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静谧到卫娴不能假装听不到。
她应该相信他吗?
她不知道。
在皇宫里说这些总感觉没有说服力,都说最是无情帝皇家,皇宫可不是一个适合说这些的地方, 再说,他们只是结盟, 她还没想过假戏真作的情况。
看到她沉默不语, 萧元河的心一直往下沉。
一阵风拂过,带着丝丝秋凉,拂过面颊,星光都被云层遮挡,星河也看不见了。
卫娴收回目光,很认真地看他,“萧元河, 你觉得京城之中,哪一对夫妻最让你羡慕?”
哪一对?京城中世家子弟,与他同龄的都已婚配,日子如何不好说, 比如他的好兄弟谢梧,对妻子小心翼翼,担心的是妻子还是孩子他不知道, 再比如慕容玖,他的夫人就最烦他流连花楼, 像谢湛那样的,妻妾争宠更是让他耻于为伍。
即便是皇帝皇后,也总是别扭吵架, 更不用提他父母,聚少离多, 实在称上不让人羡慕,其实他理想中的夫妻生活都不是这样的。
“如果一定要给一个答案的话,大约是岳父岳母吧。”这不是讨好之言,确实这两位让他感觉最接近他想像中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会说赵大人夫妇。”卫娴扬了扬眉,她不只一次看到他在暗中观察赵笙笛,他现在这么说,怕是只想让她高兴罢了,“而且,你知道吗,我爹我娘其实也吵架,为了我。”
卫娴倚到美人靠上,眺望远处的万家灯火。
萧元河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难得的安静下来,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过了许久,卫娴像是从回忆中走出来,看了他一眼,“我娘总想把我教成像姐姐那样人人夸赞的才女,而我爹就想让我过自己喜欢的日子,而我呢,其实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别人替我安排是最好的,所以,我会照着我爹的喜好去长了,因为怕麻烦,我什么都不做,这样,就不会出错,最多就是人家说我懒,我不会女红刺绣,也不会理账持家,更不会洗手做羹汤,我不会为了讨好谁而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嗯,我知道。”萧元河点头。想起她小时候就是不愿意讨好八皇子才处处被为难,因为八皇子老是为难她,他才注意起这个卫国公家的小姑娘。
她总是慢吞吞地走路,没事最喜欢乖乖坐着,很安静,不像其他小姑娘那么好动。有一次宫宴,她明明不喜欢银耳羹,宫女给她端了,她也吃了,小口小口地苦着脸,眉头皱在一起。
那时他就在想,卫家这个六姑娘还挺有意思的。
谢梧想捉弄她,他拦住了,说他们不欺负乖巧的小姑娘,谢梧还很生气,觉得自己的好兄弟变了。
现在想起来,他和卫娴之间其实早就认识。
只是他好动,不喜欢安静,现在也是如此,显然,她现在也没变,依旧喜欢安静。
他们之间,要么有一个人做出改变,要不然真走不到一块去。
所以他明白为什么卫娴不相信他,即便他表明心迹。
“不要紧,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我也可以做我喜欢的事情,我们就顺其自然,我也不演戏,你也不用担心我纠缠你。如果在六哥的孩子出世之后,你还是没有改变,觉得我们不合适,我会按你说的做。”
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他是懂的。
“这算是我们的新约定吗?”他看着她的眼睛,“那以前的那些章程,是否可以修改了?”
卫娴看他迅速提出新要求,果然这人也是冷静到可怕,不会为情所困,冷静的人多多少少让她感觉到安全,毕竟还可以谈条件,像谢湛那种疯子,那才是没什么可谈的。
“当然,有些确实不方便,不如今天我们只说一条。”卫娴弯起唇角。
萧元河也笑了起来:“你说。”
他就不信他做不到。
“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这是当然。”
“包括你的暗卫。”
“也行!”虽然支开暗卫有些不妥,不过他出门的时候,她又没跟着,她跟着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危险。
两人说开,像是重新认识对方,聊起不少过往趣事。
“卫六,你知不知道,四月时,你家牡丹宴,你踢宋晏下河,我还帮你踩住他,不让他出水透气,早知道后来那么多事,我当时就应该把他踩死。”说起这事,萧元河还有些遗憾。
卫娴白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家出事吗?要真从河里捞到他的尸体怎么办?”
