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夫人◎

昭虞决定了之后, 一刻都是闲不住的。

原先她以为只是跟着江砚白去就好,如今才知道什么都要她来拿主意。

什么去几辆车,都有谁跟着, 护院几个,路线如何走。

她这才晓得,每次出门江砚白竟都准备了这么多。

她想起江砚白抿唇笑了笑,开口道:“江砚白的衣服也都带着,万一他那臭毛病又犯了, 穿不惯外头的衣服, 又是一桩麻烦事。”

银穗抬头看了看昭虞, 眉间闪过一丝忧心。

夫人心下的期待这么高, 若是寻不到四爷……

她忍不住咒骂莫方与, 东陵的王不在东陵过节, 跑到他们大周做什么, 没得连累他们四爷……

说曹操曹操到, 银穗心底的咒骂落下不过片刻, 便有人来报东陵王拜访。

昭虞在内室应了一声, 半晌没动静。

就在银穗以为她不会再应声时, 便听到昭虞道:“好茶伺候着。去回东陵王,本夫人身子不适, 见不了客。”

昭虞摩挲着手中的香囊,眼神射向窗外。

她不能去见莫方与, 因为她一瞧见他便忍不住想, 为何坠崖的不是……

昭虞摇摇头,把不该有的念头摇出去, 起身勾了勾嘴角去整理江砚白的贴身衣物。

旁人如何, 与她无关。

她如今, 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待她出发那日,正好是八月二十,极吉利的日子。

昭虞抬手遮了遮烈日,朝赵祯挥手:“哥哥快回去吧,你交代的我都记下了,不必担心。”

赵祯抿唇,满脸不舍,转念又眼含笑意,且让她先行一步。

昭虞浅笑:“哥哥莫想着跟来,你递上去的辞官折子我请娘给拦下来了,哥哥是个好官,不可像我一般任性。”

赵祯怔住。

“哥哥不仅是我一人的哥哥,还是百姓们的赵大人,若你走了,京中怕是又要多上许多冤案。”昭虞冲他眨了眨眼,“哥哥放心,我寻着他了就回来。”

若是寻不着呢……

赵祯没敢问出口,只觉得眼眶一涩就要落泪。

他忙背过身去,平稳了下情绪才抬手拍了拍昭虞的头:“莫忘了,哥哥还在京中呢。”

便是寻不到,也要记得回家。

昭虞抬手抱住他,赵祯身子一僵,自瑜儿认回来后,两人从未这般亲近过。

“哥哥放心,我好容易才有了家,自然是要回的。”

只是,得把家人找回来呀。

赵祯声音略哑:“你这丫头……”

长公主等人在一侧等了好久,见兄妹两个叙完话才上前叮嘱:“你爹送来的几人功夫都是好的,无论去哪都得带着,莫要落单。”

她抬手捏了捏昭虞的发髻,眉间愁绪一丝未减:“子修他若是知晓你去寻他定是开心的,若是碰不到便回来,没得……”

没得没了儿子又丢了儿媳妇。

昭虞乖顺地点头,稍稍倾身:“娘放心,我定带他回来。”

“好,娘等着你。”

再看一侧的弘阳,哭得妆都花了,昭虞笑着替她抹泪:“好好待嫁,我且要回来观礼呢。”

弘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莫要诓我。”

昭虞点头:“定会回来的。”

话别过后,寥寥几辆马车,悄没生息地离了京。

待走出二里地,城墙上的人再看不见她们,昭虞开口吩咐:“去往生山。”

她身侧的银穗手一抖:“夫人……”

“我总要去看看的。”昭虞放下车帘,眉间没了方才话别时的欢快,“要去看看的。”

马车行的慢,足足走了十多日才到往生山。

昭虞回头吩咐道:“你们候在此处。”

她说罢抬脚朝崖边走去。

昭虞环视了一圈,莫方与口中那番打斗留下的痕迹如今已瞧不见了,只隐约能看到几条被踩秃的小道,她猜想应当是林瀚他们寻人时留下的。

崖边的绿草极为软和,踩在上头如同走在云端。

她站在崖边朝下看了看,不远处的银穗心说教提到了嗓子眼,拽着一旁江大将军送来的侍卫:“快、快随我去……”

话音刚落众人便瞧见昭虞在崖边坐下,双腿悬空**在空中。

银穗的尖叫卡在嗓子里,怕不小心出声便惊着了她。

众人悄悄围上去,尤其是江大将军的几个侍卫,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计算着待会儿如何扑上去才能将昭虞救下来。

银穗眼眶憋得通红,颤着声音唤:“夫、夫人……

昭虞闻声回头,看着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后失笑道:“你们以为我要跳下去?”

