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不断地面临选择。出门前穿哪件衣服,下山时走哪条路,早餐吃煮鸡蛋还是蒸鸡蛋,放学后是主动和吵架的同学和好还是转身走掉,填报高考志愿?每一个选择,看似偶然,却是深思熟虑后的必然。

谢韵娓望着手机短信,是来自那个厨艺大赛的季度决赛入选通知,做菜,对她来说,是习惯动作,是驾轻就熟的事,杀入决赛,也是意料之中,但她还是很开心,拿起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阿离打个电话?——骂人家不是人,任是谁都受不了,虽然她说的是事实,可是,她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正犹豫间,贝妮的电话打进来,她比谢韵娓还要兴奋:“啊啊啊!我看到结果了,你晋级决赛了,加油啊亲!我会亲临现场为你加油的。对了,我去告诉胡蘅蘅和阿离,我们都去做你的亲友团。加油!”

挂了电话,她又瞅一眼那条决赛消息。不对!她再定睛一看,什么情况?厨艺大赛的决赛时间,和古琴大赛的决赛时间,似乎是……?她忙翻出古琴决赛的通知短信,再三比对,发现竟然是同一天,前后相差不过一个小时,又都是现场直播,这,赶场子也来不及啊!

她把自己陷入沙发,久久地盯着这两条短信,辨认了好几遍,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时间。怎么办?参加这两个比赛,本来都非自己所愿,可是,现在都杀入决赛,放弃哪一个都有点可惜,可是,分身乏术,那么,参加哪个比赛,她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晚上,陆千帆打来了电话,他是督促她好好练琴备战决赛的。

“娓娓,加油!好好比赛,勇夺桂冠。”他说了句套话。

“那你千万不要来现场观看比赛,我会紧张得发挥失常的。”她故意说反话,其实内心还是期待他来现场助威的。

没想到陆千帆就坡下驴,说:“安心比赛吧!我不会打扰你的。最近在上海有一个项目合作,我会待几天。”

“哦!”她瘪了瘪嘴,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当她听到他不会来现场观看比赛,她发现自己除了那一丝失落外,更多的是释然。

决赛日期一天天临近。她每天都焦虑不安,

决赛是一个周日,一大早,贝妮就坐着胡蘅蘅开的考古队的老爷车,出现在谢韵娓家小区的门口,一边嘻嘻哈哈地打情骂俏,一边给谢韵娓打电话:“厨神,我们已经到了啊!你快点。”

谢韵娓掂着菜刀出了门,这是她用得最舒适的菜刀,就像每一个武林高手都有一个自己专属的武器,这就是她的倚天剑,屠龙刀,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她又折返,把刀放回了家里。——偌大的摄制组,什么好用的刀没有?

来到车前,她下意识地朝车里看了看,阿离并没有来。

胡蘅蘅循着她的目光也朝车后座看了看,恍然大悟:“阿离是考古队重要人物,早上还有一些事在忙,他说忙完会赶过来的。”

她撇撇嘴,嘴硬:“爱来不来,谁稀罕他来。”

胡蘅蘅和贝妮对视,讳莫如深地一笑,人艰不拆的笑。

来到广电中心,一行人上了三楼。厨神大赛和古琴大赛的节目组竟然在同一层,偌大的走廊已挤得人满为患,两方形成鲜明对比,一边是涂脂抹粉仙衣飘飘,一边是摩拳擦掌磨刀霍霍。谢韵娓沉一口气,有些茫然。

一个同样杀入决赛的古琴选手看到了谢韵娓,两人经过几轮比赛,已经熟识,女孩亲热地打招呼:“娓娓,怎么才来?过来,我帮你化妆。”

谢韵娓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笑,被贝妮拖着,朝厨神大赛的节目组走去,她回头向那女孩挥了挥手,留下那女孩风中凌乱。

决赛拉开帷幕。为了营造氛围,灯光组切断光源,周遭暗下来,每一位选手出场时自带光环,炫酷狂拽。谢韵娓出场时,贝妮还拿出看演唱会时的荧光棒挥舞起来,谢韵娓一分神,脚扭了一下。

