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清晏苏醒过后,迟迟没有搬回南川王府。

一来是他伤势过重,不宜挪动,二来则是因为虞安歌。

虞安歌是昭宜大长公主的义女,平日来昭宜大长公主府邸向昭宜大长公主“尽孝”,谁也不能说什么。

但商清晏若是回了南川王府,虞安歌再想见他,只怕就得暗中前往,弄得像**一般。

所以商清晏便顺理成章留了下来。

府上仆从过来禀报辛太傅求见,着实让商清晏惊讶了一下。

毕竟自从他苏醒,辛太傅只见过他一次,还是确认过他挺过来后,带着御医来见的。

其余时间,辛太傅还因为帮商渐璞处理政务,忙得是脚不沾地,只是遣人过来问了一下商清晏的情况,送了些珍贵药材过来,便作罢了。

商清晏也没有要见辛太傅的念头,祖孙二人甚是疏离。

商清晏看了一眼时间,对一旁的虞安歌道:“这个时候,辛太傅当是从宫里出来,没有折弯,直接到了昭宜大长公主府。”

虞安歌道:“想来是有什么急事。”

商清晏道:“最近跟我有关的急事,就只有你随着神威大将军前往边关一件。”

虞安歌也猜到是此事,起身便要回避,恰好商清晏的药也快到时间了,虞安歌便道:“我去给你看看药,你们先聊。”

商清晏颔首,在虞安歌出去后,便对仆从道:“请他进来吧。”

等辛太傅进来,着实让商清晏大吃一惊。

无他,辛太傅仿佛一夜之间就变老了。

其实辛太傅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年近七旬,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也是遮不住的。

只是辛太傅一向古板,腰背挺得笔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冷峻严肃,精神矍铄,老而强健,不失风采。

不知道的,都会觉得辛太傅不过五十出头。

但是今天,辛太傅的腰背不自觉便弯了下来,那双不近人情的眼眸,满是复杂和懊悔,脸上也带着浓浓的失意。

商清晏道:“太傅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辛太傅道:“圣上已经答应让虞公子和虞小姐随神威大将军前往边关了。”

商清晏道:“这是好事,其中必少不了太傅从旁相劝吧,清晏多谢太傅。”

辛太傅沉默下来,像是失神。

商清晏心道辛太傅真是老了,从前的辛太傅总是绷着一根筋,时时刻刻不肯放松。

如今竟然正跟他说着话,就神游起来。

病中无事,商清晏也没有主动开口打扰他。

等辛太傅回过神来,竟然已经过去一盏茶的时间了。

辛太傅道:“清晏,你的伤养得怎么样了?”

商清晏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有些百无聊赖道:“如您所见,不是太好。”

商清晏虽然能坐着跟辛太傅说话,但他的脸色依然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脸上的病态是掩盖不住的。

辛太傅也听御医说了商清晏的身体情况,根基本就没养好,又受此重创,能活过来已是不易,想要恢复如初,更是难上加难。

辛太傅看着商清晏道:“你受苦了。”

商清晏道:“太傅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辛太傅抿了抿唇,又是犹豫半晌,对商清晏道:“等你的伤养得再好一些,便回南川吧。”

商清晏转动佛珠的手一顿,看向辛太傅的眼神瞬间凌厉冰冷起来。

他是有回南川的打算,但不代表,让他回南川的话,是由辛太傅说出来的。

商清晏道:“盛京富贵繁华,太傅何出此言,竟要将我赶回封地?”

辛太傅再次沉默下来,半晌后,才道:“非是赶你,只是江南风水养人,望你去那里养养身子。”

商清晏冷嗤一声:“这样的话,七岁时太傅就糊弄不了我了,何况如今?”

辛太傅看起来愈发苍老,腰也愈发弯折。

商清晏不再看他,目光无意识落在窗外的竹子上:“说句实在话,我中箭之时,听到太傅派了人来救我,我第一反应还是感到庆幸的,无论太傅的初衷是监视我,还是保护我。我这条命能捡回来,都得谢太傅。”

辛太傅心情复杂。

他当时命人看住商清晏,最大的目的是害怕他一气之下,不计后果,在东安高墙便要杀了商渐璞。

弑君谋反之事,从头到尾都是商清晏在策划,他不过是从旁辅佐。

那时他以为商清晏计划周全,怎么也不会受伤,却没想到当时情况那般凶险。

商清晏道:“有救命之恩在前,所以太傅有话可以直说,不必弯弯绕绕,反而把事情搞复杂了。”

只有救命之恩,没有血缘之情。

辛太傅感到一阵心酸,又有种他活该如此的报应感。

辛太傅道:“南川是你的地方,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要比在盛京自在些。”

商清晏回过头,那双酷似母亲的秋水目,清凌凌看着他:“太傅说这话,是为了圣上,还是为了我?”

辛太傅不肯回答,他大概也说不上来。

商清晏自嘲一笑:“瞧我,怎么又忘了,太傅惯常是喜欢将利益最大化的。”

由辛太傅开口,让商清晏去南川,一方面在商渐璞眼中,是替商渐璞扫除眼中钉,肉中刺。

另一方面,辛太傅又知道他不甘于去封地做个闲散王爷,必要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长远看去,若他不能成事,辛太傅还是那个备受信赖的辅国大臣。

若他能成事,他就又欠下辛太傅一桩人情。

不知是不是说中了辛太傅心中所想,辛太傅再次沉默,一双眼睛满是复杂的神色。

或许有懊悔,或许有痛心,或许还有几分羞愧,商清晏无意深入探索。

辛太傅幽幽道:“你就当我是这么想的吧,若能走,尽快去南川。”

辛太傅知道,从商渐璞在围场背刺商清晏开始,这对兄弟反目便已成必然。

他至今不知,商渐璞为何会突然做出那种愚蠢之行,但细思从前的一些事,又好像早有征兆。

无论是商渐璞的叛逆,还是他奸生子的身份,亦或者是旁人对这对兄弟有意无意的对比,似乎都催动了商渐璞对商清晏的恨,从而做下那种不计后果的蠢事。

很显然,商渐璞将自食恶果。

这场兄弟间的比拼,不用开始,辛太傅已经看到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