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江篱的突然出现是严晴舒没有预料到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哭的这个片段肯定会被剪进某一期节目里, 等播出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哦,严晴舒那天表现得很差劲, 因为受了一点委屈就在路边哇哇大哭。

第45节

但人的情绪是忍不住的, 她在骑车的时候一直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想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想哭。

加上今天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 又碰上打击, 她整个人都有些崩溃。

于是忍无可忍地停车,关了麦克风就坐在路边哭。

谁知道偏偏厉江篱会路过, 他不仅路过, 他还看见她了, 停车走了过来。

还要问她:“严老师这么容易掉金豆豆啊?”

严晴舒知道有句话是说没有人会对别人的苦难感同身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 但是……

她忍不住抬头,眯着眼去看厉江篱, 只觉得他的脸孔模模糊糊的,好像她的世界也变得模糊起来。

厉江篱转身从车里拿出一盒抽纸, 抽了两张递给她,笑着道:“擦擦吧, 省得到时候看节目会后悔。”

严晴舒哼了声, 吸吸鼻子,接过纸巾在脸上一通乱抹。

眼泪擦掉以后,世界又变得清晰起来, 连带着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她都能看清楚了。

“你知道什么, 我忍了很久的。”她忍不住嘟囔道。

厉江篱笑笑, 问她:“刚才你的随行导演说,是你去送外卖,客户骂你了,你才哭的,我方不方便问问,客户是怎么骂你的?”

严晴舒嘴巴扁了一下,说:“她一直说我没有时间概念,送超时了,我给她解释,是店里单太多所以做得慢,而且还堵车,我一直跟她道歉说对不起……我说给她热一下她也不要……我说你怎么不直接去店里吃呢,她就说我是在教她做事……”

她说一会儿停一下,将刚才那位客人对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厉江篱听。

在说到那句“直接找个看得上你的男人嫁了在家当娇妻多好”时,她停顿了几次,才终于把这句话说完。

厉江篱在她旁边坐下,在她说话的时候,到手撑着脸转头去看她,敏锐地捕捉到她在说这句话时脸上急劇变化的神情。

“我现在开始期待你们这档节目了。”他忽然说。

严晴舒没说完的话瞬间被他打断,愣了一下,有些纳闷地转过头看向他。

“……为什么?”

“你看起来很沉浸在这个角色里,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外卖员,而不是在体验职业。”

厉江篱笑笑,“只有真的将自己当做外卖员,才会觉得这种话会骂到自己。”

“她说她跟你不一样,她没胃口吃冷了的外卖,因为她高人一等,而你只是一个打工的穷人,你活得糙,可以有胃口吃冷了的饭菜,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事实却是,如果以谁的职业更光鲜亮丽,以谁赚得多来论社会地位,真正的你是比她好得多的,你一部戏的片酬甚至可能就是她半辈子的工资,你甚至可以不吃外卖,直接招一个厨师不好吗?你……”

“不是这样的。”严晴舒听到这里,连忙打断他的话,“我的片酬不高的,跟有流量能扛收视的演员没法比,而且……我也吃外卖的,怎么可能请一个厨师跟着,最多……”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助理确实是有营养师证的,她负责管着我的饮食。”

厉江篱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失笑,“抱歉,我说得有点夸张了,但是……”

严晴舒听到这个但是,下意识地挺了挺背。

“但是理是这个理,没错吧?”厉江篱笑笑,“所以你哭什么呢?她根本就骂的不是你,而且她骂人,丢脸的人是她,被大家知道没素质的也是她,你根本不用在意。”

他甚至直接提到了那句让她脸色变化最大的话,“至于什么娇妻,人家夸你呢,你难受什么?”

严晴舒听到这句话,眼睛一瞪,反驳得那叫一个不假思索:“你少骗我,这明明是骂人的词,怎么就是夸我了?你这是颠倒黑白!”