两人越坐越近,萧元河也喜欢现在这样,轻松聊起以前的事情,不用猜测她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
私下里,他们之间不应该作戏。
“应该会转到刑部办案吧,你是刑部画师,可以画一画我的模样,然后全城通缉。”萧元河像是想到什么,开心起来,“这样,我们当时就见了面,也不用你后来找借口找我了。”
卫娴想了想,要是当时知道他在,还不一定找他结盟呢,不过这事她就不说了,这家伙现在喜欢她,只不过,不知道这样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她可以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爹爹说,当迷茫的时候不做决定或是缓做决定,她觉得很对。
萧元河跟她,他们都需要时间把一时的意乱情迷变成细水长流的真情。他们会走出什么样的路来,也是由他们决定。
*
谢湛最近过得非常不顺,原本一切顺风顺水,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玉枢宫又天天吵翻天,他根本不能好好静下心来谋划,甚至张绯玉来了,也因为张紫娆的存在变得没那么愿意为他出谋划策。
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四哥,想什么呢?”八皇子谢沐一身黑甲,大步走进玉枢宫,“明日父皇前往行宫狩猎,你不能去,我替你赢个彩头回来。”
谢沐今年及冠,最近调到兵部任职方司主事,掌管兵将军功惩处,虽不涉兵权,但是手握实权,混得还不错,宋家出事时,他不在京中,也就没牵连到他。
中秋过后他才归京,他是长年在外替皇帝巡视兵营。
他坐到谢湛对面,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回宫没几天又要出门,丽儿很有怨气,听说你新纳的侧妃喜欢画画,她想过来一起玩。”
八皇子妃出身武将世家,但是和沈蔓不同,她厌恶武将的一切,对谢沐也不假辞色,但是谢沐偏偏吃她那一套,被迷得什么神魂巅倒,侧妃也不敢纳。
谢湛看了他一眼,心里不是滋味,“她要想来就来吧,只是娆娆脾气不好,被气到可别怪我。”
“那是自然,哎,我才出京半年,母妃就这样,我都不敢去求情,明日出宫,还要想着怎么讨好父皇,让他不要对母妃不闻不问,以前他多好,怎么能这么无情。”
“慎言!”
谢湛被禁止出宫,前几日也是谨玉替他求了情才能出宫一趟,他还分成两次,宝贵的出宫机会他不想浪费。若是再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去,他就别想出去了。
“四哥,你说现在萧元河也在兵部,不如……”谢沐做了个只有兄弟俩知道的手势。
“暂时先按兵不动,你现在的位置不容有失。”
“可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想个法子让你自由出宫才好。”
谢沐虽是个武夫,却不是有勇无谋,他在兵部的位置是自己实实在在挣来的。这些年他勤练武功,还与江湖武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张绯玉没回京时,他们兄弟俩就是商量着如何争夺那个位置。
“父皇最近对我起了疑心,也是我大意,以为张家不会坐视不管,谁知道张太师会致仕。”谢湛也是摇头苦笑。
他们这一次都被皇帝摆了一道,损兵折将。
谢沐还要说什么,被身后娇娇滴滴的声音打断,“谢沐,你来干什么?殿下,你说过不让他出现在我面前的。”
张紫娆气红了眼睛。
年初宫宴,谢沐因为醉酒,出言调戏了她,她大怒,差点惹得龙颜不悦,当时是谢湛替她解围,后来,又替弟弟道歉,说不会让他出现在她面前。
现在,她才入宫,就这样言而无信!
谢湛一阵头疼,谢沐深表同情,四哥为了登上那个位置,真是什么都放弃了,他就做不到对自己这么狠。
“四哥,我先回去了。”谢沐起身就要溜。
张紫娆得意洋洋冷哼,等他离开,她羞红着来坐到谢湛身边,“殿下,我给你炖了汤,你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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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汤,谢湛头皮发麻,两个女人争宠,天天送汤,他快喝吐了。
“娆娆不如等绯玉来之后才拿出来,今日他会进宫。”
“哥哥来也是和你进书房去谈事,哪轮得到我跟他说话,最近他还要筹备婚事,殿下……”
张紫娆食髓知味,一看到他就缠上来,他几乎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这样下去他不会被掏空了吧?
