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不愿

大胖子身为顾大人的挚友,到底也没弄清顾大人身边到底带了什么人。一个小媳妇,一来就能看见,说是顾大人的兄弟媳妇,可是兄弟在哪里,一直不知道;方才从汽车里伸出脑袋,大胖子依稀瞄见院子里好像多了个男人,不过一句话说完,连小媳妇带男人全没影了,就剩了个顾大人,连搀带抱的把他从车里搬了出来。

“苏先生。”顾大人把他往院子里请:“你别忙着走,给我细讲讲,怎么就去不得了?”

苏先生挪动两只穿着皮鞋的小胖脚,肉球一般温文尔雅的往院里滚:“唉,本来一切都说妥当了,可是老帅家的小少爷不知怎的就生了病,起初全以为只是伤风感冒,哪知一天重似一天,医院也进了,中药西药也都吃过了,可是全无效果。都说小少爷头些天曾经跑进花园子里玩过,花园子太大,不干净,兴许是撞客了,老帅就请了高僧老道过去做法驱邪,然而忙了好几天,还是不成。今天我往帅府里打了电话,听说小少爷虽然还有气,但是身体都冷了;你想老儿子素来是最招人疼,老帅眼看要保不住小少爷了,还能有心思提拔你吗?他根本就不能见闲客啊!”

顾大人推门请苏先生进了上房,然后若有所思的吆喝月牙沏茶。隔着一张桌子和苏先生相对落座,他等月牙送过热茶了,才迟疑着说道:“苏先生,不瞒你说,我倒是认识一位真有力量的法师,不是道听途说,是我亲眼见识过。问题是……不知道能不能请动他。”

苏先生眼睛一亮,倒是笑了:“最好是能请动,而且要快请。你要是能救了老帅家的小少爷,老帅怎么着还不得给你个一官半职?法师在哪里?你可以坐我的汽车去。”

顾大人沉吟着笑了笑:“不用坐汽车,他人就在天津,我找他倒是容易之极,只是他肯不肯帮忙,我就不确定了。”

苏先生见他含含糊糊的不说明白话,猜出他可能是有难言之隐,所以也不追问,起身说道:“我还要去马总长家里打小牌,一旦你这边有了眉目,就可以去找我家的听差,他们总能知道我的下落。”

顾大人连连点头,恭而敬之的把他送出门去,推上汽车。及至苏先生的小汽车走远了;他转身往西厢房走,正赶上月牙换了旧衣裳推门出来。两人迎面相遇,月牙问他:“中午还是熬白菜,行不行?”

顾大人一把拽住了她,把她牵进了厨房里:“跟你说件事。”

月牙莫名其妙的抽回了手,弯腰从角落里抱起一棵大白菜:“啥事?说吧!”

顾大人压低声音答道:“我不是一直等着老帅回来吗?现在老帅回来了。”

月牙一边听一边撕去白菜外层的老叶子,没听明白。顾大人见她一脸懵懂,便继续说了下去:“老帅家的少爷好像是中了邪,马上就要嗝屁,你说我要是把他救活了,老帅还不得高看我好几眼?”

月牙伸手对着门外一指,声音也轻了:“你想让他去啊?”

顾大人又道:“月牙,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我要是发达了,能落下你们吗?我打算这就去跟他说,让他出手帮忙,他要是不愿意,我就吓唬吓唬他。你乖乖熬你的白菜,要是听见屋里有动静了,也别过去跟着瞎掺合,你放心,我不能真揍他!”

月牙想了想,一颗心悬起来不落地:“他刚长好……我刚才看他耳朵眼里还有白毛呢,一身皮肉也嫩得像水豆腐似的,能出门吗?”

顾大人嗤之以鼻的一挥手:“我又不是让他卖肉去,毛不毛嫩不嫩的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别管,我有分寸。我要是攀上老帅了,将来有了钱,肯定亏待不了你们。做你的饭吧,白菜里面多切点五花肉,我可吃不了素!”

月牙知道顾大人利欲熏心,想当官发财都要想疯了,对自己和无心又一直挺仗义,所以也想让他高升一步;不过无心刚刚成人,到底有没有本事,自己也不知道。缓缓的切着大白菜,她竖起两只耳朵听动静。

顾大人大步流星的进了西厢房,见无心伸长双腿坐在大**,正在吃月牙拎回来的甜点心。抬头望着顾大人,无心含着点心抿嘴一笑。

顾大人站在床前,将他细细的又打量了一番,发现和正常人相比,他还是有点小区别。首先眼眶太大,其次脸皮太薄,最后缺乏眉睫;显然,他还得再长几天才能完全恢复原样。

一屁股坐到床边,他笑面虎似的转向无心:“师父,我有件事,要麻烦你。”

无心嚼得面颊一鼓一鼓,太阳穴处可以看见皮下的血脉,血脉宁静,是若有若无的一线蓝:“说。”

顾大人把鞋脱了,近距离的凑到了无心身边,又抬手搂住了无心的肩膀,很亲热的笑道:“我来天津呢,是想巴结一位大人物。现在大人物的小儿子撞了邪祟,你能不能过去斩妖除魔,给我个机会攀高枝?”

