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暮春,本该是暖意旭阳的季节,此刻却被低沉的乌云压低了头颅。闪电游走在云层之间,整个显得天际低沉而压抑,似乎急需要被一场酣畅的春雨洗礼。
黑云之下,一匹飞驰的骏马快速的穿越在层层密林之中。
而在骏马的身后,鞭声从四面八方驰来,山雀野兽纷纷落荒而逃,鸟叫声,野猴惊吓呜咽声伴随着密集的马蹄声回**在林间。
快追上来了!
雨松青下意识地朝后看,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紧追不舍。
赵云成闯入房内的一瞬间,她只感到腰上一紧,身子被他死死勒在怀里,冰冷的刀刃立刻架在了脖子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立刻反应了过来。
赵云成不仅想要的是玉玺,也想要古兰朵的命。但是比起被设计丧失战斗力的古兰朵,她的命在此刻更加值钱。
前有豺后有虎的情况下,劫持她要挟赵云成是最好的办法。
“放本王走。”
古兰朵冷喝一声,一脚踢翻了挡在门口的兀凉人。
“拦住他!”
赵云成负手,衣袖一挥,丝毫不受他的威胁。
四散的兀凉军立刻将他们团团包围,密密麻麻的人站了一院子,人人手持弯刀利刃,忌惮着他们这位兀凉的战神。
“往后退!本王不想说第二遍。”
古兰朵的眸子聚焦着升腾而上的怒意,视线从赵云成的身上挪动到他身后的人。
“索图,背主弃义者,只有死路一条。你认为大阏氏就容得下你?”
没人想到古兰朵会在此刻醒来,也没有人想到他会将雨松青作为人质。赵云成冰冷的眼神对准了他,散发出浓重的杀意。
“你不会杀她。”
他轻哼着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之意,“大皇子,只要你配合我,我自有办法让大阏氏饶你一命。你如今内力尽失,经脉被封,走不出这里。”
拉着雨松青出了小院数尺,古兰朵倚靠在门口,棱角分明的侧颜阴翳难平。
“宵小鼠辈,本王不屑与你为伍。”
说着,这张乖戾张扬的脸展开一个极冷的笑容,像是在讽刺赵云成那点司马昭之心。
“你怎么断定,本王不会杀了她?”
他的衣带被猎猎吹动,架在她脖间的短刃闪着金属的光芒,眸中冷漠如冰。
“本王可从来没有不杀女人的习惯。”
古兰朵脸上泛起杀意,凌冽,淡然,像是在看一群低智的废物。
“她死了,李炽定然重创,本王尽可坐收渔翁之利。但她死了,你们想要的东西,就没了……”
赵云成冷着脸不吭声,他微眯着眼,想要从古兰朵的身手里知道他究竟恢复了几分,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做戏还是古兰朵真的打算和李炽决裂。
论心思,古兰朵绝不输李炽,但论狠心,他还要稍逊一等。
当年他将李承意的遗骸挖出来挂在城墙上也没有阻挡李炽的步伐,若真杀了他的女人,他当真担当得起李炽的怒火?
何况,两人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有八分断定古兰朵不敢。
人潮涌入,包围圈越收越紧,古兰朵冷眸一凝,淡淡道:“赵云成,你要做的事本王不感兴趣。但本王能杀乌苏尔,杀一个你,易如反掌。”
压迫在脖间的冷刃更用力,压在被自己割伤好不容易才恢复的疤痕上,疼得她低声尖叫。
倒霉倒霉倒霉!
做戏能不能不要这么真实!
“退!”
兀凉军队不敢轻举妄动,只赵云成往前走了一步,紧抿着唇。
“大皇子,放了她,我让你走。可你若是带着她离开,只有玉石俱焚。”
他说得标准的兀凉话,雨松青听不懂,但就在下一刻,搂住她腰身的手突地探入怀里,将手中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脱手扔去,在落地的瞬间发出惊天骇地的“轰隆”炸响,浓密的烟尘瞬间腾起黑色粉末。
“走!”
耳边急促的一声低喝,古兰朵横刀砍断了高骑着马上的兀凉人,将她拦腰抱上马,打马厉声一喝,人马齐齐飞驰奔走。
“拦住他们!”
身后,立刻响起阵阵马蹄声。
“别动!抓紧我!”
“我们要去哪儿!”
