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渐珩道:“第一,随我投降的那些将士,放他们一条生路。”
虞安歌有点儿意外,从前的商渐珩可是从来不将底层人放在眼里。
他眼中或许有江山,可是没有万民。
但虞安歌不明白的是,商渐珩在外逃亡这么久,若没有这些人拼死护着,根本活不到这个时候。
再加上那些人要么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兵,要么是周家各系英才。
情分自然不能和普通人相比。
虞安歌道:“我不是滥杀之人,只要他们不想着拥护你东山再起,我定会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其中勇猛之人,我甚至可以将其收编入神威军。”
商渐珩微微颔首,似乎很满意。
虞安歌道:“第二条呢?”
商渐珩道:“第二,接乐靖回国。”
这一条虞安歌没有即刻答应下来,因为大殷刚经历外忧内患,还需休养生息一段时日,起码近几年里是不会再跟凉国开战的。
商渐珩还当虞安歌不愿,便抬高声音道:“虞安歌,你有多少本事别人不清楚,我是清楚的。只要你想,没什么做不到的。再说了,之前乐靖身在凉国皇宫,亦冒死给边关传递过消息,你不能忘恩负义。”
虞安歌直视着他的眼睛,示意他稍安勿躁:“襄和公主乃是我大殷的功臣,有朝一日,我定会风风光光将她迎回国。”
涉及到妹妹,商渐珩那是慎之又慎:“你发誓。”
虞安歌诚心答应,不怕发誓。
孰料商渐珩道:“你发誓,若不迎回乐靖,商清晏便英年早逝,不得好死,来生遁入畜生道。”
虞安歌脸色有一瞬的扭曲:“你!”
商渐珩道:“若你诚心答应,何惧这种誓言?”
虞安歌闭上眼,磨了磨后槽牙,她诚心不假,可拿别人发誓这种事情,也只有商渐珩说得出来。
但虞安歌深呼吸,还是道:“我发誓,若不迎回襄和公主,商清晏便英年早逝,不得好死,来生遁入畜生道。”
其实不单单为了商渐珩口中所说的钱财,更多的,也是虞安歌却有统一天下,迎回公主的决心。
听到虞安歌这么发誓,商渐珩却是冷笑道:“看来你也没多在意他,这么恶毒的誓言,你说发就发,半分没有迟疑。”
虞安歌气不过,用力拍了一下铁栏杆:“商渐珩!你给我适可而止!我发誓是因为我绝不会违约!”
商渐珩自欺欺人地轻嗤一声。
虞安歌道:“第三是什么?快说!”
商渐珩道:“第三...”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还没有想好。
虞安歌面对他却是没什么耐心:“快说。”
商渐珩道:“第三,我要老四死。”
虞安歌眯起眼:“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留你一条命。”
这么简单的理由,实在是出乎她的预料。
不论商渐珩有没有这个要求,就凭商渐璞往商清晏背上刺的那一刀,虞安歌都不会放过他。
商渐珩听到虞安歌这句话,嗤笑一声:“我可不是商清晏,为了活下去,装模作样,仰人鼻息。”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对商清晏的轻蔑,这种轻蔑来自前面十几年,商清晏在他父皇手下隐忍负重,在盛京宛若瘟疫,被人避之不及。
商渐珩向来自负,在他看来,在仇人手下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轰轰烈烈死了。
虞安歌听他贬低商清晏,心里不乐意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所以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是商清晏,而不是你。”
这一句话果然让商渐珩破了大防,他的眼神变得尖利凶狠起来,却在虞安歌冷寂的目光中一点点认下这结局。
是了。
那是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人。
他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服。
看商渐珩闭上眼,收敛了一身戾气,虞安歌倒是有些唏嘘。
想来商渐珩是存了死志。
不过虞安歌也没劝他。
一是她与商渐珩没那么大交情,她对手下败将,一向没多少怜悯。
二是只要商渐珩还活着,必定有人会借着他的名义生乱,之前“金龙击水”传言,至今还甚嚣尘上。
唯有一点,便是虞安歌不便与商乐靖交代。
思及此,虞安歌道:“给襄和公主留下一封信吧。”
商渐珩再睁开眼,眼中便带着几分痛意。
他死了,妹妹在这世间,就彻底是孤身一人了。
可是他活不下去的。
他不是商清晏,也不是商渐璞,无法忍受被囚于高墙,行尸走肉的人生。
再说了,若要一朝妹妹回国,他的存在,也会让妹妹身上的荣耀带上污点。
虞安歌让人给商渐珩送来了笔墨纸砚,商渐珩提起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
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个晚上,这种痛苦并非来源于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源自希望的幻灭,永不能翻身的万念俱灰。
失败的滋味儿,比商渐珩想象中还要难以忍受,如附骨之疽,活着的每个瞬间,都让他痛苦难捱。
最终,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吾妹万安,生死有命,为兄死得其所,虽败不悔,愿吾妹余生安乐,勿念。”
信写好后,他小心翼翼将怀中金钗取出,一起装入信封里,用火漆封好。
虞安歌承诺道:“待公主还朝,这信我会亲自交到她手里。”
商渐珩颔首,也将埋藏钱财的地方告诉了虞安歌。
就在鲁县的一处峡谷。
他曾经险些在鲁县丢命,却也得到了鲁县百姓的衷心拥护。
那里或许是他失败的起点,但他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
商渐珩问道:“虞安歌,若你来盛京时,先遇到的人是我,而非商清晏,会不会不一样?”
虞安歌微微皱眉,不懂都到了这个时候,商渐珩提这个做什么。
她冷冷回答:“不会有任何不一样。”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与商渐珩,完全是两条道上的人。
其中或许有些交集,可也只有厌恶和敌视。
商渐珩指尖微颤。
他总是自欺欺人,他对虞安歌有所肖想,便觉得自己在她心中,总会留下点儿什么。
可虞安歌,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有过分毫除厌恶之外的感情。
商渐珩抬头,看着那道萧萧肃肃的身影,鼻尖恍若又嗅到了那抹若有似无的冷松香。
他这一生见过令他惊艳的人,可毫无疑问,虞安歌是其中之最。
商渐珩沉默几息,才道:“虞安歌,我从前帮过你,可是你从来不领情。在我临死前,再帮你一次,你一定给我好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