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米粉的香味在车内弥漫开来。

阮梨盯着阮广山递过来的那盒炒米粉, 安静一瞬,伸手接了过来。

等副驾驶上的阮广山回过头,车子便再次启动。

热闹繁华的街道往后倒去, 空气沉寂几分钟, 阮广山和佟楒话再次交谈起来。

两人聊到张洵手术时的一些事情,阮梨装作不经意般瞥向前排, 借着车窗外的光线, 她看见阮广山多了不少白头发。

阮梨正想找个机会加入聊天, 却听到阮广山说了句:

“要我说啊, 命才是最重要的。听力受损或者下降哪有那么严重, 追梦什么的都是其次,能好好活着都不错了!还是太年轻。”

闻言, 阮梨神情微顿,她往后靠在椅背上,重新移回视线看向窗外。

很奇怪,想象中的情绪并未出现。

阮梨的心情异常平静, 其实有些东西她一直都明白,只是扔抱有一丝侥幸, 希望自己的父母能理解她。

可世上的情感和三观思想原本就是不相通的。

阮梨渴望她的人生不被束缚,能活出自我,但对于阮广山和向芸莉而言, 只会觉得她在走弯路。

那弯路又是怎么定义的呢?

是不努力学习玩游戏,还是她该学医却去玩摄影?

如果从一出生每个人就都有自己的人生剧本,那大家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阮梨敛下眼, 她总在想, 活着总要有个目标和追求吧。

就像旅途迎来终点前, 沿途秀丽的风景、志同道合的伙伴亦或是美食、自由和快乐, 至少要收获一项吧?

要不然人又是为什么活下去呢。

阮梨想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教她遇到困难不要放弃,和到头来要她丢弃梦想、切实际点少做梦的会是同一个人。

所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误。

难道不应该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走向的权利吗?而为什么不妥协就是不成熟呢?

原本阮梨有许多话想和阮广山聊,可意识到两个对立的观点是不可能统一时,她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只不过佟主任有句话说的没错,她不能否定父母的爱,但也不会完全听从这份爱。

她属于她自己,应该听从于自己的心。

跟着心走。

像是想到什么,阮梨抬手在起雾的车窗玻璃上写下三个字母——

CQZ。

她抿唇笑了笑,然后画了个爱心圈起来。

对,跟着心走。

上飞机前,阮广山只是多看了阮梨一眼,什么也没说。

阮梨主动嘱咐了阮广山一声“路上注意安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机场门口,才跟着佟楒话重新折返医院。

张洵做手术的前一天,阮梨给陈迄周发过消息。

她想去看招财,但又怕陈迄周在执行任务没留基地,就在微信上给他发了消息,可陈迄周到今天也没回。

阮梨刚想着要不回去跟翁雅妮打听打听,便听到佟楒话问了句:“你这两天有跟陈迄周联系吗?”

“嗯。”阮梨如实点头,“只是他没回消息。”

“正常。”

佟楒话说:“明天清明节,他这几天应该在忙着组织烈士纪念缅怀活动。”

阮梨轻轻应了声,没说话了。

“下午要和我一起去看吗?我大概知道他们的活动几点开始。”

“我们可以去吗?”阮梨侧过身,偏头看向正在开车的佟楒话。

“当然能。”

佟楒话抽空透过后视镜看了阮梨一眼,见她眼底藏不住的期待,笑起来,“正好我也需要去看看老谭。”

阮梨眼神微怔,看见佟主任脸上满是笑容。

前排的佟楒话似是回过神哦了一句,然后弯眉说道:

“对了,我好像还没告诉你老谭和陈迄周的关系。他是陈迄周之前的中队长,我和陈迄周认识就是因为他,老谭很喜欢陈迄周。某些时候吧,我感觉老谭和陈迄周还挺像的,不过老谭运气不太好,前两年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

阮梨神情一松,安静下来。

佟楒话眼底带笑,她表情风轻云淡,还在继续说着:“子弹直接贯穿了心脏,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

阮梨张了张嘴,尽管之前隐约已经猜到了,可当事情从佟楒话嘴里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时,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佟楒话的表情没有丝毫悲伤,她眼神清明,一滴泪都没有,甚至还面带笑容。

但恰恰是这样的佟主任,让阮梨的心情更加复杂。

“你明天会来吗?”佟楒话没有顺着话题聊下去,她只是向阮梨这样确认道,“还是来吧,我想你来。”

阮梨盯着佟楒话看了几秒,点头应下:“嗯,来。”

-

隔日一早,阮梨穿上白大褂来到张洵的病房时,张洵已经醒了。

他躺在**,剃成光头的脑袋上裹着一层层纱布,望着隔壁床的老爷爷老太太斗嘴。

张洵的身边没有家人陪伴,加上术后听力有些影响,他自己能感受到,兴致也不太高。

但在注意到阮梨靠近后,张洵还是朝阮梨笑了笑。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阮梨走到张洵的病床前,仔细按照流程检查询问他的情况。

“挺好的。”

张洵也十分配合阮梨的工作,无论她问什么问题,都会认真思考再回答。

阮梨不清楚周临开是怎么劝他接受手术的,不过想起周医生平时工作的模样,也隐约能猜到。

检查完张洵的情况,阮梨站直了身子,她的目光掠过床边竖立摆放的吉他,问道,“你的电吉他能借我回去玩两天吗?”

