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和人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并不是传说。”雾娘对白书兰道。

因为仙魔两界的时间流速几乎一致,她平时也不在人界生活, 如果不是刚才看到白书兰与管家的对话,她都忘了还有这一回事。

白书兰在天界待了一个多月, 换作是人间, 便是三十多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白书兰呢喃。

白书兰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山中方一日, 世上已千年”, 也曾听教课的先生说过烂柯人的典故,但她只是当成一个故事听,从来没有想过, 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有些恍惚地看向府门上已经陈旧的牌匾, 之前有一些刻意忽略的细节此时才浮现出来,譬如她爹前面才被封为镇北将军府, 为何这块牌匾已经陈旧得如同饱经风霜。

还有城墙上的陈旧的青苔、将军府大门陌生的守卫,最后又回到管家满脸褶子的脸上。

一切的古怪似乎都有了答案。

她记忆中的管家是一个神采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 似乎比眼前这个管家年轻一些,但他们二人是截然不同的面貌。

她看出了几分熟悉感,但不敢认,最终, 她还是忍不住出声,“你是……我大哥的书童?”

管家听到自己的名字, 使劲点了点头, 忍不住老泪纵横,“是小的!没想到您还记得小的!大小姐, 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一直挂念着您呢!”

白书兰听到老爷和夫人这两个称呼, 松了口气, 问:“我爹娘他们……还好吗?”

管家顿了顿,在白书兰紧张的眼神中,他声音悲呛道:“大小姐,老太爷和老夫人已于二十年前仙逝了!”

白书兰脑袋嗡地一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传来,带着机械性的彷徨和茫然,她嗓音涩然:“你说什么?”

管家擦着泪水,“老太爷和老夫人直到最后一刻,还念着小姐的名字啊!如今小姐您平安回来了,老太爷和老夫人若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白书兰身子一个踉跄,她的身体在天界遭受过重创,本就还没彻底养好,如今听到这一噩耗,险些承受不住打击晕过去,但最后她还是撑住了,只是一张脸白得吓人。

她的视线落在管家带着褶子的脸上,三十多年的光阴在经常维护的建筑上只留下一些不太明显的痕迹,但在如今人均寿命不过百的普通人身上,三十年已经是他人生中的三分之一、甚至一半。

记忆中的管家还是她大哥身边的书童,十来岁的年纪,虽长得不如世家子般俊逸潇洒,但也算是模样周正,年轻力壮,而如今的白勇脸上多了皱纹、头上多了白发,就连挺直的脊梁,也微微佝偻了。

白书兰捡起地上的幕篱,对管家道:“我要见大哥。”

管家点头,他抑制住了激动的心绪,看了眼时辰,对白书兰道:“老爷如今应该是在夫人的院子里,大小姐请随我来!”

管家替白书兰证明了身份,门口的护卫自然不再阻拦,只不过他们都有些好奇地看了眼白书兰:已逝的老将军何时冒出个年纪这么小的女儿?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也就比如今府中的小少爷大一些。

管家领着白书兰进了府中,雾娘将白书兰送进府中便离开了,她喜欢自由,若在将军府中被人恭维反而觉得拘束。

她给了白书兰三天时间和家人告别,三天后便带她离开,当然,这三天里她不会让有可能潜在的追兵发现白书兰的行踪。

白书兰走进了将军府,府内的变化比府外更直观许多,这三十年间,府内经历了数次的翻新修缮,整体的布局虽然没有什么改变,但有许多的细节变得让白书兰十分陌生。

白书兰甚至认不出将军府中的路了。

白书兰透过这些改变,似乎看到了这三十多年来将军府的兴衰变迁,她抓着幕篱,感觉自己像湖面上的浮萍,在随波逐流,飘飘****,找不到一处支点。

穿过前厅,绕过长长的回廊,便到了后院。

白书兰打量了眼后院,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炎热大家都在屋中休憩避暑气的原因,她总觉得后院比以前安静了许多,就连花园里的花草都打着蔫,无精打采的,透着一股子暮气沉沉的气息。

白书兰抿了抿唇,收回视线。

管家带着白书兰绕过花园,走到正院。

跨过正院高高的门槛,恰巧迎面碰上一位端着茶水从正屋出来的嬷嬷,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白书兰身上。

“砰!”

她手中的茶碗摔碎在地上,破碎的瓷器碎片四溅,但她像是没听到动静似的,瞪大了眼睛,嘴巴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张开,她颤抖着唇,不敢置信地惊呼:“小、小姐?”