钟侧妃有孕,其他侍妾没实力跟张紫娆争宠,四皇子妃冷眼旁观,根本就是乐见其成。
谢湛突然想起刚才谢沐的皇子妃要跟张紫娆学画,这岂不是个好机会?
他弯起唇角,“既然我们今年不能去狩猎,不如在宫中寻些事情做,八皇子妃向来有才名,喜欢画画,你们办个画社,我替你们点评点评。”
“当真?”张紫娆也是觉得宫里闷,才缠着谢湛胡闹,有了别的事情打发时间也是好的,于是兴冲冲派人去请。
不一会儿,八皇子妃就来了,身边带着两位捧着画的宫女。
之前谢沐不在宫中,八皇子妃独居涌泉宫,除了去给太后和宋嫔请安,极少出来,也是过得寂寞。偌大宫殿就住着她一个主子,其他后妃或是皇子妃也没心思跟她打交道,这次听说张侧妃有请,迫不及待就过来了。
八皇子妃钟丽说起来和钟侧妃还有些渊源,是堂姐妹,两人的祖父是亲兄弟。
钟家是武将之家,世代镇守南疆,实力虽然比不上武威王,却也不可小觑,若不是谢湛名声还好,根本纳不了钟侧妃,不过八皇子妃倒是皇帝指婚,虽说有笼络边关大员的嫌疑,但是八皇子自己也很满意。
倒是谢湛的皇子正妃出身不显,只不过她父亲是张太师的得意门生。
四皇子妃没因为中秋夜的事情受牵连,还因祸得福,得了皇后的怜惜,这几日忙着与别的皇子妃赏花玩乐,极少在玉枢宫,回来也是直接回屋,两人几乎不说话,两人过着表面相敬如宾实则谁也不理谁的生活。
钟丽的画技确实不凡,新画作得了谢湛的夸赞。谢湛虽然一心争位,但是才华也是有的,名闻天下倒不是虚名。
得了夸奖,钟丽双颊飞红,倒是张紫娆疾妒心起,不愿意她在此碍眼。
“我累了,要休息。”张紫娆歪在罗汉**,手撑着凭几,懒洋洋望着两人,“画社需多些人才好玩,不如明日再叫几人过来,六皇子妃的画也是人人称赞,不如请她来。”
谢湛身体一僵,指尖按在画作上,没开口。
钟丽点头:“是呢,她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只是,现在有孕,想必得安心静养。”
“这有什么,她来不了,福王妃不是也可以替她来?”
话说到这,要是谢湛还不知道张紫娆想干什么,他就白混了,她已经不满足于在玉枢宫里争风吃醋了。
*
卫娴接到八皇子妃的花笺帖子时,还一时想不起来这位是谁,尽圆没跟她一起进宫,在认人方面她有些抓瞎。
昨夜与她谈开后,两人多了些许默契,萧元河一看她纠结的眉头就知道她理不清其中的关系。
“老八的皇子妃,钟大将军的女儿,跟谢湛的侧妃是堂姐妹,你若是不想去就直接推了就是。”宫里这些皇子妃还有后妃少接触为妙。
“我只是奇怪她突然约我,我跟她们又不熟。”想起四皇子妃的冷脸,她没心情去跟这些皇子妃们打好交道,只不过,毕竟姐姐在宫里,与宫里人多些交情就多条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就是觉得谢湛谢沐兄弟俩让她有些不安心。
“你想去只管去,他们不敢在宫里对你如何。”
“谁说不敢,姐姐不就中药了?”卫娴白了他一眼,“宫里就是不安全,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替姐姐多结些善缘,总不让她们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看她不怕麻烦,非要替卫嫦出头,萧元河心里是羡慕多过嫉妒,“那我陪你去好了,看看她们要做什么。”
萧元河被堵得哑口无言,强行提出要陪她一起去。
画社在东苑朗月阁,他们到的时候,阁里已经有不少人。
朗月阁建在水波湖边上,风景秀丽,还能泛舟湖上,是宫里难得的宽敞静净之地。视野开阔晴空无云,湖水如镜映着蓝天,让闷在宫里的皇子妃们十分喜欢,平日这里就是她们玩乐之地。
今日八皇子妃组画社,除了有孕的两位皇子妃,其他都来了,钟侧妃大腹便便由两位宫女扶着,在湖边漫步。
卫娴看到她时心惊胆颤,总怕她出意外,不敢离她太近。
其他人怕也是这个想法,所以她身边除了两个宫女,就没其他人了。
