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三更。
太湖牢狱之内,罗天生闭目假寐,体内真气缓缓游走,筋络隐有微热之感,隐隐踏入五境武夫的“炼筋”门槛。
只是按照火煞所说,一入五境,人身筋络比精铁钢簧还要强韧三分;罗天生自觉,如今的微热,只是由于多年浸泡凶兽之血,服用灵丹灵果,比寻常的四境巅峰武夫更为强悍,并非真正踏入五境。
炼筋之始,有真气自筋络而生,通贯全身,肢臂躯干肩头胸腹,尽皆可以当做攻防利器,以真气护体,以皮膜护体,以筋络护体,武夫之强才算是初现端倪。
“我根基太牢,筋络比常人强悍太多,入五境也要艰难一些。”罗天生并不着急,只是周而复始的运转真气,只待水到渠成,自然而至。
渐至四更时分,罗天生忽然睁开眼睛,往牢狱上方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了!”
太湖府上方千丈,有白光破空而来,四皇子已至!
茫茫夜色间,一派白光尤为显眼,其上离着三道身影,正是吴侍龙和四皇子,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矍铄老者,穿一件员外袍,面色有些不怒自威,显然是旧居高位养成的气度,相貌更是端正,目光在夜空更显明亮。
“殿下。”吴侍龙轻轻躬身,伸手遥遥指着太湖牢狱方向:“罗公子就在那里。”
四皇子一眼看去,双目紫芒闪烁,只看到黢黑一片,并没有吴侍龙那样的眼力,微笑道:“吴伯,我才四境。”
“老奴知罪。”吴侍龙犹豫一下,低声又道:“并非老奴炫耀眼力,只是,那里是太湖牢狱,罗公子怎么会坐牢?太湖府方圆三千余里,大小城镇四十座,最强的也不过是太湖帮主,五境武夫而已,谁能擒的住罗公子?”
四皇子思索片刻,叹息一声:“他是为了我啊。没人能擒他,他自己愿去,谁又能拦得住?修士再高,高不过黎民百姓,高不过大衍皇法。罗天生曾经和我说过,修士也是百姓,百姓坐牢,修士也要坐牢,并无例外。”
吴侍龙脸色一肃,对着罗天生所在的方向远远拱手:“殿下心意,罗公子可知。”
四皇子缓缓点头,面容舒展:“小罗是我的知己。”
白发老者修为不高,气息只有五境左右,同样看不到太湖牢狱,但脸色也有几分变化,轻轻点头道:“四殿下交友如此,殊为难得,修士坐牢之事若是宣扬出去,足以壮我大衍国威,震慑无数修行门派。看似小事一桩,实则大有深意,殿下这位朋友不简单啊。”
“他不简单,我比他更难。”四皇子苦笑道:“他坐牢容易,我去请他出来就难得多,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取笑我。”
吴侍龙面露微笑,白发老者也知道年轻人的情谊,拱手笑一笑道:“殿下,您去叙旧即可,草民和吴统领夤夜查访,定能查的水落石出,请殿下放心。”
四皇子看了看这位前大理寺司宋惟庸,拱手还礼:“有劳宋大人。”
宋惟庸不再多说,吴侍龙手指一挑,一道白光托着四皇子,轻飘飘的往太湖牢狱飞去。
……
囚室门外,牢头哈欠连连,两名陪同狱卒无精打采,都有些昏昏欲睡。
罗天生轻敲囚室墙壁,发出“咚咚”声响,微笑道:“牢头大哥,两位狱卒小哥,有朋友来看我,劳烦你们开一下牢门。”
牢头年逾四十,脸色偏黑,有些稀疏胡茬,被罗天生惊的一跳,腰间挎刀下意识的抽出半寸,又立即醒转,收刀回鞘,悻悻笑道:“要是真有仙长来看您,我这点本事怎么拦得住?只是,罗仙长不要责怪,擅闯牢狱重地,依律要判斩刑,您这位仙长朋友还是不要来了吧,小的陪您再住两天,就两天,然后送您刑满离去,不触犯皇法,这样最好。”
“无妨。”罗天生轻轻笑道:“我这位朋友不是仙长,是当今大衍皇帝陛下的四皇子。”
牢头只当罗天生是开玩笑,嘿嘿赔笑,并不开门,仅仅笑了没几声,只听身后呼通两声,两名狱卒齐齐跪地,声音忍不住的打颤:“拜,拜见皇子殿下。”
“啊?”牢头心头一愣,慢慢转身,只见四皇子身穿皇子袍服,制式周全,距离牢房只有一丈,指尖挑着一缕紫色火苗,面带笑容,道:“敲门有些麻烦,我烧断门锁进来的,这里倒是清静,只有你自己坐牢。”
牢头官职虽低,也知道这一身打扮意味着什么,瞬间手脚发软,战战兢兢跪倒在地,俯首叩拜,口中牙齿颤抖:“拜见四皇子。”
四皇子挥手,示意三人起身,坐了牢头的座位,隔着牢门笑道:“罗天生,你还不出来,等我怎么请你?”