她一对好看的柳叶眼此时瞪得大大的,盛满了谴责,像是见到活骗子似的。

厉江篱看着她在路灯光下熠熠生辉的双眼,忽然间想起家里的白猫,他答应给它鸡蛋又忘了的时候,它会坐在他面前,就用这样无声谴责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他,透着存在感十足的委屈。

心里一软,又觉得像被什么从心尖的柔软处拂过。

他又想起小时候家里杀公鸡,母亲会留下最漂亮的一根羽毛,洗干净晾干,拿来搔他的脚板心,痒痒的,可是那种感觉会一直记一直记。

“我真的没有骗你。”他回过神笑着解释,“你先看娇字,《广韵》里说,‘娇,女字,亦态’,意思是柔嫩的,年轻的,《新华字典》里也说,娇指年轻女子,是对美女的称谓,妻就是妻子对不对,合起来就是年轻貌美的妻子,是不是这样? ”

严晴舒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可是又好像很有道理,连字典都搬出来了,说的头头是道,这让她连想反驳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她目光闪烁地嗫嚅道:“可是……”

“别可是了。”厉江篱一口打断她刚起了个头的话,“人家夸你年轻貌美,为什么不高兴?不过……”

他用食指蹭了蹭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居然说你已经结婚了,这不是污蔑诽谤么,要不你让经纪人找律师给她发个律师函吧,告她侵犯你名誉权,稳赢的。”

严晴舒听到这里就被他逗乐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回是真的确定他是在逗她了。

她忍不住抗议:“我正难受呢,你怎么这么逗我。”

“是啊,我逗逗你。”厉江篱点点头,大方地承认了,还问她,“高兴点了么,没那么难过了吧?”

严晴舒抿着嘴点点头,把脸贴在膝头,扭头看着他,小声道:“我就是觉得委屈,我已经道歉了,她怎么还不依不饶的,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那是因为你一直都没有体会过底层的生活。”厉江篱笑着看她,目光与语气都温和,带着春风一般的暖意,但说出的话却如同凉水一般现实,“没有退路的人是没有资格觉得委屈的。”

严晴舒哇了声,“你是怎么说得出这么残忍的话的?”

厉江篱笑笑,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残忍吗?这就是生活的真相,当我需要从这个人那里得到什么东西,需要到将它凌驾于我的尊严之上时,我就会将这份委屈全都咽下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会受委屈,你也受过吧?比如在片场的时候?”

严晴舒叹气:“这么说的话,今天挨骂也是工作中受到的气咯,毕竟是在拍节目的时候嘛。”

“对嘛,你想想你拿的节目费,你又不是真的外卖员,那么真情实感地为她骂外卖员的话伤心做什么?她没素质,与你无关,骂也不是骂你。”

厉江篱笑眯眯的,将话题又饶了回来,翻来覆去只有一个论点,跟你没关系没必要难过。

严晴舒忍不住又笑起来,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嗯,我又钻牛角尖了。”

“没办法,谁叫你苗条呢,你看看我这种胖的,想钻都钻不进去。”厉江篱调侃道。

严晴舒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她问道:“厉医生,你工作中有挨过骂吗?不是你上级,就是……你的工作对象。”

“怎么可能没有,医生护士被骂的多了去了。”厉江篱失笑,“不说远的,上周我还挨了一顿呲呢。”

是有个很年轻的女病人,二十六岁,外地人,在当地确诊了肺腺癌,为了更好地治疗来容城,父母陪着的。因为本院不承认他们当地医院的病理结果,所以要重新做个穿刺取病理,原本是厉江篱来做,但刚准备好,患者的父母不同意了,强烈要求换个医生。

问为什么,就说是厉江篱太年轻了,一看就没什么经验,操作肯定不熟练,他们家女儿已经很脆弱了,他们不想她再多受苦。

厉江篱又不可能把其他病人的病历搬过来跟他解释我已经做过很多了可以的,劝不通之后只能叫来邓崇。

“大师兄来得很爽快,一来就说,啊我们厉博士确实还很年轻,你们的顾虑我能理解,这样吧,让厉博士给我做助手,搞快点,一会儿有台肺癌的手术还等着厉博士去开台呢。”

他学着邓崇的语气,一副厉博士很牛逼你们都小看他了的姿态,说完吐槽道:“可不就等着我去开台么,助手打头阵把不重要的步骤先做了,主刀一来立刻上台做最重要的部分,差不多了主任就会进来看一眼,不管多顺利,主任都会动一刀,很可能就是剪个线头,他拍拍手下去了,我们就看情况准备收尾了。”

严晴舒好奇:“为什么呀?手术顺利,为什么主任还要去呢?”