众人不答,无声胜有声。

昭虞侧着头低声解释:“我不会跳的。”

她只是想看看这里到底又多深。

昭虞偷偷抹了把泪。

真的如陈将军说的一样,深不见底。

她瘪嘴,她白日里看还怕得慌,而江砚白落下去时正是深夜,入目皆暗,他会不会害怕?

“江砚白,你且等我。”

*

一处不知名的村子。

破败但整洁的床铺上,一个男子微微蹙了蹙眉头,头部剧烈的疼痛叫他忍不住轻嘶出声。

不远处桌子旁,头发花白的老人闻言朝他看去。

见男子悠悠睁开眼,老者轻笑了一声:“到底是救回来了。”

江砚白眼前的昏暗慢慢转为清明,环视四周:“这是哪?”

他一开口便觉嗓子如刀片割着一般,声音粗哑不堪。

老者挑眉:“不知道是哪,捡着你后便就近寻了处茅屋住下,许是哪个猎户留下的落脚处吧。”

他说罢好奇道:“你怎么坠的崖?”

“坠崖?”江砚白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手脚皆不听使唤,“我坠崖了?”

老者按住他伸手给他把脉:“莫急,近期内怕是走动不得。”

他把过脉眉头舒展开:“不错,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运气也好,若不是正好落到河里,怕是都不用救。”

江砚白越听越迷糊,忍不住问道:“多谢您出手相助,您是……”

老者不问反答:“你又是谁?”

“我是……”

江砚白怔住:“我……是谁?”

他胸口处一阵钝痛,似是忘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过片刻便满色惨白:“我是……”

老者丢给他一个东西:“瞧瞧这个,可能想起什么?”

江砚白吃力地拿起那物,一个普通的荷包,上面几枝翠竹栩栩如生。

可他瞧着便觉喜欢,细细摩挲后在角落里摸到一块凸起,将荷包翻过来,里头用绣线绣着一个江字。

“江……”

他轻嘶一声,耳边响起一句话:“明日给大人绣个竹,茶花显得女气。”

是个极悦耳的女声,他嘴角不自觉挂上一抹笑,脱口而出:“这是我夫人亲手绣的。”

老者讶异道:“这般快便想起来了?”

江砚白愣住:“想起什么?”

“你说是你夫人绣的。”

“我说了?”

“说了。”

江砚白沉默。

夫人……

他的手放在胸口,胸口剧烈的跳动让他面上多了丝红润。

越过破败的屋顶,他仿似看到了一个人影。

可朦胧中,却怎么都看不清。

半晌,他眸中含笑:“是我夫人。”

“想起来了?”

他摇头:“并未。”

老者:……

“好个厚脸皮的后生,什么都不记得了,偏要说那是你夫人。”

江砚白将荷包塞到胸前,阖眸道:“只是提起她我便觉得欢快,遇到这样的女子,我定是要娶回府的。”

老者摇头:“年轻人啊……”

“你记得夫人,那可还晓得自己名姓?”

江砚白睁开眼睛,摇头。

他自己琢磨了一阵儿:“便叫我江大河吧。”

老者:?

江砚白解释:“您不是在河中捡到我么?便先这样叫吧,大江大河的,听着便大气。”

老者一阵无语,许是不太清楚如今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背着手起身去外头侍弄刚采回来的草药。

*

九月中,众人终于到了芒州。

昭虞先遣了两人来探路,她们到的时候一切都打点好了。

方福跟在她身侧道:“夫人,照您的吩咐,咱们买的宅子临街,院里秋梨正好,黄澄澄的,宅子不算大但是咱们一行人落脚是足够了。”

昭虞颔首:“牌子挂上了么?”

“挂上了。”

说罢便到了门口,宅子小,入口也小,但绝不显得逼仄。

闹市寻这么一座宅子,倒也难为方福费心。

大门是新换的,门鼻子上面挂了个小木牌,与江砚白身上常带的那块玉一致。

昭虞抬手抚了抚木牌,不知在想什么。

她回头交代道:“冬月初出发去雪城,想来还要在这儿住约莫两个月,都惊醒些。”

“是。”

随着众人进院子,红菱侧头问银穗:“银穗姐姐,你说四爷真的能看到牌子寻进来吗?”

银穗思索片刻:“夫人特意买了闹市的宅子,门前人来人往的,万一……”

万一有人见过四爷呢?

而进院子的昭虞一直在琢磨,芒州……

天地苍茫处……

会有关系吗?

她叹了口气,踮脚摘了个秋梨。

方福说的不错,这秋梨清甜可口,酥脆多汁。

她侧头对众人道:“你们分着吃吧,留下一小筐,等咱们走时候再摘。”

不管有没有关系,这果子总归是有法子叫他吃到的。

作者有话说:

小江:感动哭了家人们,她好爱我。

昭昭:秋梨是给江砚白的,江大河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