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京城的花灯节上,他的马车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奔驰而过。

烟花璀璨,火树银花不夜天。

放眼望去,皆是人头蹿动,只见万家灯火照耀金银台,在漫天繁星的幕布下把帝都的繁华演绎到极致。

她拿着花灯焦急的寻着走散的娘亲,却在错身之时恰好瞥见他撩起帘帐冷冷的看着这世间的兴荣,而后不带留恋的将帘帐放下,前尘往事自她脑中纷飞而出,她找到了他!

他还是少年模样,却已然显露出高贵不可攀的凛冽之势,完全没有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烂漫,他漠然的看着行人欢歌笑语,连一丝一毫的快乐都没有被感染到,更不会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同龄小女孩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那眼里流露的是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缠绵与缱绻。

她一路上紧追不舍的跟着这辆马车,想要知道最终会停在何处,奈何身量太小,马车穿过了人群地带,便飞速奔跑起来,眼见着就要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慌忙拉着身边一位不认识的路人指着马车问道,“你可知道那马车里坐的何人?”

那路人只当是小孩子好奇心重,倒也十分温和的回答,“那是瑞王府的马车,想必车里坐着的是小王爷无疑了。”

她并未想到,此生他竟如此富贵,难怪她自会走路起,便把京城的大街小巷逛了个遍,却总也碰不到他,“瑞王府怎么走?”

路人好心道,“小姑娘,这高门贵地可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进入的。”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请你告诉我到底怎么走。我家境贫寒,只希望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进去当个粗使丫头。”

那路人许是读过些书,不禁有些感叹,看这小姑娘生的如此瘦弱,想必是长期供给不足,想不到皇城帝都如此阔绰富饶的地方竟还有这等困苦的人家,唉,朝廷当真是腐朽了啊。

“径直向前走,到了路口向左转,那条道上修建的府邸都是门阀大族的老宅,你若见着门匾上写有‘瑞王府’三个字的朱红大门,便是到了,进不进得去便看你运气如何。”路人摇着头离去,话虽如此说,不过瞻仰下瑞王府大门的威严尚可,想进去,还是想想就算了。

后来,她果真是进了瑞王府,不过却不是做侍女,而是做——杀手。

她还记得那管家站在阶梯上俯视着她不带丝毫怜悯,“王府里什么都不缺,唯独只缺一种人,那就是——杀手!”

大理石铺砌的台阶不过是几步之远,于她来说却等同于两个世界的距离,她挺起胸膛抬头,“我不怕死!”

管家笑的诡异,唤来一位侍从指着他道,“小丫头,说出

的话,可莫要后悔!你跟着他去吧,若能活着回来,你便有资格进入王府!”

从十岁到十五岁,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熬过来的,她经历了残酷的训练和淘汰,看着许多同伴一个一个的倒下,支撑她的只是花灯会上那匆匆的一瞥!

有时她都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夜色暗淡,灯影重重,哪里看的那样真切,她怎么就笃定是他呢?然而还未及她细想,接踵而来的便又是一场场苛刻的考核。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能倒下,即便是认错了,她也不能现在死去,她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去找一个人,只要能活着从这修罗场出去,她才有与他重逢的可能!

大雪纷飞的严冬,天色尚早,院内只有一位白衣女子不知疲倦的苦练着刀法。

屋檐早就被盖上了一层白绒被,可这女子身上却没有一点雪花。雪片柔柔落下,却被刀锋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劈开碎成几片。

她知道她一刻也不能停!因为也许下一刻便有任务落在她身上,每一次莫不是拿性命去博!随着任务一次比一次艰难,她也迅速成王府内不可多得的优秀杀手。她听说只有成为最顶尖的杀手,王爷才会赐那人名字,她不需要名字,只想等到那一日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让他记住并需要这个名字的主人!

是的,他一定需要她!

他会在她完成任务时,由衷的给予赞赏——做的很好!