今日几位皇子也陪着自己的皇子妃前来,卫娴跟那些皇子不熟悉,他们平日里极少出宫,没什么交集,略一见礼就过去了,萧元河与他们不算和睦,小时候就经常揍他们,导致他们现在看到他转身就走。
萧元河笑着看卫娴:“看,我来了,他们就怕了。即便有阴谋,估计也得改变计划。”
卫娴抿唇看他,果然这人连皇子都不敢惹。
京中贵女无一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卫娴混在人群里,难免格格不入,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收获,她结识了三皇子妃,这位皇子妃为人宽和,年纪略长,即便是四皇子妃在她们面前也是规规矩矩的,巧的是她也极擅长画人像。只是平时她为人低调,不常出来走动,听说是名将遗孤,曾经救过驾,深得皇帝信任,平时就管着这些皇子妃们。
秋日里景色宜人,湖边赏景也让人十分惬意,皇子妃们挥笔作画,皇子们吟诗作赋,看着就十分不务正业。
张紫娆找不到机会作乱,暗暗咬牙,每当有人要靠近钟侧妃,总是被莫名其妙地挡开。她望了一眼卫娴,看到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萧元河,计上心来,与自己的贴身宫女悄悄耳语。
没一会儿,几位公主和郡主也到了,更加热闹,谨玉公主婚事定下之后,想与张紫娆打好交道,可惜她总是不理不睬,玉枢宫的大门都进不去,现在看到她在这里,首先过去与她说话。
张紫娆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见了公主也不行礼。
谨玉公主不由得捏紧帕子,低着头,细声细气道:“听说张侧妃在寻石家画料,我刚好收藏有一套,今日正好带了过来。”
她示意宫女将礼物捧到近前,张紫娆冷哼一声,“我已寻到了,不劳公主费心。”
直接拒绝了。
谨玉公主咬了咬唇,眼眶也红了。
三皇子妃皱了皱眉,起身走过去,卫娴也跟上去。
“谨玉。”三皇子妃招了招手,谨玉红着眼睛朝她走去,“三嫂嫂。”
眼泪都掉下来了。她也气自己这样软弱的性子,想更端庄些,可是做不到。
卫娴心里迷惑起来,按理说,公主不用讨好张紫娆。再说公主即便出嫁也不会住到张家去,用不着怕立规矩,转念又想到圣安长公主,想到萧家那位阴沉的老王妃,顿时觉得,即便贵为公主,婚事方面也是很难有一个圆满结局,一个孝字压下来,什么地位都不管用,天下人只会骂不其不孝。
她侧头望了萧元河一眼,他回了她一个好大的笑脸,只怕他都没看明白这出戏。
傻瓜一个。
卫娴扭头,萧元河想伸手拉她,又想到自己承诺过,不会做她不愿意的事情,现在这么多人在,她应该不会喜欢被他牵着手。
萧元河收回手,握了握拳头,顿时手痒想打人,狠狠瞪了瞪来过来搭讪的二皇子,把人瞪走才懒洋洋坐在围栏上,背靠柱子看着卫娴,看她不怕麻烦地往人堆里挤,伸长脖子的小呆样。
真有趣。
这边的动静被越来越多人发觉,就算是钟侧妃,也挺着肚子往这边走来,只不过没走近就被两位宫女拦住引开,没有过来,四皇子妃也没过去,独自一人站在湖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最后是三皇子妃带着公主走了,几位郡主散开来,边看着卫娴边说悄悄话。
不用猜都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走了。”萧元河朝她招手。
卫娴笑着走向他:“真正来画画的人都没几个,不如王爷给我画一幅。”
“本来呢,我应该拒绝,不过,今天我高兴,走吧,本王给你画。”
萧元河背着双手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卫娴跟在他身后,发现他上了停在湖边的画舫。
“湖边泛舟才能看迟水波湖,你以前肯定没见过,今天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江山如画尽在皇城。”