身后有兀凉军队,身前有大燕燕军,往哪儿去都是个死。
古兰朵提着冷刃砍下林间枝丫,将她的头埋在怀里,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甩开他们再说。”
涪城之所以易守难攻,便是因为其得天独厚的地势条件。东西方向全是延绵不绝的山脉,涪城就坐落在山谷口,横断左右山巅。
一旦进了山,便如同大海捞针。
而嘉宁县的位置,只距离涪城山谷三十余地。
但走近路,只有山路可走。
晌午的天气,远处却刮起了北风,呼啸的风声和马蹄声一阵盖过一阵,震天动地的响。
东南西北,密切的马蹄声像是个包围圈似的步步靠近,古兰朵双手握紧缰绳,眸光划过一道复杂的情绪。
“雨松青,你先走。”
他很少连名带姓的叫她的名字,每次都是吊儿郎当的带着几分揶揄和调戏,也很少,像今日这般严肃地对她说话。
她忽然想起在黑水县时,他曾经用绳索拴住她的手腕拖着往山上走,半点不顾她的死活。也不管她骂骂咧咧,只管用她来威胁李炽。
那时候,她与李炽不过认识月余,她自己都没有把握李炽会救她,可是古兰朵就是如此笃定。
笃定她在李炽心中不同。
甚至赌李炽会为了她放弃追捕从大燕运往兀凉的那一批硝石。
胸口有些闷痛,雨松青不知是不是今日自己太紧张的原因,她捂住胸口,一手拉着缰绳,沉思片刻,“你还不懂吗?今日这场局是为我设的,赵云成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我在他手中,或许不会丧命,但你……”
就说不一定。
古兰朵静静立了一瞬,凤眸里似乎压抑酝踉着别样的情绪,他面色暗了暗,喉结狠狠一滑。
“你是怕他没命。”
这句话本是陈述句,古兰朵的语调却有几分自嘲,“既然如此在意他,又何必闹失踪?难道你不知,战前扰乱主帅军心,是致命的吗?”
“你不懂。”
密集的马蹄声一步步更近,大地都在颤抖,古兰朵也没有逼问她,拽着马绳就钻入了一道茂密树林。
内力被压制,又被雨松青强行唤醒,他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若被他们追上,莫说反抗之力,恐怕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
涪城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远,对于身怀六甲的雨松青来说,单身前去,太危险。
古兰朵凝视着她的发梢,面色更暗,手却停驻在半空,收了回去。
他与李炽其实算的上棋逢对手,且境遇相同,命运相似,以至于到现在,命都系在一起。
可惜,他的命没有李炽的好。
林间杂木荆棘穿插,雨松青被他的手臂护住,脸颊上倒是没被勾伤,但是胳膊和小腿却没那么幸运,即便他保护的再好,还是划出了一道道细密的口子。
“他们在前面!”
紧追在身后的兀凉军见到前面飞驰的骏马,面色一喜,立刻将手中弓箭拉起,锁定马腹。
“嗖——”
铺天盖地的雨箭从他们身侧飞过,**的马儿一声惊呼,冷箭狠狠扎入了它的后蹄。古兰朵本能的拦住雨松青的腰身从马背上飞跃而下,迅速滚入了丛林中。
马儿凄厉的鸣叫一声,扬起身子在空中刨着前蹄,但很快,数枚雨箭就穿刺了它的腹部,它痛苦地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嘴里冒着白沫。
雨松青冷汗涔涔,后怕地声音都变了。
“他们疯了……”
“箭射得很低,目的只是为了断我们的路,还没疯。”
古兰朵按住她的脑袋,却没有看她,左右审视着地形,一动未动。
“走得动吗?”
“还行。”
雨松青捂着凸起的腹部,松了口气。
这个孩子是在她离开李炽第三个月才被发现的。
那段日子,她情绪不佳,没精打采,那时候她也只是认为自己生了一场病,根本就没有朝着这方面想,直到第三个月,她居然给自己诊出了滑脉。
雨松青甚至以为自己判断错了,从未误诊的她,一连走了好几个医馆,请了好几个大夫看,人家都斩钉截铁的说是喜脉的时候,她惊愕之下,又喜又怒。
当年的雾虚崖时的旧伤,一触便会生痛。
即便是她,也不敢提。
所以这个孩子,她第一反应是觉得来的太巧,太妙。足以化解两人之间的间隙,也足以给她一个台阶回到他的身边。
但雨松青想了又想,却总是觉得差一些什么。
肚子中的这个孩子,毕竟是李氏的血脉。
如果她能接受他,是不是其实已经化解了她对李氏的恨意?
如果她不能接受……
可这是她与他的孩子。
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她挣脱不开,也理不清,只能像一只鸵鸟一样回避这个问题。而这个孩子又太乖,从有身孕到现在,基本上没有折腾她一丝半点。
雨松青其实想象得到,若是李炽知道她有孕,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古兰朵握住她的手臂一步步往深林走,身后的兀凉人见马背上没人,也纷纷下了马,一遍乱砍枝叶荆棘,一遍高声大呼古兰朵的名字。
林间地形层次不齐,长时间无人光顾的地面潮湿泥泞,雨松青大喘着气跑着,直至从密林深处看见了一处光亮。
“是悬崖!”
