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早,虞安歌已经带着向怡和一些兵马出发,要走水路前往江南。

南川王府则是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商清晏脸上还残余着几分宿醉后的疲态,简单洗漱了一下,就穿戴整齐过去相见。

看到来人,商清晏倒不意外,拱手行礼道:“辛太傅。”

辛太傅一袭深灰色广袖大氅,黑白相间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凝着一个深深的川字,一脸不近人情的严肃。

商清晏也就在先帝在时,称呼对面这人为外祖父,后来圣上篡位,辛皇后成为辛淑妃,他便再不能唤外祖父了。

四皇子才是辛家的外孙,辛淑妃的亲子。

辛太傅抬头看了一眼商清晏,敏锐地察觉到商清晏的不对劲儿来,皱着眉头道:“你喝酒了?”

商清晏道:“小酌几杯罢了。”

辛太傅冷哼一声:“辛淑妃在宫中担心你担心得夜不能寐,你倒好,还有心思饮酒作乐。”

辛太傅对商清晏向来严厉,在商清晏还是太子时,他便不苟言笑,废太子后,辛太傅对他愈发不近人情起来。

不过这也不奇怪,四皇子出世后,他身为外祖父,总不好跟辛淑妃的“侄儿”关切太过。

商清晏对辛太傅的责难也不反驳,只是站在那里听训。

虽然辛太傅对他不好,他总还是感激在废太子那几年,是辛太傅保了他一条命,且辛府的各种书籍,都让他看。

辛太傅道:“听说你得了重病,辛淑妃托我来看望看望,眼瞧着你还能喝酒,应当没什么大事。”

商清晏道:“劳太傅关心,我的确没什么事,只是趁乱躲个懒,窝在府中空耗些时光。”

就连辛淑妃都不知道,商清晏一直以来都是在装病,但辛太傅却清楚,这保命的法子,便是辛太傅教的。

看商清晏表情淡然,辛太傅不好多苛责他什么:“最近的流言蜚语,你可都听说了。”

这事儿闹得太大,想不知道都难,商清晏老实回答:“略知一二。”

辛太傅眉宇间的川字纹更深了,他喝了口茶道:“废人商锐,对圣上怀恨在心,他临死前那些疯话,都是无稽之谈,你不必太过在意。”

商清晏眼中藏着一抹讽刺的笑,是不是无稽之谈,不是商锐说了算,更不是辛太傅说了算。

商清晏想到父皇死的那天,宣德殿宫人避退,只留父皇和母后二人在殿内。

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再打开门,商清晏看到的,便是满脸泪水的母后,怀中抱着父皇的尸体。

六岁的孩子,尚不知什么是死亡,就不得不面对父亲的死亡,以及父亡后,风霜刀剑的艰难处境。

宫内一夜之间素白,几个皇叔为了皇位争的面红耳赤,最终还是辛皇后与今上联手,为父皇筹备大丧,而后借机夺权登基。

君死有疑,却无人敢说。

商清晏道:“太傅都说了是无稽之谈,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辛太傅面对神色淡然的商清晏,少有地生出几分惋惜。

比聪颖,比心志,比才情,四皇子都远不及商清晏,尤其是庶人商锐的话,直接把四皇子推到了风口浪尖,锤实了四皇子奸生子的身份。

这种情况下,除非今上所有皇子都死干净了,否则太子之位根本轮不到四皇子。

事到如今,辛太傅看着一脸淡然的商清晏,只能叹一句:时也命也。

辛太傅沉吟半晌,还是道:“我虽不常在你身边,但总归幼时教过你,现在还是免不了要叮嘱你几句,学业不可荒废。”

商清晏笑了,他的笑总是带着几分凉薄:“太傅,我都是天下第一雅士了,学问自不会荒废了去。”

辛太傅深深地看了商清晏一眼:“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商清晏毫不避讳地直视辛太傅:“辛太傅放心,学生不会给您丢人的。”

辛太傅掸掸衣服:“既看到你无事,我便先走了。”

商清晏却是叫住他:“有件事儿,要跟太傅通个气儿。”

辛太傅道:“什么事?”

商清晏道:“盛京马上入冬,天寒地冻,于我病情实在不利,我想去南川养病。”

南川是圣上划给商清晏的封地,当年圣上欲废太子,遭到了许多老臣的反对,圣上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便把富庶的南川划给了商清晏。

南川还有一支独独听命于商清晏的军队,那是当年忠心于先帝的臣子,拿命给商清晏争取来的。

只是圣上将他扣押在京多年,商清晏至今只去过三次南川,世人皆以为,那支军队名存实亡。

把江南往大了看,南川也属其中,往小了看,南川便在江南之南。

辛太傅身为太傅,如今他隔三差五还会去皇子所教皇子读书,自然清楚江南现在是大皇子的地界,大皇子借着盐政,在那里大肆敛财。

如今圣上派了巡盐御史和思惠夫人过去,不可避免地要起一场风波,所以辛太傅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江南路途遥远,才是于你病情不利。”

商清晏少见地反驳辛太傅的话,强调道:“不去江南,去南川,而且我在盛京,不过是惹人嫌。”

辛太傅道:“你在盛京,起码还有我和辛淑妃护着。”

商清晏只道辛太傅到底是年纪大了,愈发看不清京中的形势,于是搬出了一个让辛太傅拒绝不了的理由:“我离京那日,可让四皇子前来送我。”

如今四皇子奸生子的流言甚嚣尘上,更有甚者,说四皇子是在先帝灵前怀上的。

若商清晏肯表现出对四皇子的亲近,于四皇子大大有益。

辛太傅沉默了几许,还是答应了下来。

辛太傅的动作很快,连着两日,南川王府来来往往的名医无数,皆说冬天到了,南川王的寒症犯了,才迟迟不好。

辛太傅又在探望了商清晏一次过后,向上递了折子,请求准许商清晏前往气候温暖的南川养病。

辛淑妃不再闭门,借口心口疼,让杜若将圣上请到了披香宫。

终究是美人的温言软语比较管用,圣上答应下来。

可四皇子那边,却对送商清晏离京一事十分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