“这是他的习惯,外人看来这个动作没必要得很,手术都做完了你才来,来干嘛?就为了那点手术费?但是我们自己人知道,这是主任在告诉大家,这手术他上过了,所以手术记录上也要写他的名字,如果病人出了什么问题,他作为科室主任要担责。这不仅是他作为科室主任的担当,也是他对我们这些弟子的爱护。”

厉江篱顿了顿,又感慨:“受委屈总是常有的,但理解我们,关心我们的人总是更多,所以我从来不会因为那些不好的话难受,说白了,不值得。”

“那是厉医生你看得开,心宽似海。”严晴舒忍不住吐槽道。

厉江篱还是笑笑,“大概是吧。”

路灯的光是暖黄色调的,笼罩在他身上,莫名多了几分暖意,在他眼角轻轻地跳跃着,照得他的眼睛闪烁出明亮的光。

她忽然想起那次他们义诊,她和他相逢在路边的咖啡厅,聊了一会儿后他离开时,他在门口碰到横冲直撞过来的小孩,特地蹲下去扶住孩子,将他交还给他的妈妈。

那样耐心细致,沉稳又从容,就像……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浮起淡淡的青筋,这是一双外科医生救死扶伤的手,也是一双兼具力量感和美感的手。

严晴舒只觉得自己心里一动,忽然问道:“厉医生这么风趣又体贴,怎么会到现在还是单身?”

厉江篱微微一愣,旋即笑起来,“可能是还没人发现我这颗沧海遗珠吧,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啊。”

他抬抬下巴,示意她别灯下黑,“严小姐不也一样么,年轻貌美,还能挣大钱,也只是一个人,当然了,我知道,你这是自己不想找。”

严晴舒眨眨眼睛:“这是字面意思的夸奖吧?跟那个娇妻的‘夸奖’不一样吧?”

厉江篱啧了一下,说她会记仇,又忍不住好奇:“所以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呢?大好青春,不谈恋爱多可惜。”

“没时间啊,也觉得没意思,男人就那样,谁知道是人是鬼。”

她嘟囔完,撇撇嘴,哼了声。

厉江篱眉头一挑,“这是有故事?说说,放心,我不拿你的料去卖钱。”

严晴舒直起腰,叉着腰瞪他:“你敢,让我爸给你穿小鞋!”

奶凶的模样看起来跟大雪小雪更像了,厉江篱忍不住直接笑出声来。

一边笑一边点头:“不敢不敢。”

严晴舒回头警惕地看了眼杨铮手里的摄像机,然后不放心地往厉江篱那边靠了靠。

这是准备说悄悄话了,厉江篱忍不住又笑了声。

严晴舒对他的笑声有些不满,“……还听不听?”

“听听听,您说。”厉江篱连忙收声,清清嗓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严晴舒哼了声,小声说:“我以前大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同学院的学长,还是我们校学生会的会长,人长得挺帅,干干净净的,他先追的我,追了大半年吧,我差不多要要答应了的时候,有一天他喊我出去玩,一起的还有几个人,都是外校的,他说是他的朋友,我也就没多想。”

“那次去玩的地方离学校有点远,晚上就不回来,得在酒店里住,分房间的时候我说我可以自己开一个房,有一个男生就呛我,说你要是这么没团队精神不想跟我们一起那来干嘛,我觉得他莫名其妙,我又不要他们帮我出房费,我自己的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就说队长也就是那个学长都没说话你算老几在这里叭叭叭的,就这么吵了起来,那男生吵到后来说了句他是我的人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怎么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厉江篱眼睛眨了一下,立刻问道:“合着你这学长是……性取向为男啊?”

严晴舒又哼了声,抬手抚了抚胸口,点头道:“可不么,但你以为这就完了吗?没有!”

“那男生怒而帮他出柜以后,同行的另一个男生跳出来说,你胡说八道什么,他、也就是学长,他明明是在追我!一边说一边把我挤一边去,跟那男生两个男的吵起来了,整个场面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

厉江篱:“……”你们这些top高校的高材生们,都这么会玩的吗?