卫娴以前在自己家的牡丹园也常泛舟游湖,坐船是最舒服的一种赏景方式,不用走路,在甲板上安置一张躺椅,一路躺着看过去,就能把两岸美景看个遍。
很显然,萧元河也很会享受,他在甲板上准备了躺椅。一人一张,替他们摇船的宫人十分有眼力劲儿,画舫划得很稳,哪处该停留,哪处只须看上一眼,都心中有数。
“看那边!”卫娴突然看到灵瑜宫的正殿殿顶琉璃瓦,高兴起来,“姐姐肯定站在廊下看我。”
说着起身挥手。
“你怎么知道?”萧元河也起身,和她并肩膀站在船头。
湖面泛起涟漪,一圈一圈往外**,他个子高,真的看到廊下有人站着,只是离得远了,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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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船的人在这处停留了一会儿才划走。
“以前经常跟姐姐游湖。”卫娴躺回躺椅,看着岸边重重殿阁,绿树成荫,回廊水榭。水波湖很大,东苑的宫殿多是沿湖而建,也看到湫华宫,还看到远处的一处宫殿有人来来往往。
“那是涌泉宫,老八住的,明日他要去行宫,这时候应该是在准备箱笼,只不过,八皇子妃这时候办画社……”
这举动有些让他看不明白。
“你看,宫里这么复杂,一件事就能让你想老半天,我担心姐姐多正常。”卫娴侧身看了他一眼。
萧元河点头赞同:“可能是我从小就在宫里长大,见得多了,谨玉胆子很小,要出宫生活,只怕她心里也没底。离开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到陌生的地方去,还要侍俸陌生人,早晚请安,光是想想她怕是要哭,忧虑些也能理解,你住到福王府就没点紧张害怕的感觉吗?”
他的名声可不太好,就不怕他假戏真作?这样的事还是女子更吃亏些。
“是有点怕。”卫娴也承认,最初她很不安。
“卫六,你可以试着相信我。”萧元河伸出左手,满眼赤诚。
卫娴犹豫着伸出右手,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
河西与豫州隔着流沙河,却是两重天,豫州富庶,河西贫瘠,但是自从十多年前武威王向朝庭举荐崔简为河西总兵之后,河西全郡全力开垦荒地,引渠灌溉,如今小有成就,秋麦一片金黄,麦地里一片热火朝天。
官道上,身披甲衣的兵将来来往往,将新收的麦子装车。
在路边树荫里,有几匹马立在那里,几位将军围着一位白衣青年。
“六殿下,等这批麦子收回,我们真的要对付豫州?”
崔简忧心重重。
他四十岁左右,两鬓灰白,留着黑色短须,驻守河西十年,发觉今年形势尤其严峻。北方部落因为风雪屡屡南下掠夺粮食,西北也不安稳,河西的粮若是有失,倾刻间天下就会大乱。
若是豫州都反了,河西很容易就成为被包围的孤军,粮道一断,北边和西边也不用守了,没粮直接就能兵败如山倒。
昨晚六皇子突然闯进他的大营,提醒他尽早收麦,早做准备。
可是,豫州的官员守将都是陛下的心腹啊!
别的不说,豫州总兵颜昌还曾经救驾有功,说他反了,一时难以让人相信。
谢澈身上有伤,脸色依旧苍白,望着那一片金黄的麦地,回想起这几天的经历,叹息道:“崔将军,我刚得知消息也是不信,只是,为了传出消息,我损失了五十八名暗卫,剩下的还不知道散落在哪里。此刻我们能做的就是保住粮道,保住河西。”
崔简面上犹豫不决,几位副将也低下头去,他知道,没有兵令,私自用兵是大忌,是造反的大罪,要抄家灭族的。
何御舟在边上看着众人,咧嘴一笑,“我有个想法。”
所有人转头看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有什么办法。
见众人不信,何御舟只看向谢澈,“六殿下若是信得过我,保证不费一兵一卒,替你解决这件棘手事。”
谢澈知道他武功高强,以为他要直接跑去暗杀颜昌,摇了摇头,“你一个人怎么面对千军万马?”