听到阮梨提这个,张洵的眼睛瞬间亮了。

“阮医生也喜欢音乐吗?”

“嗯也不算。”阮梨如实道,“但我有一个摄影梦。”

张洵笑起来,“摄影梦?那为什么突然想学电吉他?”

“上次下班的时候经过这儿,听见你在弹Beyond的歌,挺帅的,就想学学。”阮梨笑了笑,她尾音上扬,“看看我有没有天赋在你出院前学会?”

话音刚落,张洵明显愣了愣,他很快重新面露笑容。

“好啊,阮医生要是学会了,作为交换,我免费当你的模特?”

“真的?”

阮梨诧异地抬眼,对于张洵的话感到意外。

“当然是真的。”说着,张洵还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我本来就长得不好看,现在又是光头,颜值方面不能保证。”

“那些不重要。”阮梨说,“你有才华不就够了。”

她的话显然安慰到了点上,张洵一扫眼底的阴霾,脸上也露出了真诚的笑容,阮梨看见张洵的心情好起来,这才放心地离开病房。

中午结束工作,阮梨先和佟楒话在医院食堂吃完午饭,坐在原地简单休息半个小时后,两人便

开车出发去烈士陵园。

烈士陵园离她们医院有二十多公里,路上要花费差不多三十分钟。

等阮梨和佟楒话到达烈士陵园时,正好赶上陈迄周他们在敬献花篮。

隔得远远的,阮梨依稀能看到六位礼兵们手抬花篮,迈着庄重的步伐,缓慢地走向烈士纪念碑前。

下面的其他武警们穿着绿色的军服,肃然站立着。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云层铺洒在地,偶有几只飞鸟从天空滑过,叽叽喳喳叫上两声,给这严肃的场景徒增几分活力。

像是烈士们的回应。

阮梨的视线越过层层人群,一眼落在了陈迄周身上。

敬献花篮过后,接下来就是瞻仰烈士纪念碑和重温入党誓词。

耳边响起一句句掷地有声的入党誓词的同时,阮梨还听见佟楒话小声地感慨了一句——

“真好,很快冬天就又要结束了。”

阮梨侧目,她看见佟楒话的目光落在远处站姿笔直标准的年轻武警身上,她眼底藏着笑,同时还有怀念。

在透过眼前这群穿着同样军服的人,思念着她的爱人。

阮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她不忍再直视佟楒话,看见她那不怎么悲伤的笑容。

“我以前总觉得人生还长,路要慢慢走。”

佟楒话没看转头,她随着阮梨的视线看向队伍最前头的陈迄周。他们武警队员身高普遍高,也不知道是不是陈迄周站在最前面的原因,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

佟楒话停顿了足足半分钟,才接着说:

“那会我事业心重我想着不着急,于是结婚是慢慢来的,反正老谭还年轻,孩子也可以慢慢有,直到他突然牺牲,我才发现时间根本不会给你慢下来的机会,它更加不会留给你足够的空间去思考和决定。”

“因为人与人之间,从来都是见一面少一面。”

听见这话,阮梨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而视线里的陈迄周突然回头,阮梨看见他撩起眼皮,朝自己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隐约中,他们的视线似乎越过漫漫人群,对视上了。

但下一秒,阮梨的幻想就被打破。

陈迄周便朝后排的胡旭招了招手,两人低头聊起来。

初春的暖阳落在两人的身上,镀了一层光。

阮梨紧紧地盯着陈迄周,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的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最后在烈士纪念活动结束,陈迄周他们退场打算回基地时,身边的佟楒话朝陈迄周打招呼,叫住了他。

穿着军服的陈迄周先是愣了愣,随后和旁边的人说了句话,敬完礼然后走了过来。

微风拂过树梢,绿叶打着旋儿坠落。

陈迄周腰板挺直,就这样踩着那些落叶一步步,走到阮梨面前站定,他轻敛眉睫,低眼望向阮梨的那个瞬间。

阮梨在想:春日已至,冬天真的结束了。

既然她在异乡都能和陈迄周重逢两次,还注定困在了阿尔勒什今年这个寒冷但不算漫长的冬天,那为什么,她不能一直留在这儿呢。

有经验的情况下,再追陈迄周一次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么想着,阮梨在陈迄周的直视下朝他笑了笑,主动问道,“陈队晚上有时间吗?我有那个荣幸可以和你共进晚餐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