“不用请。”罗天生伸出两个手指,比四皇子笑的更欢:“我被判了三天监禁,还有两天出狱,罚了好多精石。沉冤不雪,我就再告,再坐牢,坐到案情大白的一天。”
四皇子忍俊不禁,笑容满面:“你这家伙也学会用这些小心机了,大衍幅员广阔,方圆过百万里,官员良莠不齐,太湖一府并非个例。我身为皇子,自然要为父皇分忧,你这桩天大的冤案,本皇子亲自为你主持公道。”
“那就好。”罗天生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小四,有三个人,你务必找到。一个是沧澜江边艄夫,名为王二;一位是府城西南二十里外的一座茅庐之内,独自居住的瞎眼婆婆;另一位是个大户,做浣丝生意的吕家公子,他们有冤在身,都是太湖帮所为。”
四皇子微微颔首,轻声道:“吴伯九境,查案的是前任大理寺司,一夜时间,郭正梁藏的再深也无用,太湖帮瓦解就在眼前。”
“你说的话,我信。”罗天生身躯轻轻一震,身上枷锁自然脱落,又往囚室铁锁摸了一把,锁栓自开,慢慢走出门外,低头看看手掌,笑道:“这也是算行走江湖的手艺,今天是第一次用。”
四皇子离座起身,看了看牢头和两个狱卒,道:“这么大一座牢狱,只有你们三个,太少了。等郭正梁离任,下任府主会增派人手,牢头擢升典狱长,狱卒做牢头吧,我有心提拔,但只是皇子之身,你们善待我的朋友,我以此相报,不枉你们辛苦一场。”
牢头和狱卒感激涕零,跪在地上嘭嘭磕头,口中连颂恩德。
罗天生和四皇子并肩走出牢狱,仰望漫天星辰,感叹一声道:“还是外面好些,天地开阔,牢狱这地方,我一次都不想再来。”
四皇子看他一眼,抬脚往他腿上踢了一记,哼了一声:“罗天生,知道牢狱不好,以后作奸犯科的事情少做。我查阅卷宗,发现了一些事情,比如你脚上穿的靴子,叫做履云靴,原是大内珍藏,在大衍百年神兵榜名列九十六,是极为难得的飞行法宝。这样的好东西,我都没有,依律叛你个终生监禁都不为过。还有刚才你开枷解锁的本事,绝非自学成才,身后必然有高人指点。”
“身受牢狱之苦,罚了好多精石不说,又要算这靴子的账。”罗天生拱手,鞠了一躬,叹气道:“殿下要如何处理草民,草民只能认了。”
四皇子躬身还礼,面色端正,道:“罗兄弟,你这一躬折煞我了。太湖府之事,你为我甘入牢狱,这份情意小四铭记在心。于公而言,大衍欠你一个公道;于私而言,你折损的精石,我需加倍赔偿。”
说着,四皇子手掌一翻,解下腰间锦囊,取了两百金精石出来,笑道:“若是不够,我在加些?”
罗天生取了精石,摆摆手,没来由的想起去年在古神战场结识的那位骑着大铁箱奔跑的班家少年,脸上绽出一丝笑意,道:“若是班鲁在此,你这两百精石远远不够,他算账最是精明。”
“若是班鲁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可不敢要我的精石。”四皇子把锦囊系回腰间,会心一笑,又把话锋一转,谈回了太湖府的正事:“郭正梁久在官场,本身并无修为,是一介读书人。太湖帮欺压百姓,依律解散之后,首恶伏诛,从犯或是流放,或是充军,罪不至死。两者勾结坐实,郭正梁的官位是保不住了,你猜他会怎么做?”
罗天生思索一息时间,目光微闪:“狗急不敢跳墙,丢官如同殒身,郭正梁生不如死。”
“依律判罚,郭正梁革职流放三万里,家产抄没。”四皇子淡淡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他无颜苟活,只剩了自杀一途。”
罗天生看了看郭府方向,摇了摇头,并不多说。
四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距离八月十五还有四个多月,你去灵树观绰绰有余,不要着急走;郭正梁昨日审你,今日天亮,你陪我审他,看他如何在府衙大堂立足。”
“好。”罗天生点头,意气风发:“公审郭正梁,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两人并肩行走,边走边聊,一路走到运河岸边,沿河走出十余里,天色已然渐明。四皇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笑一声道:“大衍立国至今,如此大张旗鼓的处理修行门派,还是从未有过之事,在修行者之间,必然影响不小。”
“你真是这么想的?”罗天生看他一眼,摇头笑道:“大张旗鼓,人尽皆知,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仅仅解散太湖帮,怕是远远不足以平民愤,如何处置,你心中早有定计,我猜的对不对?”
四皇子遥望天空,轻声道:“吴伯做事,向来考虑周全,太湖一帮,现在必然已经被死死困住,一个都别想走脱,等咱们审完了郭正梁,一起去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