“用兵非儿戏,小公子千万不可大意。”崔简沉声道。他以为何御舟是随谢澈出来历练的京中贵公子,空有蛮勇什么都不懂。
谢澈望向豫州的方向,沉吟片刻,道:“颜昌找不到我,肯定会提前行动,现在从别处调兵是来不及的,如今麦收在即,他也盯上了这批粮草,还有粮道里的西北军粮,我们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此计可行。”有位副将点头赞同,“昨日探报发现豫州兵往西边调兵,不像日常调防。”
也有人犹豫:“可是还有这么多麦没收,至少也得三四天。我们又要守粮道,没足够的人手收麦子啊。”
崔简发愁的正是这个,从京中运送的秋粮刚进入粮道,他们还要沿途派兵护送,而冬粮又即将送来,人手根本不够用。
说来说去就是人不多,今天能来加紧收麦已经是东补西凑来的。
谢澈看向何御舟:“你有什么法子不妨说来听听。”
法子行不行得通,还是听过再做打算。
何御舟抬手指了指远处起伏的群山:“那边有几个武林门派,功夫如何不说,主要是人不少,崔将军没来河西之前,田地都是富户的,老百姓饿得吃不上饭,活不下去,全都进了门派种田去了,只因武林门派中有良田千亩,豫州河西两地的老百姓大多没有田地,为富户种地一年都不能养家糊口,而入了门派,孩子资质好的还能习武,能混口饭吃。这些掌门功夫还行,可人却是墙头草,他们的田地多是以武力威逼两地官员得来,条件是为官府牵制山匪,为保太平,舍出点田地,这事崔将军想必是知道的吧?”
崔简心中一惊,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只是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不过这事向来隐密,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怎么知道这些。
“何公子说的对,就算是我,也与其中两位有过数面之缘。”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事急,我愿上山说服他们明日守住粮道,崔将军只管安心运粮。”
“豫州兵足有八万,几个门派人恐怕不够吧?”副将们担心他说大话。再怎么武功高强,面对人数碾压,也是难以取胜。
“我立军令状,若守不住粮道,我的命就抵给你们。”
“你……”崔简刚想说他的命不值钱就被谢澈拦住。
谢澈道:“还有我的命。”
何御舟猛地转头看他,他点了点头,温和道:“我相信你,去吧。”
此刻,何御舟想起小时候遇到庄主,现在他又遇到一个不管他是什么人,都愿意相信他的人。
他郑重抱拳行了一礼,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六殿下,这……”崔简顿时急了,“且不说他们同不同意出来扛下这事,单指那几个江湖门派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万人之数,他们如何能守得住粮道?那可是八万训练有素的将士。”
这也太冒险了,他还是加紧派人去京城送信,不,得赶紧把六皇子送回京。
“崔将军不用担心,我这位朋友不是鲁莽之人,他说可以,定然是可以的。”
能把他从豫州兵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何御舟也不是普通人。
*
京城依旧热闹,重阳当日,出城的人在城门边看到皇帝仪驾威武浩**前往行宫,长长的队伍首尾隔着好几里,京中有钱人家也外出登高望远,京城都快空了。
谢沐回头望了望城门,手一挥,带领着五千金吾卫随行。
“八殿下,真的不需要等等后边的女眷吗?”
陛下仪驾先行,后边还有后妃及官员家眷,队伍拉长,只怕后面的女眷会跟大部队隔得太远。
“叫他们赶紧跟上。”谢沐说完,策马向前。
跟随在马车边的宫女婢女们只好跟着马车跑,累得小脸苍白。
谨玉公主坐在车里,略显不安,想起昨日朗月阁中,亲眼看到张紫娆对付钟侧妃,吓得她什么都不敢说,也不知道现在钟侧妃怎么样了,她的孩子还保得住吗?
思来想去,她总觉得张紫娆故意让她看见,这是为什么呢?
张绯玉骑着马护送女眷们,看了一圈,没发现异样,这才策马到公主车驾边,伴她前行。
这次去翠云行宫的人中世家公子多了不少,这些跃跃欲试的公子们因为萧元河不在而像是被放出笼的鸟儿,一路上高谈阔论,往日里与萧元河玩到一起的几位则是默默策马前行。
慕容玖坐在马车里,陪着自己的夫人说话解闷。
“福王不来,你就闷得慌才不骑马。”慕容家的少夫人啐道。
他也不以为意:“福王殿下这会儿只怕也想来呢,只不过六皇子妃有孕,福王妃陪着姐姐不能来,他也就不来了。”
“人家都说福王妃这是懒得出门,依我瞧着,不去也罢,打猎有什么有趣的。”少夫人本不想来,只是被婆母催促着与别家夫人搞好交情,这才不得不陪着夫君出这趟远门。
对于福王妃光明正大的犯懒羡慕得紧。
“不过,福王妃也真能制得住他,听说成婚第二天就提刀上浣花楼,我是服她的。”少夫人瞪了慕容玖一眼,“你要再敢去那等地方,逼不得已我也提剑去一回。”
“夫人,我全改好了。”慕容玖揉着被鞭打还没好的后腰。
他那身为礼部尚书的亲爹最近也太得闲了些,天天早早下值,回来还督促他上进读书,不会是要让他考状元吧?