他沉默了几秒,问道:“后来呢?没在一起吧?还是……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当然没在一起了,脏死了!”严晴舒一脸嫌弃,声音忍不住抬高。

厉江篱立刻嘘了声,指指杨铮的方向,提醒她摄像机不知道关没关。

严晴舒努努嘴,重新压低声音道:“表白墙你知道么?应该每个学校都有的。”

厉江篱点点头,“我们学校是个树洞的微博号。”

“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很多东西看?快告诉我,回头我去八卦一下。”严晴舒立刻问道。

厉江篱嘴角一抽,忍不住提醒她:“……跑题了。”

“哦哦,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了,就是回学校以后,我在表白墙上把那个渣男挂了,详细讲述了他一脚踩三船结果翻船的奇迹,估计现在说不定还能找到。”

严晴舒说完叹了口气,“再后来我就毕业了,毕业之后我就进了怀声影视,职业特殊性,最好不谈恋爱,正好我也觉得自己还年轻,就一直这样了。”

她觉得就是那个渣男的错,一把子将她对爱情的期待烧苗烂根,春风吹都没有再生。

第46节

厉江篱听完她这么有戏剧性的感情经历,忍不住啧啧两声,最后评价道:“你要谢谢那两个男生,他们让你避免了受到更大伤害的可能。”

严晴舒一噎,心说这人的话怎么有种颁奖礼上谢谢某TV的……官方气。

夏夜的晚风是潮湿黏热的,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到厉江篱能闻到从她身上传递过来的并不让人觉得难闻的淡淡汗意。

让他想起少年时和同伴一起在操场上奔跑的夏天。

他微微一撇头,就看见她再次用定定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像问他为什么没谈恋爱之前那样。

是不是下一刻她就要问他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了?

厉江篱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期待来。

这种期待的感觉很奇妙,奇妙到让他逐渐心跳加速。

可是严晴舒并没有问,而是说:“谢谢你,肯陪我聊这么久,我觉得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

厉江篱呼吸微微一顿,笑了笑,“不用谢。”

说完他扭头看向她,调侃道:“你是不是又准备请我吃大餐?”

严晴舒听了很不好意思,抬手捂了捂脸,“……先记账可以吗?”

厉江篱再一次笑出声来,青年低沉的笑声悦耳,如金石之声撞入严晴舒耳中。

他今晚好像特别高兴呢,她想。

“那就先让我请你吃顿饭吧。”厉江篱指了指对面的连锁便利店,回头问杨铮,“可以么,不违反你们的工作规定吧?”

杨铮考虑到严晴舒今天确实受了委屈,便点头同意了。

厉江篱得到同意,起身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走去,十分钟后回来,手里提着一袋子东西,递给严晴舒。

严晴舒接过来一看,里面两份盒饭,还有好几个冰面包之类的糕点,忍不住一愣。

她试探着问:“你……要和我一起吃吗?”

在路边吃是不是多少有点寒碜,要不咱们上车去?

谁想到厉江篱回答得飞快,“怎么可能,全是给你的,我回去喝汤。”

严晴舒:“……”谢谢,有被炫耀到:)

—————

与厉江篱的街头偶遇,以及这一场交谈,在他的车子离开后,让严晴舒有种仿佛在梦中的感觉。

她觉得和厉江篱待在一起时,有种很放松的感觉,仿佛他们已经认识很久。

这让她觉得很意外,明明才认识没多久的人,待在一起时能够保持一种平静而自然的状态,她甚至能感觉到真正的无拘无束,愿意卸下所有防备的盔甲,向他展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想来想去,大约是因为厉江篱本身的气场足够温和,像是能包容一切,温柔又善良,让她潜意识里就知道,无论她出了多大的丑,他都不会笑话自己。

“……也到岁数了,二十七,该谈恋爱了。”

曾枚前些天跟她说过的话忽然间出现在脑海里,严晴舒心里忍不住一顿。

随即有一圈圈的涟漪在平静的心湖**漾开去。

一池春水就这么被搅乱了。

但是她想起之前跟父母说的那个相亲不成功的理由,又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怎么说呢,觉得有点打脸,说出去的话才过了几天就想反悔,emm……

况且还有厉江篱的想法……

“严老师,严老师!别开啦,到家啦,再开就过了!”杨铮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

严晴舒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节目组的别墅了。

杨铮先是去跟总导演林森恕汇报今天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包括后来严晴舒在路上哭的事。

林森恕听完沉默半晌,道:“带子先让我看看,到时候再看要不要跟公司报告。”

严晴舒可是在集团的小严总那里挂有号的人,要是小严总知道这事,会不会找他麻烦?

