什么好说的。”

“二哥不爱看斗兽,这回我没怎么央他,他就带我去了。”楚姝把摘下的耳坠递给她,开始卸头上的金累丝嵌宝牡丹鬓钗,“从去年你那场病我就看出来了,他对你的关心可不比对我这个亲妹妹少。”

阿香捧过耳坠,从楠木折叠镜台里掏出个镶螺钿的黄花梨首饰盒子,小心放了进去,笑道:“殿下惯会开玩笑。”

楚姝摇头,把所有珠钗卸下后,对着镜子松松绾了个挑心髻,便倚着车壁道:“外人都道二哥风流,可前两年宫里进秀女,父皇要给他赐婚,他没答应。那时他还能用年纪尚小搪塞过去,过完年他就二十一了,等开了春,宫里大选,你说他还能用什么理由拒绝赐婚?”

阿香把首饰一一收整好,不咸不淡道:“陛下自会劝他。”

车辇微晃,车辇内的烛影也在轻轻摇着。楚姝困倦地撑着头,阖上眼:“你真不喜欢他?”

“奴婢卑贱,怎会有意高攀。”

楚姝打了个呵欠,靠着车壁小憩。

阿香为她盖好小毯,又拿铁夹翻了翻盆里的炭。重新给炭盆罩上铜丝网后,她望着里头火红的炭出神。

亥时将过,辘辘声停,楚言枝四肢松软地从排座上坐起来,揉着眼睛。

红裳看了笑:“奴婢抱殿下下去吧,披好大氅,不用受风吹。”

楚言枝却红了脸:“我过年就八岁了,不要你抱。”

她强睁睡眼,先开条窗缝吹了会儿风醒神。雪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天际挂了一弯下弦月,照得四野通透,高高的宫墙上白雪皑皑。

她往后看,铁笼还在,太监们提的油灯糊着高丽纸,不如琉璃的通彻,雾蒙蒙地映着。

他竟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攀紧铁栏望着她的方向。遥遥看到她,那双眼像瞬刻间被点亮了,晶亮晶亮的。

他若真是一匹长着一条尾巴的狼,楚言枝毫不怀疑他会兴奋地摇来摇去。

红裳拿氅衣给她裹上,掀开了门帘。楚言枝拢紧衣服跨出去,踩着轿凳跳下来。

结果脚未触地,她就被直接揽住了肩膀,搂住了腰,整个人陷进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年嬷嬷左一个小祖宗,右一个小祖宗地唤着,抱着她往里走:“真是把人急死!再不回来,奴婢都想去延禧宫求施婕妤差人去宫门口打听了,可美人这哪能走得开人呢……”

楚言枝挣了挣,嘟囔道:“嬷嬷,我自己能走。”

年嬷嬷没听见正,招呼着小福子和红裳:“快把车辇抬进来,明儿天亮了再送回去。厨房里给你们留了锅热水,洗漱完就让小荣子和你凑活着过一夜。不然这时辰惊动了贤妃娘娘,给江贵人添麻烦……红裳啊,你快换身衣裳去照看美人,别让美人被这外头的动静扰醒了。”

进了大门,年嬷嬷才肯把楚言枝放下来,仔细地把她的兜帽戴严实,大氅裹紧,看到衣摆处的兔绒秃了一块,忙把她周身看了圈:“没受伤吧?”

楚言枝摇头:“我没事。嬷嬷,你看那个。”

年嬷嬷站在石阶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看见七八个穿厚袄的太监围着一只大铁笼子,隔得远,看不清里头的东西,她皱了眉:“这是要送哪去的?怎么还杵在咱宫门口?”

红裳提着两只果篮,怀里抱着那只漆器描金镶红蓝宝石的匣子过来了,闻言无奈笑道:“那是咱们小殿下领回来的狼奴,嬷嬷您可别害怕,以后它得养在咱宫里了。我先进去放东西,嬷嬷记得招待几位公公,叫他们把笼子搬到东殿厨房后头去。”

“啊呀!狼?”

年嬷嬷吃了一惊,等回过神,楚言枝已经和红裳往西殿翠云馆去了。她只好提溜了小福子的衣领,把他领到旁边去细细盘问。

她才听了个大概,那笼子晃起来了,乱响一气,领头太监苦着脸道:“别磨叽了,搬哪儿啊?它一见不着小公主就折腾!”

楚言枝在翠云馆换完衣裳,捧着暖炉,和红裳一起去了中殿碧霞阁。

宫室前挂的红绸纱宫灯颜色旧了,照出的光线朦胧,显得室内更静。楚言枝小步迈进去,轻轻拂开珠帘,借着炕桌上一豆油灯,看娘亲枯瘦的睡颜。

姚美人睡得并不安稳,眉心蹙着,唇角抿着,气息微弱,只是好在没有咳嗽。

楚言枝其实很想和娘亲说说话,说今晚上的遭遇,说她捡回来的狼奴。就像从前那样,娘亲坐在临窗的炕上,搂抱着她,一面和年嬷嬷对坐着剪窗花,一面听她口齿不清地讲鸟儿搭窝的故事。

但是娘亲已病得起不来了,只有每天咽粥的空隙,才有气力同她说两句。

楚言枝心里难过,小手笨拙地给娘亲掖掖被角,转身想下去了。

姚美人的眉心却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一双恍惚的眼,拉住了她微凉的手:“枝枝怎么过来啦,是不是做噩梦了?手这样冷,别冻着了……咳咳。”

红裳连忙倒茶捧来,姚美人却支着细瘦的胳膊想坐起来。劝不住,红裳只好给她扶了迎枕靠着。

“我不冷。”楚言枝握了握姚美人湿冷如冰的手,接过红裳端的茶,喂给她,“娘亲再睡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御医就来了!看了御医,娘亲就能好起来。”

姚美人就着楚言枝的手喝了两口,缓了咳,掩帕喘气,微笑道:“好,好,娘亲一定快些好起来。”

也不知枝枝说这话是因为还抱着能有御医过来给她治病的希望,还是说只是在稚拙地安慰她。姚美人不忍她伤心难过,应了话,心里的愁绪却更浓了。

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御医不会来,这病好不了了。

她只心疼枝枝年纪这么小就要没了娘,不过她已经为枝枝做好了打算。同她交好的几位里,江贵人年纪最长,最疼爱枝枝,把枝枝托付给她,她能把枝枝照顾得很好。

姚美人还愁着楚言枝的婚事。

虽然楚言枝离及笄还有好些年,但得早做打算。本朝的两位长公主婚事各有不足之处,一个刚成婚就守寡,一个至今还在闹和离。前几年嫁出去的大公主楚欣,听说也与夫家不睦……

两位长公主在先帝时极受宠爱,大公主楚欣作为当今陛下第一个女儿,所受恩宠亦不比三殿下楚姝少。她们尚且如此,何况是楚言枝呢?

可再愁,也只好拜托江贵人了。姚美人并没有门路为她安排好这些。

姚美人很后悔。

斯人早忘了身处寂寂深宫的她,她却抱守残缺,拖了一身病,连累了女儿。

红裳将茶盏重新放回小几上,劝姚美人睡下。

江贵人和年嬷嬷怕姚美人知道楚言枝去斗兽场的事会白白担心,就先瞒着了。姚美人本就少眠多思,一切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枝枝已经自己把未来驸马捡回来啦。就是还没洗干净,脏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