白书兰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位嬷嬷打扮、看起来莫约四十出头的女人身上,也许是因为她保养得宜、五官身形与以前有五分相似的原因,白书兰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

“银铃。”白书兰轻喊出她的名字。

“银铃,外面是什么动静?”有一道略带沙哑沧桑的男人嗓音从正屋里传来,“是谁在外面?”

“老、老爷,夫人!”银铃顾不上地上的碎瓷片,慌张地跑进屋里,喊道:“是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白书兰跟着银铃走进正屋,看到了正在执棋对弈的一对夫妻,男人两鬓斑白,穿着武将官服,一双虎目不怒自威,女人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但眼角也生了许多细纹,看起来越发显得平和温良。

银铃的闯入打破了男人的思路,他将棋子撂下,皱起眉,“银铃,你都快五十了,怎么还如此冒冒失失的?什么大小姐……”

他越过银铃,看向那个从跨进了正屋的妙龄少女,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愣住。

男人颤抖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白书兰的脸,“书兰?”

“大哥!”白书兰见到熟悉的亲人,她像儿时一般扑进大哥的怀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倾泄而出,混着委屈与悲痛,“大哥,是我,是书兰回来了!”

白大哥拍了拍小妹的肩膀,一个一米八的汉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并不怀疑眼前的白书兰是别人假扮的,即使白书兰的容貌和三十年一样,但血亲之间的直觉骗不了人,这个人就是他的妹妹。

白书兰哭得十分悲伤,这是她离家这么久以来,哭得最伤心的一次,哭声中有与家人重逢的喜悦,也有骤然得知父母已经离世的悲痛,还夹杂着阔别三十年光阴的迷茫。

白书兰的大嫂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当年她嫁进来时,白书兰还是个小姑娘,她与白书兰相处过一阵,与白书兰的关系很好,她见白书兰哭得伤心,也忍不住落了泪,她站在一旁安慰白书兰,“书兰不哭,大哥大嫂都在,大哥大嫂替你撑腰,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怕。”

“书兰回家了,不管是谁都不能欺负你,别怕别怕。”

白书兰一边哭一边抽噎,她想停,可是停不下来,直到哭了一刻钟,像是将这段时间的委屈全都通过眼泪发泄出来,她才慢慢止住了哭泣。

大哥的怀抱像是一处温暖的港湾,让白书兰这颗来自三十年前的浮萍在这安了家,她从大哥怀中出来,带着哭腔道:“大哥,我饿了。”

“嫂子去叫人给你准备些你爱吃的,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白书兰的大嫂捏着帕子,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泪,她走出正屋,将空间留给这对兄妹。

她知道三十年未见,这对兄妹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白大哥看着白书兰,他没有问为什么三十年不见,白书兰的容貌没有一点改变,也没有问她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当年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失踪。

只要人回来就好。

“妹妹,你瘦了,”他粗糙的大掌揉了揉白书兰的头发,如儿时一般,“一会多吃点补补,你大嫂的手艺进步了许多,大家都说得到了娘的真传。”

白书兰点了点头。

她看向大哥,“大哥,你跟我说说,这三十年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吧?二哥三哥呢?小妹应该已经嫁人了吧?她嫁去了哪里?”

白大哥沉默了会,白书兰从他的沉默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不安地看着白大哥。

白大哥思量了许久,似乎在考虑措辞,片刻后才笑道:“小妹嫁给了丞相的儿子,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的大儿子已经娶亲,娶了国公府的小孙女,如今孙儿都已经五岁了,对了,小妹如今可是正二品诰命夫人呢。”

白大哥又说起一些近年来发生的趣事,府中添了几口人,“盛哥儿你还记得吧,一转眼,他都快四十了,他早些年与我一起打仗,成亲晚,他的儿子刚满十五,去了太学念书。”

“我已经让人去叫盛哥儿与明阳回来了,明阳就是盛哥儿的孩子,这孩子有几分咱们爹当年的模样,才十五岁就已经得到圣上的夸赞了。”

白书兰听得认真,似乎没有注意到白大哥丝毫没有提到另外两个哥哥的情况。

如今不是饭点,大嫂做了几样小菜端上来,她和白大哥象征性地陪着白书兰吃了几口,期间不断地给白书兰夹菜,“书兰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待到晚上,咱们一家人再好好聚一聚。”

白书兰低头将眼角的泪憋回去,她咽下嘴里的饭菜,又喝了杯茶,笑了笑,哑着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