“那严老师的经纪人那边……”杨铮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待会儿我亲自跟曾女士说,你先去休息吧。”林森恕一边说,一边点燃一根香烟。

杨铮把摄像机和内存卡留下走了,林森恕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着她拍的素材。

严晴舒今天的状况很多,杨铮刚才汇报时说她精神不太好,他联想到她半夜出来睡客厅的事,忍不住又抽了一口烟。

素材看到最后,是厉江篱把买回来的东西递给她,这段到时候是要剪掉的。

他伸手点了暂停,掏出手机给严晴舒的经纪人打电话,跟她说了今天的事。

曾枚听完后问:“林导的意思呢?剪了,就当我们晴晴这次委屈白受了?”

“当然不是,这可是个看点,只是严老师今天的事,我得跟曾女士你商量商量。”林森恕笑着道,“还有住宿的事,规则可能要调整一下……”

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大概就是让孟沩按照规则忍一晚帐篷,然后让杜清和严晴舒发挥团结有爱精神,主动提出三个人住两间,这其中包括严晴舒可以使用两间房的浴室等公共空间,但是去跟杜清一起睡。

曾枚对此没多大意见,只是略微意有所指地道:“我们晴晴就是最近有空,所以才去参加节目,可不是特地去吃苦的,林导你可别偏心。”

林森恕连声说不敢,但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差不多一样的说辞他接着分别跟杜清和孟沩的经纪人也说了,很快,三位女嘉宾都接到了各自经纪人的电话,知道了节目组这个打算。

曾枚说:“能忍忍就忍忍,也没几天了,就当结个善缘。”

严晴舒坐在洗手间的马桶上,闻言嗯了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有些心不在焉。

曾枚又问她:“还难受不难受,我怎么听你声音蔫嗒嗒的?”

“……嗯?”严晴舒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没事,都好了,就是今天觉得有点累。”

那头曾枚似乎松了口气,道:“那就早点睡,还有……”

她顿了顿,成功引起了严晴舒的好奇,“还有什么?”

“我先跟你透个口风,但你不准把消息走漏出去。”曾枚低声道,“《夏末狂想》那边,程导好像有想法要换女主角……”

她还没说完,严晴舒已经惊讶到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什、什么?”

曾枚连忙嘘了好几声,“拜托,小姑奶奶你镇定点!别这么咋咋呼呼的,吓死人了!”

严晴舒被她提醒,瞬间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不是太震惊了么……枚姐,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哪里来的消息?为什么啊?”

《夏末狂想》的女主角不是何萱么?虽然最近几天她和宋呈的事在网上被大家热议,也有网友说这件事出来之后,再去看剧组发布的她和男一号齐贺的定妆照和小花絮都没了原来的cp滤镜,甚至是瞬间出戏,但严晴舒觉得也没那么严重,毕竟有对象的女演员那么多,难道她们都不和别人搭档了吗?cp感这种东西很玄的,只要演技够好,就能让观众忘记他们其中一个甚至两个在现实中都是有家室的人。

但曾枚说:“我前天遇见他们剧组的副导演张启明,请他吃了个饭,他给的消息,说何萱最近这几天老是请假,还是早上要出工的时候才说有事,问是什么事又说不出来,程导已经很烦了。”

演艺这条路想走得长远,一是外形要有记忆点,帅气漂亮也好,丑也好,都得有特点;二是需要很多资源加持;三是你得有最基本的工作态度,演技是一方面,态度好是另一方面。

论演技,何萱没有演技好到无可替代,能让导演就算不满也舍不得放弃她,论资源,她只是怀声众多艺人中的一员,不是什么一姐,而跟她搭戏的齐贺却是他们公司这两年的力捧对象,她这种工作态度,齐贺那边肯定有意见。

男一号有意见,导演也有意见,她的位置就很危险,一旦告到王总那里,王总根本不可能保她。

“所以说还是得往上爬,她要是咖位够大,你看程导会不会有这种心吧。”曾枚哼声道,剧组这种地方,谁咖位大谁就有话语权。

严晴舒嗯嗯两声,立刻老实变态:“我一定会努力,争取早日成大咖。”

“算啦,我就不指望你能成什么大咖了,好好的就行。”

话是这么说,但严晴舒还是听到了她的笑声,以及她笑声里的赞许。

经纪人嘛,就喜欢听手底下的艺人说这种话,如同老板喜欢员工表决心,不管能不能成,态度咱得有。

严晴舒正在心里吐槽,就听曾枚道:“要是有机会,咱们争取一下这个角色,你行不行?”

