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独尊

“多谢!我等这便告辞了。”

得到了通行许可,也向地主进行了报备,此次前来山神庙的主要目的既已完成,宁采臣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他当即起身向庙祝道别。

出了金碧辉煌的九峰镇山神庙,宁采臣一行人遵照陈凉的再三吩咐,开始踏访霍山中的沟沟坎坎,不敢有半点轻忽懈怠。

在霍山这一亩三分地,棋差一着的虎妖霍山君已经成了历史名词,这位铁杆倒林旭派盟主狼狈逃窜百越之地,显赫一时的霍山妖盟就此作古。随着林旭声名日渐响亮,霍山的各路妖王也渐渐息了与之争雄的心思,自愿或是不自愿地当起了安分守己的良民。

平心而论,林旭这位山神爷对待妖怪们还不算太苛刻,除了不许妖怪们随便吃人之外,基本不插手妖怪们之间的恩怨纠葛。

话虽如此,某些时候林旭还是得把妖王们召集起来开会,要求呈报山中各处生态环境的保持情况,这一点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妖王们大多觉得这位山神爷的要求太过另类,不过它们又没什么实际损失,浪费点口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诸如什么哪一座山上的兔子多了几只,何处树木被风吹折之类,凡此种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只管一五一十地跟林旭讲了。久而久之,妖王们也都习惯了到林旭的山神庙定期汇报自家地盘上的情况变化。

籍由如此春风化雨般的温和手法,林旭在霍山中建立起了完备的统治体系,居民们也可以安居乐业了。

许多本来看似不太实际的浩大工程,在得到了技术支持和财政方面的物质刺激后,也在这块位于群山环抱之中的土地上萌芽成长起来。

这一日,听闻传言后,宁采臣一行人前往在距离九峰镇不过二十多里路之外的村子考察,当临近山边率先映入眼帘的奇观,正是远方那片整齐划一宛若台阶的梯田。说不得,那些泛着灰白色的石砌田埂,由山脚开始便逐级抬升一直延伸到了山顶位置。在那些业已蓄满了水的梯田里秧苗茁壮成长,远望过去颇有几分登天梯的架势,这一幕情景不由使人看得心旌神摇,直觉不似身在人间。

随同宁采臣前来的一名总督府书吏由衷地赞叹说道:

“玄妙啊!此地真乃鬼斧神工也!”

在农耕时代,总体社会生产力太低,农业所能养活的全脱产人口数量也是有限的。即便在一般被视为脱产者的读书人群体当中,想要找到几个分不清韭菜和麦苗的极品书呆子,这事也挺不容易的。无论怎么说,耕读传家也是华夏的一项优良传统嘛!

宁采臣等人朝着这片梯田出发,待得来到了近前,他们又有了新发现。旧时在家,每逢赶上了春季插秧,或是秋收夏忙之类的特殊时点,宁采臣这个书生也得跟着下地干农活,因此他对伺候庄稼的手艺并不陌生。此刻进入到田间地头,宁采臣迅速意识到了重大发现。在他手边这片梯田里种植的水稻,植株长势比起一般品种似乎要强出许多,稻子的秧苗粗壮挺实,分蘖也多了近一倍的数量。

哪怕此时还不到能准确估算出亩产多寡的时节,凭着自己的经验,宁采臣也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这种水稻的单产很是很惊人。

提高粮食单产是个什么概念?假设一亩地增产十斤,一万亩增产那就是十万斤。假设兴汉军治下的荆州和益州引种这些良种作物,不言而喻对于粮食产量增加具有何等意义,这样的革新无论怎样加以歌颂都不为过。意识到陈凉吩咐的事情可能有了眉目,宁采臣心潮澎湃,勉强压抑着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派人找到了在附近田地里施肥的一名老农。

见了这位本地农夫的面,宁采臣马上客客气气地施礼说道:

“这位老人家,不好意思打搅您了。敢问老丈,这田里的稻种是从何而来?”

这名五十多岁年纪的老农夫赤膊着上身,他的下半身只穿一条牛鼻裈,头上戴着竹篾编成的斗笠,不显瘦弱的身躯被阳光晒成古铜色。

闻听宁采臣的问话,刚放下手里粪勺的老农露出了憨厚笑容,说道:

“哦,俺们都是从镇上农资站赊销来的。”

猛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词,宁采臣楞了一下神,跟着追问说道:

“农资站?那是何地?”

这时,老农打量着对面的一行人,像是恍然大悟般指点着说道:

“噢,俺知道了,你们都是外地人吧!”

“是啊!我们是从荆州远道而来。”

宁采臣的彬彬有礼博得了老农的好感,他颔首笑道:

“呵呵呵呵,农资站是专门售卖种子、农具和肥料的去处,俺们本地人凭着保甲证赊欠下来,秋后以后再用收上来的粮食偿还。”

闻听此言,宁采臣已经知道该怎么着手了,再度躬身施礼向老者道谢,说道:

“谢过老丈指点,小子们就不打搅您了。”

转身离开梯田,宁采臣低头沉思不语,精力充沛的杨毅则拉着身边的一位同僚开了腔,说道:

“我说鲜于大人,咱们这一路上你都一声不吭的,难不成是有啥心事?”

陡然被杨毅这个楞头青点名到了自家头上,鲜于闵在惊异之余,只好哭笑不得地说道:

“非也!在下本就不通农桑稼樯之事,再者,再说此行宁参军才是做主之人,在下也不便开口啊!”

