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付宅养病……确切地说,是被软禁在付宅的这段时间,张清朗的确颓废过一段时间。
甚至还一度生过自我了结的念头。
从张清朗能够读书识字的那天起,他一直都是家里人的骄傲,村里人夸赞的对象,夫子眼中的好学生。
当村里其他同龄孩子还在吊着鼻涕虫为了一口吃食爬树掏鸟蛋时,他就已经为自己规划好了前程:
用心读书,参加科举,进官场。
他一直都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也完成的很好,不管是童生考还是秀才,他都是一蹴而就。
不出意外的话,他的人生目标,二十五岁之前就能达成。
然而偏偏出了意外。
他的腿被踩断了,失去了参加科举的机会,身上的功名永远止步与秀才,并且再也没有进入官场的资格。
这对于立志要封侯拜相的张清朗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不管是之前被付家扔在无人问津的西街,还是后来被付家接回来软禁,张清朗都是浑浑噩噩,既不反对,也无欢喜,宛如一俱不会思考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直到那天他想出门却被小厮拦住、并且被气的口吐鲜血乃至晕厥。
那天可把付家人吓坏了,就连一向不拿正眼瞧他的付海经都亲自前来探望他,还跟他说,已经把那个拿话气他的下人捆起来了,由他发落。
张清朗记得那天自己也就随口说了打一顿,结果付海经果然把那下人狠狠打了一顿。
听着外面下人鬼哭狼嚎的惨叫求饶,张清朗死寂的心忽然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以后都不能再做官了是吧?
没关系,不能做官,那他就改做经商,做的好,照样能成为人上人。
再努力一点,说不定他还能成为皇商,到时候照样能得到官身。
而且有付家这样的平台在,他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真的在这个时候和付瑶瑶划清界界限呢?
张清朗看着不远处的门,眯起眼睛。
现在可还不是划清界限的时候。
付家的后门跟大门不一样,大门光是门房就有两个,还都是身强力壮的家丁,后门却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看守。
此时那婆子正坐在凳子上打盹,手里抱着个小手炉,头一点一点的,像个年老体迈啄不动食的老鸡。
张清朗深吸了口气,放轻步伐,蹑手蹑脚的从那婆子面前走过,然后拉开门,走出去。
……
另一边。
水云涧。
付瑶瑶噌地起身,尖着嗓音喊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好你个张清朗,居然敢说出那样的话来!
付瑶瑶气的砰地将茶盏扔到地上。
茶盏四裂。
飞起的碎瓷片溅到香月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香月别说叫疼了,她连用手摸摸都不敢。
她忍着痛意上前扶住付瑶瑶,劝道:“姑娘,您快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姑娘,不是奴婢多嘴,奴婢觉得张公子变了,以前的张公子温雅有礼,对姑娘您更是百依百顺,哪像现在。”
香月欲言又止。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透,懂的人自懂。
付瑶瑶果然立刻就把满腔怒火从香月办事不利身上,转移到了不识好歹的张清朗身上,好一番骂。
直到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
年轻男子一身利落的窄袖衣衫,腰间围着一条深蓝色的围裙,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正是水云涧新上任的总厨,齐海川。
齐海川手里还端着个托盘,托盘上还放着一个白玉小瓷碗。
他笑道:“姑娘饿了吧?这是我为姑娘做的银耳莲子羹,里面还特意加了些红枣碎。红枣补气血,对女子而言最是温补了。”
一番话如沐春风,娓娓道来,哄的付瑶瑶心中怒火立刻消了大半。
她看向齐海川,微微点头道:“嗯,辛苦齐郎君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只要姑娘开心,在下辛苦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齐海川含笑说,又端起白玉瓷碗,亲自捧了呈给付瑶瑶,“姑娘,您尝尝可还合胃口……小心别烫着。”
如此体贴温柔,引得付瑶瑶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眉眼间也俱是笑意。
已经在门外站了半天的张清朗面色阴沉地看着屋内的二人,拳头紧紧攥起,心中暗骂了声“贱人”,扭头就走。
说什么此生只爱他一人,只对他一人好,如今他腿瘸了,没了大好前途,这贱人立马就翻脸,还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贱人,贱人!
愤怒像把尖利的锥子,戳的张清朗心口绞痛,满身戾气的冲出水云涧,又在大街上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一气,等他停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一家铺子跟前。
有人推了他一把,不耐烦地说道:“小伙子,你怎么插队啊?要买的话就去后面排队。”
旁边的人也说:“是啊小伙子,买东西要排队的,这是这家铺子的规矩。”
“小伙子,我看你像个读书人,是个知书达理的,想来应该也不是故意要插队的,快去后面排队吧,咱们要遵守人家店里的规矩。”
什么时候买东西还要排队了,这是什么狗屁破规矩。
如果是以往,听见有人这么说,张清朗顶多也就会在心中腹诽一下,并不会把不满写在脸上。
然而他刚刚撞见自己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正是满心怒火的时候,这些准确来说其实连指责都算不上的话,此时在他听来,简直就像一个个响亮的大耳瓜子,狠狠地打在他脸上。
小厮欺负他,婢女欺负他,现在连毫不相干的路人也要跑来对他指指点点……难道就因为他现在是个小瘸子了,不能参加科举金榜题名了,所以就谁都可以欺负他了!
悲愤就像暴雨似得,劈头盖脸地朝张清朗砸来,他很想对那些朝他指指点点的路人破口大骂,甚至是挥拳相向。
可他到底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先前在付家动手打那两个婆子,已经是失智之下的鲁莽之举,此时他神智恢复,尽管又愤怒又委屈,可他到底没朝路人挥起拳头。
只是眼泪忽然一下子蓄满眼眶。
那几个先前说要他排队的客人,见他居然红着眼睛哭了起来,顿时都愕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