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很糟糕,虞安歌苦中作乐道:“起码没有丢命。”
二皇子这皇位来的,只怕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太子这个最大的威胁,被虞安歌他们按上弑君之罪,逼得落荒而逃。
二皇子及时抽身,联合谢相占据了皇宫,可这番动作主打一个名不正言不顺。
兵马、百官以及圣旨皆在虞安歌他们手里,二皇子原以为会有一场必输的恶战,谁承想,四皇子这个身边皆是助攻的敌手,竟像是撞了树桩的兔子,带着小命和圣旨直接撞到了二皇子手里。
二皇子和崔皇后想必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这一局,他们输得惨烈,输得荒唐,输得惹人发笑。
沉默半晌,虞安歌坦言道:“我现在很难过。”
商清晏看出来了,虞安歌鲜少露出这般失意的神情。
虞安歌像是累了,头靠在床杆上稍作休息。
商清晏昏迷不醒这三日,虞安歌满腹牢骚和怨怼不知该如何对人吐露,便是哥哥过来安慰她,她也未曾表露出半分情绪,强装镇定,跟在昭宜长公主身边,做着一系列收尾事宜。
她尽可能让自己忙碌起来,可每到晚上,她熬着漫漫长夜,一点点抽丝剥茧,盘算着到底哪一步没有做好,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算来算去,只算出来满腔懊恼。
商清晏道:“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未对四皇子设防...”
虞安歌打断他道:“不是你的错,不许这么说。”
商清晏默默闭上嘴。
虞安歌道:“我难过的不是四皇子在关键时候犯蠢,将皇位拱手让人,使我们的努力付诸东流,毕竟谋划这样的大事,总要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
商清晏低声道:“你难过的,是你就这么被轻易罢了官,废了爵位。”
虞安歌颔首:“随我一起起事的中郎将和镇卫将军他们,昨天来找过我,他们似有不安,害怕二皇子事后清算,但我安慰他们,四皇子被擒后,他们及时改换门庭,打开围场封禁,送百官安全回府,没有让二皇子为难,二皇子短时间内也就不会为难他们。”
商清晏没有接话,听她将心里的烦忧娓娓道来。
虞安歌道:“眼下诸事不稳,戾太子在逃,但朝中党羽,还明里暗里为他摇旗呐喊,二皇子需要四皇子派的人跟戾太子的人抗衡,所以不敢对四皇子一派赶尽杀绝。围场那一番动静下来,二皇子没有处置任何一个人,而是采取怀柔策略,收拢人心,似昭宜长公主,二皇子便将她封为大长公主,令她主持大行皇帝丧仪。崔皇后在召见诰命夫人们时,放出话去,二皇子有意在继位后加封官爵。”
一股忧伤的情绪随着虞安歌的话,蔓延在屋子里。
商清晏道:“除了你。”
虞安歌道:“是啊,除了我。我是二皇子唯一处置的人。”
二皇子处置她的理由是女扮男装,欺君之罪。
她的身份揭穿后,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候,竟掀起了一场热议。
虞安歌道:“我听到了很多很难听的话。说我欺君罔上,冒功邀赏,倒行逆施...这些也就罢了,但他们还说我牝鸡司晨,不守妇道,不修德言容功,女德败坏...这些还是能入耳的,还有许多不能入耳的腌臜污言,我也听了。”
虞安歌说着笑了一下,笑过之后,脸上露出浓浓的悲哀。
商清晏被她身上的哀伤情绪感染了,他想要劝虞安歌几句,却又无从开口,最后只能道:“不会一直如此的。”
虞安歌转头看着他:“我难过的不是他们骂我...而是他们对女子的偏见。似乎生而为女,只有困于深闺,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才是正确的。”
这样受人唾骂的结果,虞安歌不是没有设想过,只是在这一切来临之时,她还是感到窒息。
虞安歌补充道:“男人骂我也就罢了,女人也骂我...所以我不禁在想,我错了吗?”
虞安歌眼中罕见地流露出迷茫失措。
她两辈子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她读过许多书,行过许多路,见识过朝堂的勾心斗角,也经历过战场的腥风血雨。
她总是自信满满的,即便面前遇到再大的挫折,即便跌了再惨痛的跟头,等她站起身来,依然能以最昂扬的心态,狠狠给命运一巴掌。
她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因为旁人的偏见,踟蹰不前。
商清晏昏迷的这三天里,虞安歌隐藏身份,去了市井坊间,本想探一探百姓对圣上驾崩,二皇子即将继位的看法,却没想到,天潢贵胄的话题,百姓们压根不敢多言。
他们倒把侧重点,放在了虞安歌身上。
那些难听的话自不用过多叙述,虞安歌不至于因此难过。
真正让她介意的,是有些妇人围在一起,怒斥她特立独行,说倘若她是她们的女儿,日常女扮男装,进出男人堆,合该浸猪笼,否则会带累族中女儿名声。
还有妇人抚掌而笑,说她这个官被罢得好,否则女儿家一个个有样学样,行伍参军,岂不是要经受流汗的辛苦,和流血的痛楚。
甚至有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妇,摇头晃脑叹息:“虞安歌这样的女儿,就是欠管教,要我说,就该把她一个人关在绣楼里,穿上小鞋,双腿折起绑上缚带,将窗户钉死,一日送去两餐,不许旁人与她说话,日日让节妇在窗边为她念诵女则女戒,不出一年,再不逊的女儿,也能被**成人见人夸的淑女。”
这番话听得虞安歌后背发凉,浑身颤抖。
她宁可在战场上受万箭穿心而死,也绝对不要这般屈辱地活。
可她的意志,终究只能代表她自己。
而老妇的这番话,明显赢得了旁边许多妇人的认同。
商清晏不知虞安歌听到的这些话,颇为不解道:“女人为何骂你?”
在商清晏看来,虞安歌做了大部分女人都不敢做的事情,眼下虽然结局惨淡,可她之前既能以功绩立于朝堂,难道不算是为女子的处境,辟出新路了吗?
虞安歌将那些妇人的话简单说了说,一脸疲态。
这时一道慵懒的声音忽然出现:“还能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