杨毅这个大大咧咧的家伙是天生自来熟,他不依不饶地拽着鲜于闵,辩驳说道:

“哎,鲜于大人此言差矣。你我同在兴汉军中效力,自当精诚团结辅佐大将军共谋大业才是,岂能如此蝇营狗苟不求上进呢?”

闻声,已经被杨毅弄得没了脾气的鲜于闵,这时唯有连声附合说道:

“杨裨将教训得是,在下确实没多大长进。”

鲜于闵之所以如此态度消极地对待公务,原因很简单,他的家族在位于河水之北的河内,妻妾子女也丢在了岭南。

分处这南北两地的亲眷同族皆是生死不明,只留下鲜于闵孑然一身,他终日里老是一副意兴阑珊,郁郁寡欢的模样也就可以充分理解了,遇见这种倒霉事,提不起精神也是人之常情。虽说陈凉早前为了笼络示好这位秦军宿将,不惜放下身段替他做媒迎娶了出身荆州望族的几名女子为妻妾。然而,鲜于闵面对着人生的态度还是很消极。尽管没有作出反对兴汉军的行为,但也谈不到出力卖命,纯粹是在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已。

诚然,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多得是,可惜人才难得。在争天下的紧要关头,统领一军的将领能力高低,绝对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

前番,鲜于闵虽败于兴汉军手下,被叛军擒下献于陈凉马前,那也是非战之罪。无论把谁搁在那个受气包的位置上,也很难有所作为,这不能算是鲜于闵的过错。故此,陈凉在深心里始终希望打动鲜于闵,让他死心塌地替自己卖命,只是一时之间还找不出合适的切入点来说服他。这次特为派了鲜于闵随同宁采臣一道前往霍山考察,陈凉是打算借用那边开放多变的社会风气,刺激麻木不仁的鲜于闵,冀望着重新唤起他对未来生活和前途的渴望。

在九峰镇的街市上,一家卖酒酿的店铺门口,两个看似游手好闲的中年男子正在聊天,其中一人说道:

“老哥,你听说消息了吗?这回红巾军打下洛阳,大秦朝廷已经被灭了。”

来回奔波了数十里路,一行人顶着头上似火骄阳回到九峰镇,宁采臣正准备跟人打听一下农资站在何处,忽然听到旁边两个闲人聊天说到了这桩大变故,他不由得面色大变。

自从秦八十五世皇帝神秘暴毙于洛阳宫中,他的几位宗室兄弟便趁机出奔外地,这些家伙分别联合了地方实力派人物,随即便搞出一幕一国并立四主的滑稽闹剧。尽管在当时三位僭越称帝的藩王都已宣布自己即位皇帝,奈何在多数依然效忠帝国的人看来,只有洛阳朝廷才是根正苗红的正宗传人,余者皆是乱臣贼子。

如今,洛阳城陷落于红巾军之手,始终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咽下的大秦帝国也总算到了盖棺定论之时。

“红巾军?宁参军可知晓他们的来历?”

平日里无心顾及那些与己无关的琐事,跟同僚们的来往也不多,习惯于借酒浇愁的鲜于闵消息来源很是闭塞。当他转头向宁采臣询问,得到的答复惊得他目瞪口呆。

宁采臣是掌管兴汉军文牍档案汇总事务的负责人,这些情报在经手的文书上面时常被提及,宁采臣丝毫不会觉得陌生,滔滔不绝地说道:

“噢,红巾军也就是白莲教的那些妖人鼓惑百姓而来。天下大乱以来,妖徒约定以头缠红巾识别敌我,他们在河东、河内、淮北诸郡声势都很大。前不久还攻破了临淄,杀了一名僭越称帝的藩王,不曾想他们发展得如此神速。”

听到了此处,鲜于闵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追问说道:

“河内也有红巾军?”

“不错,这些邪教徒蛊惑人心很有一套,各地流民都愿意听信他们那些无生老母降世的妖言。”

话说到这里,宁采臣看到鲜于闵的神情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这才醒悟过来,连声道歉说道:

“对不住了,在下也只是猜测而已。鲜于大人您的老家……唉,难怪会如此……”

话说半截,宁采臣忽然停下来,投来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之意,他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鲜于闵不再开口,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也只能变成一声叹息。

毫无疑问,白莲教是煽动民变造反的专业人士,善于利用民众对官府的怨恨为自己火中取栗。可以说,在这些暴民洪流所到之处,各地的高门大户基本没什么好下场。除非碰到是那种扼守险要之地,营建多年易守难攻,长期围困才会陷落的坚固坞壁,寻常宅院的高墙深壕一类的防卫措施,根本阻挡不了如汹涌潮水般一拥而上的红巾军。

想清楚前因后果,鲜于闵已是面如死灰,又像是突然一下子衰老了好几岁。突然,他磕磕巴巴地对同僚们说道:

“对不住,是在下……失态了,诸位……见谅。”

在场众人还有不明就里的,宁采臣低声嘀咕了一句“鲜于大人是河内人”,大伙都晓得为何鲜于闵表现如此不堪了,全都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此后,众人也出言宽慰说道:

“原来如此啊!鲜于大人,请节哀。”

“是啊!这也是人之常情,您一定要放宽心,希望吉人自有天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