灯光亮起来,胡蘅蘅挥舞起早已备好的啦啦花,在观众席夸张地跳起了啦啦舞。谢韵娓莞尔,刚才的迷茫和犹豫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沉一口气,准备大展身手。

第一回合叫“小试牛刀”,让选手做几道家常菜,食材自选,热热身的意思。

谢韵娓看了看食材,想了想,开始动手。一番洗切烹炒,十分钟后,果然做出了几道家常菜。

主持人走进一看,大跌眼镜,这,果然是家常菜,不过,这也太家常了点——麻婆豆腐,酸辣土豆丝,番茄炒蛋,清炒时蔬。

贝妮们也扯着脖子看着大屏幕,倒吸一口气,这几道菜,不光家常,还特别素,再看看其他选手的菜,虽是家常,却也藏了心思,什么红酒鸡翅,油爆牛肉,鱼香肉丝,有肉,也有技巧和难度,平常中见功夫。

菜品端给了前排的美食评委们品尝,贝妮和胡蘅蘅都捏了一把汗,谢韵娓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站在台上,时不时低头蹭蹭地面,时不时抬头望望观众席入口处——节目已经开始半个小时了,他会不会不知道准确时间?还是在路上堵车了?或者考古队的工作还没有忙完?或者那只是他不想来的一个托词?

评委们蜻蜓点水地每样菜品尝了一口,轮到谢韵娓的麻婆豆腐,观众席有人发出窃窃的笑,选手们也有人露出不屑的笑容。这时,那个国内知名的美食家露出了陶醉的表情,镜头聚焦在他脸上,主持人的话筒适时送到他的嘴边,美食家没有多做点评,只是幽默地问了句:“有米饭吗?”

寥寥数字,再无须多言。谢韵娓的麻婆豆腐,不是用现场备好的麻辣料,而是自己临时炒制的,麻得不会令人气紧,辣得恰到好处,空口吃和配米饭都相宜。其他三道菜,也是各有特色,在评委们品尝完后,不被看好的谢氏家常菜竟然获得了最高分。

胡蘅蘅又扭起了屁股挥起了啦啦花。

剩下的菜要由厨师亲自端到观众席送给观众们分食,谢韵娓的菜最受欢迎,很快被大家一扫而空,等她穿过人山人海来到贝妮面前,只剩下一小份番茄炒蛋了,谢韵娓兴奋地邀功:“快快快,虎口夺食,就剩这么一点了。”

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接过那个白瓷小碗,鼻息温柔燥热,她一抬头,四目相视,四周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她想到那个令人羞耻的夜晚,脸“唰”得红了,低声说:“你来了。”

“我来了。”他说。

就这样,他在她注视下,吃完了那份微温的番茄炒蛋,不想吃得太急,又忍不住吃得太急,一滴汤汁留在嘴角,她拿出手中的纸巾,轻轻地替他擦去。谁也不曾想到,这竟是离别的时刻,这竟是最后的温柔。

她收回碗,转身欲回到台上。他望着那娇小瘦削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一疼,叫住了她:“娓娓!”

“嗯?”她转过头,逆着光的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是你的粉丝,铁杆粉丝,脑残粉那种。”他深深地看着她,说:“加油!”

第二回合叫“炊金馔玉”,顾名思义,要做一些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菜了。如果说刚才谢韵娓还有点应付,现在,她撸起袖子,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架势,台下此刻坐着的,可是她的铁杆脑残粉呐!

她决定做一道上汤焗龙虾。这道菜她以前做过多次,但自从阿离来后,还没做过,所有的步骤都已熟稔在心,只需正常发挥即可。

观众席暗下来,静下来,赛场上,只有洗切煎炸的声音,气氛莫名紧张。

她将龙虾洗净,放在砧板上,打算砍成大块。砧板旁的刀架上,摆着不同种类的刀具,每一种,形状不一,功能不同,有西式的厨师刀,面包刀,剔骨刀;还有中式的菜刀,剁刀,剪刀,水果刀,她看了看,选择了一把剁刀,对着龙虾,稳准狠地砍去。