他会在她回来见他却还未擦干脸上的血迹时,温柔的掏出帕子笑着责怪——怎么这样粗心?

他会在她从杀手排名里又向前递进几位时,抚着她的脸颊逗弄她的耳垂一声声催促着——成为最好的杀手,站在我身边!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她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

雪花纷纷扬扬,曲径通幽的廊檐下站立着一位穿着狐裘大衣的贵公子。他玉冠高束,脖颈处围着不含一丝杂色的狐毛,殷红的嘴唇向上翘起,一言不发的看着庭院内身影翩翩的女子。

她一个翻身,手中的宝刀脱手而出,直射到对面粗壮的松柏上,震得树干上的雪如筛盐般急急坠下。

在她轻如水燕的身子落到地面时,那棵松柏也应声分为两半倒在地上,很快便被大雪覆盖,只余劈裂的炸响声还在空气中久久的回**。

她走上前弯腰捡起雪地上的刀,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刀刃,刀身轻颤,也不知是她的手太寒凉,还是刀上的劲道还未散去。

“真是把好刀啊……”

她抬眼望去,便见那年轻公子捧着手炉站在不远处,这样寒的天气,他身上却还带着花香。

她还刀入鞘,重新把腰间系刀鞘的结子挽好方才看他,

“你送的东西,自然是宝贝。”

他不置可否,只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那松柏倒下的地方。

“可是有任务?”

他身旁的侍卫不等他发话早已心领神会的将一个信封递给她。她知道,这又是一个异常艰巨生死一线的刺杀。

他的笑堆在嘴边,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这次任务完成,你就是最好的杀手!”

她干脆的转身,几个回旋人便已飞出王府。

身旁的侍卫有些担心道,“王爷,咱们派遣的人都没有回来,她怕是……”

下一刻一个耳光便甩在侍卫脸上,“多嘴!”

虽然人被打的踉跄,可身为军人的他面不改色的单膝跪地,低首抱拳,任凭嘴角的血丝淌下,在雪地里盛开成一朵又一朵的红梅,“请王爷恕罪!”

室内炉火烧的正旺,他躺在白虎皮铺陈的椅榻上闭目养神,身旁的绝色侍女一位斟茶,一位将削好的瓜果分成一小块,用银签串起递到他嘴边。

房门被打开,风雪夹着逼人的寒气便毫不留情闯入房内。侍卫披着一身雪花恭敬的站在门外。

他睁开松惺的眼睛满意的问,“回来了?”

“王爷,一号任务失败!”

脸上的笑容似是被狂风吹裂了一条缝,继而迅速扩大成千丝万缕,侍女递上茶盏,泡着碧螺春的茶水正冒着悠悠的茶香。

他懒懒的伸手接过,品了品,凉薄的声音自辗转在杯沿的唇齿间发出,“没用的东西!”

这一世,他是瑞王夜玄,她是杀手,无名,无姓……

“痴儿……”

水镜旁站立着两位身影,正是兮离和辟芷。水镜中定格的画面是女子浑身是血的躺在雪地上,连周围的雪也被血水浸透。

就在她临死的一刻,还念念不舍的向早已从被对手击落的刀爬去,一点点,一寸寸,全然不管留一个背面给敌人于早已身受重伤的她而言是没有任何活路的。

她不管不顾,只拼尽力气去捡那把刀,意识已经模糊,嘴里还喃喃的喊着那人的名字,断断续续,喑喑哑哑。

她的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蜿蜒的痕迹,旁人若是这样流血早就失血而亡了,她却全凭着一口气,一个执念,手指插进雪中,支撑着身子往前行。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断掉,可她却浑然不觉,只朝着一个方向,爬着,爬着……

在指尖离刀还差一指的距离时,她吐出一大口血染红了衣襟,终于无力的合上眼。

辟芷有些动容的叹息,“执着如尘,也只是徒劳。”

兮离神色依旧清淡,“能看透的情爱,便算不得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