严晴舒一愣,先是激动,随即犹豫,“好是好,可是这样林萱那边……”

曾枚笑了声,“各凭本事而已,程导如果不想换了她,我们也没机会,是不是?”

严晴舒一想也是这个理,便应了声好。

刚说完这件事,外面就有人敲门,杜清的声音传进来:“晴晴姐,你好了吗?导演叫我们开会。”

严晴舒答应了声,又听曾枚嘱咐了两句,这才戴上麦克风急匆匆出了洗手间。

林森恕将三位女嘉宾叫过去,目光在她们仨脸上扫过,不动声色地在严晴舒身上多停了几秒,见她眉目舒展,不像情绪不好的样子。

他问道:“几位老师的经纪人应该都跟你们沟通过节目组接下来的安排了吧?这里我再跟大家解释一下。”

说白了就是有一个台本,孟沩先去睡帐篷,严晴舒和杜清于心不忍,主动提出和她分享房间,孟沩这时也要主动承认自己睡相不好,严晴舒这时就会主动提出可以让她自己睡,但房间的空间她可以继续使用,比如着急的时候用一下浴室之类的,在房费上呢,孟沩多承担一点,每天八十,严晴舒和杜清每人每天六十。

“你们把这个过程演出来,自然点,可以做到吗?”他一面问,一面再次扫视三位女嘉宾。

严晴舒和杜清对视一眼,点点头,她们已经得到各自经纪人的授意,对此并无异议。

孟沩也点头答应,但却还有些不情愿,“……导演,我睡相不好的片段非得放吗?很丢脸的。”

“为什么不放?不放怎么证明是因为你睡相不好会影响到严老师,所以她们俩才让你自己睡一个屋?你就不怕直接发出去连个解释都没有,观众骂你?”

林森恕的三连问让孟沩语塞,严晴舒和杜清忍不住抿着嘴偷笑了一下,换来她谴责的目光。

更惨的是,她今晚还得去睡帐篷,得真睡,不然戏不成全套。

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女嘉宾这边是安排好了,男嘉宾那边又出事了。

容簟在回来的路上路过医院,见到医院外边有个男的在跪着乞讨,他旁边还躺着一个女人,双腿黢黑发烂流脓,地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来自贫困山区老婆双腿坏疽医生说不做手术就要死了但是他们很穷无钱医治之类的话。

容簟脑子一抽,把自己的钱全都掏给人家了,随行导演都没来得及阻拦。

“又多了一个穷光蛋。”宗鲆双手一摊,长长地叹口气,一副我真是服了你的无奈表情。

其他几个人全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向来睡不醒的程嘉淇都瞪圆了眼。

严晴舒问容簟:“你是真的不知道医院门口会有很多骗子吗?那些乞讨的,全都是骗子啊!”

容簟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见他一副还转不过弯来的表情,程嘉淇问道:“如果真的有需要,他为什么不去开这筹那筹,很多志愿组织和平台可以筹医药费啊,犯得着在医院门口下跪?”

容簟眼睛一眨,“……可能、这样显得更诚心?大家会更可怜他?”

“我看你是没有心!”宗鲆上去就给他一脚,语气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骗的就是你这种,得,你跟孟沩一块儿睡帐篷去吧!”

孟沩闻言大喊:“我才不要跟他一起睡!”

大家:“……”

这时编导过来,说要轮流去做备采,男女为一组地去,“哪两位老师先去?”