危险在瞬间降临。舞台上方的一组装饰灯管不知为何,忽然哔哔啪啪冒火星,只是瞬间,灯管炸裂,发出恐怖声响,灯管碎片四散落下,火星乱溅。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

一片很大的玻璃碎片擦过谢韵娓**的右手臂和手。顿时鲜血如注。

“啊!”她吃痛地尖叫了一声。

演播室混乱起来,一阵钻心的疼蔓延开来,她又晕血,眼前天旋地转。

满室哗然。贝妮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她身旁的座位空了,阿离瞬移到谢韵娓的身边,稳稳地扶住她,心疼地握住她那只流血的手,轻轻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别动。”

他拿出随身的手绢,按压住伤口,满眼焦灼:“要快点去医院。”

人群**起来。虽然只是瞬间,但很多人看到阿离如旋风般瞬移的那个瞬间,一种恐惧和兴奋的情绪激**着他们,他们惊呼着,被那瞬间的奇观震住了。

谢韵娓从一阵晕眩中睁开双眼,看到阿离焦灼的脸,再看看自己流血的手,她忽然用力推开了他,语无伦次地喊:“你别碰我,别碰我。血,血。”

胡蘅蘅和贝妮也穿越人群来到台上,打算送娓娓去医院,忽然,谢韵娓声带哭腔地喊起来:“阿离,不要,不要离开我。”

这一瞬间,他忘记了禁忌,忘记了那个可怕的魔咒,不顾一切地拥住她,焦灼地说:“我送你去医院。”

他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体正在消失,一只手已化为虚无,那只手刚刚触碰了她手上的血,那一刻,他忘记了,血是他的禁忌,血是他的劫难。他望着自己消失的手臂,忽然脸色苍白,表情痛苦,目光依然湛亮,却如同即将坠落深谷的星辰,不遗余力地望着心爱的女孩,嘴唇颤抖着:“娓娓,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不要,不要!”恐惧在她眼中聚集,当她发现自己的呐喊产生了歧义,又马上改口,语无伦次:“阿离,你抱着我,一直抱着,不要松开好吗?不要离开我好吗?我还会做很多好吃的,我每天给你做好吃的。不要走!你只是在隐身对吗?隐身不好玩,别玩了好吗?”

他的声音变得涩哑而哀痛:“娓娓!”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像山一般有力的拥抱,几乎令她窒息,他胸口微微搏动,传来温暖干净的气息,如此真实,她也死死地箍住他的腰,喃喃道:“不要走,我要为你做饭,做长长的一辈子。”

“娓娓,再见!我……”

声音消失了。现场响起惊叫和唏嘘声。

那一瞬间其实很短,短到他们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那一瞬间又似乎很长,谢韵娓沉浸在那个拥抱里,久久不能回过神,忽然,她感觉怀中一阵虚空,当她从人们的惊呼中蓦然惊醒,睁开婆娑的泪眼,发现手中拥抱的,不过是一件软塌塌的衣服,她的手依然在流血,浸染在衣服上。

相拥,意味着再见;得到的瞬间,就面临着失去。他的爱,始终与消亡、失去和痛苦相连。他消失了。

人群混乱而激奋了,他们带着探究奇情的兴奋和好奇回望着,又怀揣灾难降临的恐惧拥挤逃散着,一束追光灯正好落在了谢韵娓的身上。她眼神呆滞地抓着那件灰色的外套,忽然跌跪在地上,将脸掩在衣服里,哭泣起来:“阿离!阿离……”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胡蘅蘅张大的嘴边久久没有合住,他听贝妮说过阿离的来历,只当是女孩们的调侃和玩笑,后来他亲眼在路桥公司项目部撞见阿离穿白袍隐身制造恐慌,他甚至还和隐身的阿离一起演双簧说服村民,他当那是高超的魔术,今天眼见为实,他才相信,原来这世间真的有精灵的存在,原来与他朝夕相处的阿离,并非凡人,贝妮也从惊诧中回过神,俯身抱起谢韵娓:“走!我们去医院。”

他们穿过重围,冲出了大楼。上了那辆老爷车。一路疾驰。

途中,谢韵娓醒过来,她表情哀伤地望着贝妮,喃喃地说:“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