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五的月色透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透出几分寒如泉水般透人心脾的味道。

风吹拂在官船上,水波在船舶下**漾,也吹在风中吹起一阵阵血腥味。

这里有尸体。

雨松青敏锐的观摩这艘从南省渡来的官船,高约五六丈,长约四五十丈,船上共三层,船上五桅可挂八张帆,锚重有千斤,要动用几十人人才能启航,这艘船总共可容下约三四百人,真可谓“宝船高大如楼”。

燕都船运繁茂,这等官船在燕都的船业中算不上大型,可作为巡查南省的公务用船,它的政治作用远高于经济作用。

这就是这满载着税银的官船,现在犹如死寂一般安静,被重兵把守在码头,无人敢靠近。

李炽拿出令牌,几人拥簇他们走上了官船的甲板上。

“噤声。”

朱燃收好令牌,往后叮嘱跟过来的几人,“放狗。”

大黑兴冲冲的带着还好几只伙伴往官船内奔去,锦衣卫紧跟在后面,开始查验官船内所有器具和角落。

船上侍卫共计一百四十三人,厨司仆人共二十二人,除连个督查道的官员之外,其余人全部到岸。督查道粮官消失,在最开始被认为是已死,但经过官吏一层又一层查封之后,却未见尸体,同时,锦衣卫在搜查官船之时,发现了尸包。

尸体被凶手切成块状物,随意处理在官船的任意角落,而现在已经发现两包尸体。

甲板上,从尸包中捞出来的尸体已经不能叫做残肢,凶手极为残忍的将他们的四肢全部分家,甚至剁碎。

一包尸包中,甚至离谱的出现了四只手,十多根手指头。

血水渗透着尸包,在晚夜中格外恐怖。

他们现在还不能分辨,尸包中的尸体到底是谁,又有多少人的尸体被包裹在内。

雨松青蓦地有一种拆盲盒的感觉,她也不知,在这些一个个尸包中打开的,会呈现出怎样的情况。

“现在只发现了两包残肢。”

摆弄着尸体残骸,她发现这应该是两位成年男子的尸体。

根据脚掌的长度来看,第一人年纪应该在四十岁左右,身高约一米七,因肢体水肿,她现无法判断此人的体型,在虎口,中指第二节,食指第一节左上都有一层浅浅的茧,这证明此人应该是时常写字读书人。

拼凑好手指,脚趾和脚掌,已经快到深夜,但所有人都不敢懈怠。

朱燃拎着从床铺下发现的尸包走到甲板上,看着她极为认真的半蹲在地上,又看向一直陪在她身侧的大都督,暗暗叹了一口气,“已经发现第五包尸体,这是最大的一包。”

“这味道太大了。”

雨松青缓缓站起来,打了个哈欠,“这应该是内脏。”

死亡时间早就超过了七十二小时,内脏腐败的速度远比肢体更快,在没有皮肤包裹的保护之后,内脏暴露在空气中,几乎不到四十八小时,便会开始散发尸臭味。

“内脏先别动,放在旁边去。”

她带着两层口罩和罩衣都没有抵挡住那股秽气,赶紧制止他走近,“其他的递给我。”

内脏对于此次事件参考价值不大,首当其冲的是要判断出这两人的体貌特征,弄清楚他们到底是谁。

肢体越拼凑越细致,即便是被剁碎的细肉,她也可以斟酌几次之后找到合适的地方拼上去,众人心中既震惊,又觉得佩服,甚至还有一丝诡异。

粘稠的尸液啊,夹杂着暗绿色的**,她就如此从容自若的翻来覆去,又捏又揉,这得多强大的心脏?

头颅被人砍了七八次,但好歹头骨上的肉并未被凶手剔出,在多次试错和磨合中,雨松青终于拼凑出了第一具完整的尸体。

她半蹲在地上,舒了一口气。

至少,情况没有她想象的糟糕。

面对碎尸案,她也是忐忑的,在这个刑侦手法和检验尸体信息手法落后的时代,面对这样的碎尸案,若凶手精心策划,将两人的尸体完全参合和拼接,连缝,她可就真的束手无策。

她曾看过一道报告,讲述的从事遗体捐献卖给研究机构进行科学研究从而获利的公司里,那些尸体被碎成渣滓,或者是被粘连到其他人的身体上,除非DNA否则根本没办法判断出他们的特征和身份。

而这两具尸体,肉体虽然有所粘合,掺杂,但也只是凶手为了方便随意放置,所以拼凑难度并不大。

众人凑过来,火把将甲板照亮,一张陌生的面容呈现在众人眼中。

他不是柯万东,也不是罗庭安。

李炽眼眸极冷,口中吐出两个字,“任统。”

督查道粮官之一。

“那另一个?”