无心缓缓咽下了口中的点心,皱起眉骨上的两抹青黑:“我……我还没长好呢。”

顾大人正色说道:“谁说你没长好?你现在和人是一模一样,扒光了都看不出区别来!”

无心蜷起一条腿,扯了裤管给顾大人看:“我的毛还没有褪干净……”

顾大人一瞪眼睛:“我又没让你真光着去!当初你上我家捉鬼的时候,我检查你有没有毛了吗?”

无心放下裤管伸直了腿:“我连眉毛都没生出来……”

顾大人一摆手:“没事,怪模怪样的显得更神秘莫测!一般有大本事的人,都比较怪!”

无心把手臂环抱到胸前,畏寒似的瑟缩了:“顾大人,我不想去。我自从捉鬼就没落过好,先是丢了半个脑袋,后是剩了一只手。如今好容易又长全了,我打算转行去算吉凶或者看风水。要是再招惹来一个岳绮罗,好日子就又过不下去了!”

顾大人一听此言,登时急了:“好哇,当初你像条大蛆似的,人见人嫌,是谁天天照顾你?我告诉你,我就算是你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娘,你不听我的,就是属核桃的欠打,属黄瓜的欠拍!”

无心满不在乎的答道:“我就不去。”然后把一整块点心全塞进了嘴里。

顾大人一挺身下了床,转过来伸手一指:“无心,你敢不去,我真抽你!”

无心无动于衷,一边咀嚼一边歪着脑袋掏耳朵,掏出一团白毛。

顾大人的手指变了方向,隔着房门瞄准了厨房:“不信是吧?我不揍你,我还不能揍月牙去?别跟我扯什么好男不跟女斗的屁话,我除了爹娘不打,对谁都能下手!”

无心把白毛弹到了地上:“你要是打了月牙,我就更不能去了。”

顾大人见他不吃硬的,当即决定改变战术:“无心,你真不去?!”

无心摇了摇头:“不去。”

顾大人瞬间变了语气,双手合十对着无心拜了一拜:“心哥,别跟我犯倔呀,别人的面子你不给,我的面子你还不认吗?”

无心噎着了,很徒劳的一边咽唾沫,一边抬眼看着顾大人。

顾大人见他不说话,只好进一步放低了身段:“心爷,我将来若是有了起色,还能亏待你们两口子吗?远的不说,等我得了好处,先给月牙买一副钻石坠子,怎么样?够大方吧?”

一整块点心被嚼得半烂不烂,堵在无心的喉咙口。他倒是憋不死,然而干张嘴发不出声。顾大人俯□,抱着大拳头对他一拱一拱,语言越发甜美了:“心肝,发发慈悲吧,我顾某人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再没有起色的话,一辈子不就耽误了?”

无心攥了拳头,一拳击向自己的胸膛。只听“咕噜”一声,点心下去了,他终于说出了话:“你也可以去找出尘子。”

顾大人听他口风松动了,心中登时一喜:“你懂个屁啊,肥水不流外人田!”

无心是真不想去,然而又不能不去。顾大人的前程当然是要紧的,他也希望顾大人能有个升腾。

月牙做好了饭菜,热气腾腾的摆上来。三人围着圆桌坐了,顾大人得了无心的答复,心中喜悦,忍不住挥着筷子高谈阔论,认为自己一肚皮雄材伟略,只要有了机会,就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区区丁大头和张小毛子就能把我打败了?”他边吃边说,洒得满桌都是白菜汤:“我顾玄武从小就不是怂货!”

月牙没吭声,从汤里捞肥肉片吃。无心扫了他一眼:“哦,原来你大名叫做玄武。”

顾大人洋洋得意:“怎么样?本来我叫顾石头,听着不够体面,所以当了司令之后,我就花了点钱,请县里的老先生给我起了个新名字!”

无心点了点头:“玄武……就是乌龟嘛!”

顾大人张了嘴:“啊?”

随即他转向月牙:“月牙,玄武是乌龟吗?”

月牙立刻摇了头:“我连玄武俩字咋写都不知道。”

顾大人又面向了无心:“你别跟我开玩笑啊!”

无心往米饭里倒了半碗白菜汤:“爱信不信,乌龟背上趴条蛇,合起来就叫玄武。”

顾大人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操!老不死的还要了我一块大洋哪!”

无心吃了一口汤泡饭,随即转移了话题:“要去帅府,我得换身衣裳。法师就得有法师的样子,顾大人,你去给我弄套僧袍回来,颜色样式都不拘,但是料子一定要好。”

说到此处,他的大眼珠子在大眼眶里从左转到右,把顾大人和月牙尽收眼中:“人靠衣裳马靠鞍,要说装模作样,我可是个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