卫国公可把他害惨了,给礼部送了这么多个能人,看把他爹闲的!
前行的队伍里,卫府的马车上,卫国公突然打了个喷嚏,随从担心他着凉,赶紧给他披上披风。
文武百官都随行,他把公务也搬上了车,一手拿公文,一手捧着热茶,转头问:“赵大人有没有什么消息来?”
赵笙笛是留京的官员,没有在随行之列,负责将各部消息汇总送来。
“大人,我们刚出京城十里,消息最快也要晚上才传来。”马车外,随行的官员轻声回道。
“哦,传讯让他关注豫州的消息,一有信到即刻送来。”
“是。”属官领命正要去传话,又被他叫住,“也给福王殿下传消息,宫中之事还需要他与十一殿下稳住。”
秋狩一个月,朝中由洛太傅主持大局,但是老太傅出入宫庭不便,有什么事还得需要有人照应。
只希望两人能好好稳住朝局。
此时,被寄以厚望的两位年轻人却是在吃喝玩乐,几人聚在湫华宫里,召来御厨总管,研究美食方子。
卫娴坐在躺椅上,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那边瞧,那边,谢梧趴在大方桌上,双手比比划划,萧元河推开他,“去去去,别捣乱。”
“怎么就是捣乱了,蔓蔓他们在军中就是这么干的,烤全羊,多美味!”谢梧不服气。
沈蔓终于婌女了些,以团扇掩面大笑,“殿下完全没学会,就别班门弄斧了,还是交给王爷吧。”
“那是,我会让你们过上一个毕生难忘的重阳节!”萧元河将菜谱卷起来,吩咐宫人们把庭院整个出一块空地,搁上铁架。
“真在这烤啊?”卫娴有些担心宫规森严。
萧元河还没说话,谢梧就抢先开口,“六妹妹是不知道,元河他干过的混账事有多少。烤只羊算不得什么大事。”
“嘿嘿嘿,别说人糗事,你的混账事也不少。”萧元河挤开他,蹲到卫娴身边,“我以前还说这宫里就数十一事儿多,总拉我挡他前面,明明他也有份,你就说吧,这家伙狡不狡猾?”
顿了一下就强行洗白自己,“我被传成混世魔王,一多半就是因为他。”
“为何?”卫娴来了精神,难得听他们说起以前的趣事,小时候的萧元河是什么样的呢,她居然完全没印像,只在别人口中听人说起他,拼出一个不算光鲜的纨绔模样。难道还另有原因?
“就说五岁那年吧,明明是他被老四踹了一脚,到最后传成我把老四踹了一脚,就说我冤枉不?”
“那事不算啊,是我们俩把他打了一顿,谁让他抢六哥的东西还跟太子哥哥告状。”
提起先太子,大家都低下头,卫娴小时候也得过先太子的保护,那样温柔的好人像天上的神仙一样,又聪明又好看,居然被人害死了,年纪还那么小,才十四岁。
也是因为他,陛下才一直不再立太子。
沈蔓虽然没见过他,却也听过他的故事,知道他是多么耀眼的人,能文能功,本是最好的储君,却被人毒害,实在可惜,不由得惋惜不语。
“你们这是做什么?都振作起来。”萧元河把沮丧的谢梧拽起来,“我们连着他的份一起活,吃喝玩乐,踏遍山川,看尽红尘,守好百姓,这是我们的诺言,你忘记了吗?”
“我没忘!”谢梧含泪咬牙,“总有一天,我们会替他做到。”
卫娴看向萧元河,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的一面。有人说他长得最像先太子,却只是顶着那样一张脸活得肆意张扬,半点先太子的风采都没有。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先太子的反面,替他活在那些少年人最随心所欲的时光里。
@无限好文,尽在
真正的萧元河是什么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