朱燃看向那残缺的头颅,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此人可是兰为生?”

她没见过督查粮官的画像,但是此人的年纪也在四十岁左右,且应该是武生出身。

比起虎口手掌的茧子,他掌心中的老茧更深,且此人臂膀的宽度乃任统的数倍,肩宽背厚,高大威武,一看就是练家子。

李炽眸间更凉,淡淡道:“任统乃成华三年进士出身,四十五岁,兰为生是成华六年武状元出身。”

“他们是督查道的官员。”

失踪的人找出来,可众人面上都未见欣喜,反而更添了几分阴霾。

雨松青猜测,“如果督查道的官员已经死了,那么柯侍郎和罗……”恐怕也难逃一劫。

因为碎尸,死因变得很复杂。但就是因为碎尸,刨根究底追寻死因也变得没那么重要。她几乎无法判断第一刀或者是致命死因究竟在何处。

并且尸块上整齐的划痕和切断面已经证明凶手手刃利器,一具尸体平均的被碎的块数高达1000多块,行动几乎毫不拖泥带水。若非放在这一场搅合进税银的官司里面来看,雨松青甚至觉得这是一场仇杀案件。

可是越是碎尸案件,越怕遇到生人作案。

这与黑水县赵仁手中的分尸案不同,这是切成碎块的碎尸案,要做这个案子,凶手要么就是毁灭痕迹,要么就是为了延缓破案时间。

但他既然要毁灭痕迹,又为什么不直接扔江里面去呢?

“若直接扔进江中,我们找不到人按照失踪处理,便不会拖延到此。”李炽森森地盯着这两具尸体,“人死灯灭,但银子总不会无故失踪,既然所有人一口否定官银下过船,也没听过任何落水的声音。那么官银要么还在船上,要么从一开始就没有登过船。”

“去查江州启运那日,有什么船同时行运,搜查所有商船和沿岸停泊的船只,尤其是北上船舶。”

……

……

昭狱的最深处是审讯室,在烛火忽明忽亮的灯火中,沉闷的地下室变得更加深邃幽闭,两具碎成了渣滓的尸体静谧的躺在台案之上,越显阴沉恐怖。

李炽敲门,跨步走进屋内,“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雨松青将一块拼凑而出兰为生的右手手臂呈给他看,指出那几处抓痕,“南省那四个官员的死因你可知道?”

“江州官府上报,全都是匕首背穿心脏而死,当场身亡。”

“当场死亡,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人定是习武之人,而且不是**杀人,一连杀害四人都不手软,会是为了灭口吗?”

灭口,但凡牵扯进这样的问题,就不再是她可以按照正常刑侦方向可以参夺的。

但刀刃背穿心脏,这样的动作往往是一瞬之间的事情,有这般能力杀人的人,一定是暗卫侍卫之类,或者练家子,甚至与那些官员是熟人。

过了好一会儿,李炽接着道:“四具尸体并没有挣扎的痕迹,断气时也无外人在场,所有人都在官船离开江州设宴结束之后死在了驿站。”

“在场唯一幸存的两人,就是任统和兰为生。但我收到消息时他们已经前往来燕都的途中。江上环境复杂,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并不打算拦截,直到管船靠岸时我才发现情况不对,但是已经晚了。”

这种事情谁也料不到,锦衣卫密探虽然布满全国,可是信息究竟不如现代通讯,单靠斥候或者暗探,飞鸽传书,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他习惯性的将左手移到右手手臂上,抚摸着护腕上的纹路,靠在墙边,“兰为生的手上有抓痕,是否代表他也参与了四名官员遇害一事?”

雨松青佩服他的敏锐,“他身上还有或轻或浅的几处淤青,这些都反映他生前正在与人斗殴和挣扎的生活反应,我一是怀疑这是他与任统遇害时的防卫措施所造成的伤痕,二是怀疑他曾经参与南省官员刺杀的事情。”

“因为兰为生身上出现的伤痕并未在任统身上出现?”李炽微微反驳她的猜测,“这不稳妥,任统乃文进士出身,兰为生乃武状元出身,比起任统,他更有自保能力,单凭这一点还不能判断他身上的伤痕来源。”

自保能力……

雨松青快速跳回去看伤口,几乎喜出望外,立刻否定了李炽刚刚的猜想。

“不,兰为生一定参与了那四名官员遇刺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