第47节

宗鲆手指了指孟沩和容簟,“《我这》二傻先去。”

大家:“……”

林森恕知道这件事都被气笑了,跟编剧吐槽:“还用我们想办法坑他们吗?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坑了。”

编剧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拍他肩膀,“行了,先联系他们的经纪人吧,正好女嘉宾那边有现成的问题处理模板。”

林森恕去给三位男嘉宾的经纪人去电沟通节目规则时,容簟和孟沩去备采了,严晴舒则是跟留在客厅里的人分享自己知道的骗术。

“医院里面有那种医托,就是你在候诊的时候,他们在你旁边聊天,聊天的内容跟你就是差不多的,一个说诶我家哪个哪个亲戚在另一个医院的某某医生那里看好啦,另一个说真的啊怎么去啊你介绍给我,就用这种方式诱骗你去那些非正规的医院。”

“还有用残疾人证书诈骗的,就跟我们有时候在火车站或者商场里遇到的那样,有个人拿着二维码啥的,把聋哑人证书往你跟前一递,你不给钱他死活不走。”

“还有冒充医生朋友或者熟人,说可以帮你行方便的……”

这些骗局大多是往常在家时听父亲说起的,她现在一股脑地说出来,把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程嘉淇震惊地看着她,“……晴晴姐,你这么爱看社会新闻啊?”

严晴舒摇摇头,“我都听我爸说的,他在医院上班。”

杜清闻言拍拍心口,“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年纪轻轻就被骗过这么多次了呢。”

严晴舒:“……”

过了半个小时,终于有工作人员来喊:“严老师,程老师,到你们去备采了。”

采访间是挨着的两间屋子,严晴舒按照指引进了女编导做采访的那间,进去以后发现布置得让人很放松,柔和的白光,柔软的懒人沙发,甚至还准备了抱枕。

“严老师请坐,我们随便聊聊,您是喝椰汁还是橙汁?”

“谢谢,椰汁吧。”

严晴舒落座,把抱枕抱在怀里,接过对方递来的椰汁,道了声谢,采访就开始了。

开头就是简单地问问她习不习惯,节目跟她想象中的一不一样,严晴舒都一一认真答了。

又问她印象最深的事是什么,她说有两件:“一件是刚开始的那两天,有一次我给一个妈妈送奶粉,还有一件就是今天。”

后来编导说:“工作有关的部分我们聊完了,我们聊聊别的吧,严老师接下来有什么工作?”

“不清楚,等经纪人安排吧。”严晴舒笑着摇头道。

她生得好看又大气,肤色天生的干净娇媚,蓬松浓密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体态也好,即便只是坐在那儿也能让人感觉得到,同人说话时一定是看着对方的眼睛,笑盈盈的,落落大方,温柔和气。

编导问她:“不提一下自己的新剧吗?”

严晴舒年初杀青的一部新剧最近传闻要开播了,但她歪了歪头道:“可是我还没有接到确切的消息,有些怕大家失望,不过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多多关注我们的新剧《横山桥的儿女》,讲桥梁工程师们的故事。”

“严老师在里面是饰演女二号丁茜茜,一位刚入职场的工程师助理,很期待您的表现。”

严晴舒道了声谢,听她问到了个人问题,“严老师的择偶标准是什么样的?”

严晴舒抬手把耳边的头发拨到耳后,如实相告:“脾气和品性要好,我对温柔和善良的人没有抵抗力。”

“比如呢?”

“比如不会乱丢垃圾,不会随意浪费资源,不会随意评判别人,不会恶意讨论女生和不尊重女孩子,不会揭别人的伤疤,还有……很会安慰人,喜欢小动物,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事,但要都能做到其实很难,必须是那种内心很干净善良的人才行。”

“有考虑过在圈内找另一半吗?”

“没有。”严晴舒回答得斩钉截铁,“一是我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二是我的爸爸非常抗拒我找圈内人,我家的情况应该也不适合圈内人,束缚可能比较多,对于我们家来说,我在这一行就已经风险很大了,再来一个女婿也是同行,风险几乎是double的。”

“幕后工作的也不行吗?”编导惊讶地问道。

严晴舒开玩笑道:“影视行业收入太高了,我们家吃不消的。”

严晴舒从采访间离开,已经是晚上的十点半,她匆匆回去洗了澡,又跑去看孟沩支帐篷,一直到差不多十二点才睡。

睡前又想起厉江篱笼罩在路灯光里的清润眉眼。

转天周末,厉江篱要值班,一大早过去就接到呼吸科的会诊电话,忙不迭地去了,给一个有胸水的肺癌待查患者换管。

“里面还有水?”

“有,叩诊还能听到明显浊音。”

“引流袋换成引流瓶试过没有,也不行?”