这是个斜坡面,再往下走几步便是两峰交接的山壑,南北山峦相隔十余丈,悬崖两岸密林繁茂,半腰之下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清。
若是在他全盛时刻,借助树干和藤蔓越过这悬崖也不是不可以一尝,可是要带着一个人越过去,几乎是天马行空。
古兰朵的目光挪到了距离他们几丈的巨石上。
“我去引开他们,你就呆在这里。”
古兰朵将她安置在巨石旁,而右手握着她的手臂,左手拿着短刃,目光凝视在一个身形高大的兀凉士兵身上,等着那士兵走近,锋利的短刃掀起一片朱色,他睨着倒下的士兵,迅速捡起捡起散落的硝石和箭雨便朝她走来。
“走!”
他的口中似乎在说着这个字,可是雨松青看不到,她的眼神睁睁地望着从他身后刺来的冷箭,厉声喊。
“古兰朵!低下头!”
“快!”
“扑——”
来不及了。
冷箭迅速从他的左肩胛骨穿透,短刃应声而掉,古兰朵瞬间倒在地面,立刻失去了战斗力。
那一处,正是他的旧伤。
“古兰朵!”
“别出来!”
古兰朵重重咳了几声,目光转向深藏在林间深处。
“装神弄鬼有什么意思,既然来了,就露个面吧。”
还有人?
怎么会还有人!
雨松青的目光朝前看去,琐视着眼前浓郁山谷林间。不多时,丛林深处缓缓走来一群金戈铁衣的大内御林军,一位裙摆逶迤的女子款款走向前。
宋婉清?
雨松青的脑子就像宕机一般停滞,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初次见兀凉大皇子,本宫失礼了。”
明媚清丽的面容上是眷赖的冷傲,宋婉清目光一眯,像是在欣赏什么稀奇事物般盯着跌落在地面的古兰朵,然后视线从他脸上挪开,望向了站在落石旁的雨松青。
她的模样与宋婉清夜里梦见太不一样。
她喜着素色青衣,而她喜欢淡粉黛紫,她喜欢简白玉簪,而她喜欢珠翠环臂。
可她偏偏要穿的与她的喜好一模一样。
而雨松青见着眼前这个女人,恍惚间以为见到了自己。
衣着风格,妆容打扮甚至一举一动之间的风韵都与自己在燕都时候的打扮近乎一模一样。
然后在这个冷傲的眸子,她见到了深藏在眼底的恨意。
“好久不见,雨姑娘。”
宋婉清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扫过她的腹部,眼神一怔,微微眯目,沉静的面容像是被撕碎了一般难看。
距离燕都数百公里丛林深处,出现大内御林军,出现了内宫妃嫔。
前有兀凉人虎视眈眈,后有燕都蠢蠢欲动。
果真是一环扣一环,一局套一局。
她如何躲得掉?
从巨石旁走出,雨松青迎着风,微微一笑,“东宫的巍巍高墙,都拦不住宋美人。”
宋婉清冷笑一声,清丽的容色露出厉色,“本宫有兵符在手,何惧东宫之墙?”
此句一语双关,倒是让雨松青吃了一惊。
李继居然会让一个女人手握兵符。
可是她没心思与宋婉清磨合时间,雨松青看着全副武装在这里伺机而动的御林军,心脏一下比一下跳的沉。
“李继要如何?”
敢直呼太子名讳的人,普天之下没有几个。
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在场众人却无人觉得稀奇。
李炽和李继已经撕破了脸兵刃相向,那些面子工程也没有粉饰下去的必要。更何况,她的身后是视她如命的李炽,是三四十万铁骑军队,她确有这个底气直呼太子名讳。
宋婉清看着她,心中不知是酝踉着嫉妒还是恨意。
“殿下让我将你带回东宫。”
为了这场局,李继不惜挑开兀凉所有暗线算计古兰朵,用无数珍宝和承诺换得重得大阏氏的配合,力保古兰朵的命,就是为了将她引出来。
他已经疯了。
被执念逼疯了。
雨松青冷笑,挺直着脊背立在风中,“他还真是贼心不死。”
“可我并不这样想。”
宋婉清缓缓走近,似笑非笑。
“我从没想将你带回皇宫。”
“别靠近她!”
古兰朵扣在地面的手捂着肩膀,吃力的站起来站将雨松青死死挡在身后,一双眸子杀意乍现。
“你要想死,就过来。”
“哼……”宋婉清捂着嘴笑出了声,“你倒是哪里都找得到救你的人。”
“可是大皇子,我今日不仅是想要她的命,还想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