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烽火连天。

自乌桓单于骨赟率众入侵,幽地边关接连告急。短短数日,渔阳郡外沿的各段长城便尽数沦陷,就近之县城也连失七座,胡军兵锋直指郡府渔阳。

“城中仅有五千兵马,该死,这如何能够抵挡?”

高耸的城楼上,渔阳郡守陈依脸色阴沉,他望着城下那密密麻麻的胡军,只感到心惊胆颤,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渔阳乃是幽州西部之大郡,富庶民稠,也是幽州军重点布防之区域。可毕竟是防守,自然不如进攻聚于一点那般凝实,渔阳虽有万余边军驻扎,却是零散分布在各处,短时间难以调集成军……

当然,这种部署听着弊病颇多,可就以往而言,却是面对胡虏最合适的战术。

毕竟胡虏时常犯境,也不打城,打法主要就是分化成一股股小规模的偏师,如同马贼一般,散于四处疯狂洗劫。

于此,边军大规模聚在一起,便会陷入人员沉疴行动不便的困境,大军固然能完胜小规模的骑兵部队,但追不上也是无济于事。

在胡虏常年来的惯性打法下,幽州军也只得适应,通常以半营千人为单位,常驻在一个个较为富庶的聚居地中,于此面对少许胡虏有一战之力,面对同样规模的大队胡骑,也能拒守不出等待援军……毫无疑问,这种部署是有效的,能有效遏制住胡贼各处洗劫,将损失降至最低。

可其弊端同样明显,那便是军队散开铺开后,便在单点上,完全没有应对大规模敌军的能力。

眼下,渔阳城便是陷入了此等困境。

“三万乾营,两万胡骑,敌贼足有五万余人,兵力乃是我之十倍,如何抵挡,如何能挡?”

即便发现胡贼主力浩**杀来,就近的一营边军已然紧急进城,可陈依仍旧是手足无措,彻体冰凉。

实话说来,渔阳城是座坚城,城高墙厚,还有护城河、外围卫墙等多道屏障,硬要守还是能守的,可这些终究是外因,倘若怯战惧战,纵使背靠天险又能如何?

随着主官的声声颤抖之言,城上守军的气势也是愈发低迷,更有甚者,已然萌生了弃城而逃的想法。

“大乾有律,只要敌军达至十倍,在守无可守的情况下,便可以酌情退却,尽量保存有生力量,这不正符合当下么?”

陈依身旁,郡尉廖珲咬紧牙关,抱拳劝诫道:“不敌还战,不是忠诚,而是愚蠢!只有活着,只有保全实力,才能继续为我大乾发光发热,这才是真正的大忠啊!”

“趁敌军初至还未围城,郡爷您快下达命令吧!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听闻此话,陈依重重点头,就要顺势下令。

然而另一侧一直没有出声的边军校尉却是眉头紧皱,呵斥道:

“荒谬!”

“帝国是有律条,在不可战时该当退走……可眼下,明明能战!”

陈依和廖珲都僵住了,就见那边军校尉怒目相对,高声开口:

“渔阳城坚,自古便是名城,作为幽西边关上最重要的城池,这些年也在不断加固,其防御能力就是相比州府蓟城也不遑多让,如今城中尚有五千可战之士,完全能坚持到援军到来,汝二人皆为地方军政主官,何故未战先遁?”

“文校尉,城外可是足有五万胡军啊!寻常战事,我两三个乾军能战一个胡虏都算不错,眼下依你之意,是想以五千乾军战五万胡虏?”

虽被呵斥,陈依却没有动怒。

他只是摇头哀叹,凄声道:“我身为渔阳郡守,又岂愿轻弃治下子民?你各处去打听打听,在整个幽州,除了近期那声名鹊起的清昌县外,还有哪个地方能比我渔阳更加仁政?我爱惜民力,却也知晓大势,不能敌就是不能敌,敌我差距,这非是一腔孤勇就可以抹平的!不若保存可用之身,先暂避锋芒,再谋应对之计!”

文嗣闻言,一时倒也没有反驳。

在幽州诸郡中,除已然调任高升的张诚以外,就属身旁这位陈依陈太守的名声最好。

此人体恤民情,为政期间既敛到了财富,又安定了民间,还大幅提升了当地的经济,声望乃是极好。

陈依善于商贸,虽爱敛财,却从不通过搜刮民脂民膏那种下作手段,其治下百姓康乐富足,便足以见证其确实爱民惜民。倘若不是局势危急……此人大概也不会萌生退意。

可形势再不利,有时不退就是不能退,这点不容商榷不容置疑。

“渔阳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其背后又是州府所在之蓟郡!郡守可曾想过,我等退的轻巧,可这一退,将为我幽州带来多大的灾难?此城乃是边关门户,是渔阳的中枢堡垒,一旦失陷,其余县城都将失去联系,整个渔阳也再无险可守。”

“而只要稳住此城,待援军抵达后,大可以渔阳为据点,步步反推回去,收拢失地,还复山河!”

“这一退,让的不是一座城,而一个郡啊!”

文嗣眉头紧皱,作为常年与胡虏作战的边军校尉,他的才能自然是没有注水的,到了此时此刻,又如何还没发觉乌桓那边的变化?

随着打法改变,胡贼的战略肯定也变了,此番犯境,怕是并非以劫掠为主要目的,而是真正的入侵……攻城略地!

如此,渔阳城就更不能失陷了!

“援军,援军,待到你说的援军到来,城早就破了。”

即便知晓文嗣所言有理,但陈依仍是坚决摇头。

天大地大,自己最大!倘若自己都没了,那就是乾帝国从此变得繁荣昌盛,又与他有什么关联?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留下来,很有可能会丧命于此,那他就坚决不留,纵使被罢任免职,亦是如此。

“文将军之志,我深感敬佩……这样吧,我将三千郡兵,还有衙役差役全部交给你,这渔阳城就交给你来守,如何?”

“这,好吧……”

满心想要将郡守郡尉给留下来,可对方非要走,文嗣也没有办法,毕竟双方互不隶属,他除非来硬的,否则根本影响不了陈依的行为。

可对方是郡守,在这郡城之中跟他来硬的,说不好就要内部火并,如此一来,城也别守了。

何况汝南陈家乃是闻名世族,就凭文嗣这出身草莽之校尉,也是开罪不起……

对方能在走前,将麾下三千郡兵交给自己,而非直接带走护卫随行,已经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可虽然掌握了军权,但在临战之际,己方的两个主官却是逃之夭夭,这对底层士兵的影响,自然无需多言。

文嗣神情阴沉,只感到万般无奈。

有心匡国,奈何独木难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