“试过了,不行。”

“哦豁,她还有气胸,只能是重新打麻药换粗管了。”

说完厉江篱弯腰拍了拍病人的手背,温声道:“现在我们给你打麻药换根引流管,我尽量轻一点,你要是不舒服及时告诉我,好吗?”

病人点点头,神情忐忑又不耐烦,“医生,我之前在另一个医院,也是插管排胸水,都没有插好,第二天掉了,拍片才发现,你可要插好点。”

“放心吧,待会儿做完了我给你拍个照存一下档,好不好?”厉江篱安慰道。

病人又点点头,看起来放心了一点。

忙完这个病人,厉江篱刚回办公室,邓崇就说今天刘之裕有一台择期的手术,让他去当助手。

厉江篱一面说行啊,一面又问:“怎么择期的放到周末来?”

“他那个病人迟到了,之前就说要她住院,她又说孙子病了要照顾孙子,拖拖拉拉,还是老刘打电话去问,昨天才过来的,赶紧做了术前检查今天给她做了,不能再拖了。”

虽然邓崇给了解释,但厉江篱还是无法理解,“老妈的病都到要开刀的地步了,还不如小孩生病要紧?小孩什么病,家里其他大人呢?她儿子跟儿媳妇呢,再不济,请个阿姨帮忙照顾一下小孩总可以的吧?”

“这特么谁知道,你赶紧去,这都不关我们事。”邓崇摆摆手,催他赶紧去手术室。

患者的初步诊断是双肺多发结节,片子上可以看到散在的磨玻璃样影,就像树枝一样,最大的结节达到了1.9cm,还是实性的。

术中病理显示右肺上叶的结节为恶性,要进行淋巴清扫,一通忙活下来,离开手术室已经是中午。

回到办公室,没见到人,就去护士站问护士:“邓哥他们呢,会诊去了?”

值班护士说:“在病房呢,有个病人要插管。”

厉江篱哦了声,转身往病房去。

是个很年轻的女病人,邓崇在跟她沟通病情,厉江篱伸手抽了床尾的信息卡看了眼,28岁,肺ca,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年轻啊。

邓崇的余光瞥见他来了,就说:“江篱你来给她做吧。”

“行啊,我来做。”厉江篱笑着点点头。

给病人插管的时候邓崇在旁边给他打下手,问他刚才那台手术的情况怎么样,厉江篱嗯了声:“不是很好。”

说完又立刻转移话题:“你们吃中午饭没有?”

“没呢,这不等你呢嘛,小郑点了一整只盐焗鸡,你不回来我们就吃,吃完了你怎么办,吃空气?”

邓崇絮絮叨叨,厉江篱一边操作,一边啧啧两声,对病人道:“见到了吧,我们主任宁肯让我吃空气,也不愿意夹几块出来给我留着,损人不利己呐。”

说完又问病人:“痛不痛?痛得说啊,不用忍着的,知道么?”

病人笑着嗯了声,说现在就有点痛,厉江篱的动作又放轻了一点。

缝针的时候,邓崇说道:“真该让我儿子来看看,看看人家缝针都不喊痛,他丫的打个预防针跟要命似的。”

厉江篱说:“我也怕痛啊,打针我也哭,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说着话,他把线头剪了,再把沾在病人皮肤上的碘酒擦干净,嘱咐她好好休息,不舒服记得按铃叫护士,这才收拾东西跟邓崇离开病房。

小方这时问小郑:“厉师兄今天心情不错?”

“这是为了分散病人的注意力,缝针怎么可能不疼。”小郑低声说道。

厉江篱拐进配药室洗手,洗手液刚挤到手上,电话就响了。

接起来,竟然是严晴舒的声音:“有您的外卖,我给您放外卖柜里啊?”

厉江篱很确定自己没点外卖,于是问:“今天是红牛还是绿豆沙啊?”

“嗯,我看看……先生,您点的是椰汁西米露。”

“还换口味了?谢谢严老师这么大方。”

“不用谢,祝您用餐愉快。”

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一听就知道她身边肯定跟着摄像机,厉江篱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这事实在很有趣。

暗度陈仓啊暗度陈仓。

作者有话说:

晴晴(大放厥词):男人都一样!

厉医生:……你老实告诉我,你竹竿哪里偷的?

晴晴:???

厉医生:这么好用,都能打翻一船人了。

晴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