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行两百余里,澜沧江面水纹隐有乱象,江底暗流丛生。
北往商会快船放慢,沿河行舟放下桅杆,船舱底部机括停止运转,只是顺流而行,两个时辰只走了三十余里。
罗天生遥望江面,只见船侧左岸山川连绵,其高千丈不至,是一道不知多长的巨大山峡,右侧水面一望无际;以他如今目力一眼能看百里,犹然看不到右侧江岸。
齐延江走到罗天生身旁,解释道:“罗小哥,这处河道宽五百八十里,唤做‘剑龟峡’,江底最深处无人可知,我大衍皇朝水利官员无法测算其水文地理,只是猜测,或许有十万米深度,或者更深,是这方剑尾巨龟的栖息之地。巨龟生性温和,我们只需放慢船速沿岸而行,不惊不扰,自然可以安然度过。”
罗天生轻轻点头,站在船首仔细观看江面,舟行十里之后,果然看到一只大龟,体长约有百丈,皮如千年老树,背上龟壳呈青黑色,每片龟甲都是六角形盾片,盾片衔接处缝隙深达两丈,充满坚实厚重之感;两只眼睛漆黑深邃,龟口喷吐水雾,身后一条二十余丈长的尾巴,形状酷似利剑,分成一节节尾骨紧密相连,在水底缓缓摆动。
这只剑尾大龟并不怕人,转头看看罗天生等人乘坐的商船,并不理睬,只是自顾自的在水中慢慢游动;游不过盏茶时分,缓缓沉入水底,再没有冒出水面。
“是挺大的。”罗天生收回目光,笑道:“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刚才那只大龟气息不强,与咱们修士相比,最多超不过三境,如果动手的话,四境武夫也未必是它的对手。”
齐延江面露笑容,道:“罗小哥说笑了,剑尾龟壳坚硬无比,寻常四境武夫若没有趁手兵刃,怕是根本劈不开它的龟甲;而且它尾剑锋利,力大无穷,纵然四境武夫也远远不及。”
罗天生深以为然。
再行半日,天色渐黑,江面上陆续出现了两百余只剑尾龟,大的身形超过三百丈,如同一座水中小岛。小一些的似乎出生不久,也有十丈方圆,叫声更是奇特,犹如婴孩哭泣,哇哇直响。
又行半个时辰,天空渐有繁星出现,夜色降临,商船速度再慢三分。齐延江已然返回船舱,然而罗天生仍然站立船首,远看左侧连绵山川,推算此处地理地势,眉头越皱越紧。
两岸正对双龙成峡,江如龙脊,波浪不兴,正是一处绝佳宝地;唯独五十里外有一座山峰太高,山顶直入云霄,山廓更是大的出奇,黑黢黢的看不真切,怕是有三四十里方圆。
与周围千丈山峰相比,这座巨峰便像是坡地上鼓起的一块巨石,和此处地势格格不入,显的极为突兀。
“不对!”背棺少年再算片刻,只觉得佛煞叔叔传授的观山望气之法决然不会有错,此处地气极佳,毫无破绽;而那座巍峨巨山的存在,正该是这处地势的破绽才对,如此两相矛盾,可谓古怪。
船舱之内,齐延江端了一盆肉菜,手中拿着面饼,喊一声道:“罗小哥,夜色已深,吃了晚饭早些休息吧,一觉醒来,我们的商船就已经通过这片剑龟峡了。”
罗天生不进船舱,伸手遥指那座巍峨巨峰,问道:“齐兄,那是座什么山,有没有名字?我懂一点观山望气之法,这座山有古怪。”
“古怪?”齐延江放下肉菜面饼,走出船舱,往山峰遥望一眼,笑道:“自从我加入北往商盟,初次在澜沧江上行舟就已见过这座大山,听商盟的老人说,这座山矗立了也不知多少年,或许从古至今都有?我等常年行舟,也曾在此处停过,却不知道它有没有名字。”
罗天生思索片刻,手指掀开腰间黑皮葫芦嘴儿,把浮世宝珠取了出来。
心神灌注,犹如神祇临空,观这百里方圆。
仅仅往那山峰看了一眼,这背棺少年心头一讶,双眼忍不住微微缩紧。
居高临下而视,这座巨峰居然和剑尾大龟有七分相似,山北棱角不显,形如半圆,高有一千余丈;峰体犹如龟身,峰顶高有一万四千余米,中高围低,落势极缓,独占了方圆七十余里,又在山南留了一条陡坡,长逾十里左右,层次分明,像极了大龟的剑尾。
“难道……”罗天生心中起意,有心一探究竟,一缕心神释放而出,把整座巨峰团团包裹。
浮世宝珠之力,改一地风水,变四时节气,山川移位!
宝珠虽好,只是这背棺少年神识有限,下一场连绵小雨都持续不了三个时辰,对这巨峰而言,犹如蚍蜉撼树,无法动摇其丝毫;把这背棺少年累的面色发白,汗流浃背,仍然毫不移动。
“不对,不对。”罗天生收起宝珠,心中疑惑更重。
当日从古神战场返回罗刹岭,这宝珠也曾交给太岁六煞看过,都说是天地奇宝,让他好生保管,切莫丢失;又说这宝珠威能无尽,但凡百里之内,无论山川河岳,就算是座百里铁峰也能让它动上一动。
然而此刻,那座方圆七十余里的山峰,居然连一块山石都未动摇,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罗天生休息片刻,还想再次尝试,脚下却突然一晃,整艘商船左摇右摆,沧澜江面风声大作,一道道巨浪此起彼伏,卷着商船往河流中心漂去。
“怎么回事?!”船舱之内,一应杂役满脸惊恐,齐延江纵身冲上甲板,正要说话,只见罗天生已在甲板站稳,仰头看着左侧半空,脸色说不出的精彩。
齐延江转头,顺着罗天生观望的方向看去,只是一眼,忍不住头皮发麻,手脚打颤,失声道:“这,这,这么大的乌龟?!”
那座巍峨山峰,正是一只趴伏沉睡了不知多久的剑尾巨龟!
两人眼前,巍峨山峰簌簌震动,千丈方圆的龟首正在慢慢抬起,头顶和背上龟壳不断有土石落下,身后十里长的剑尾缓缓摇动;四条足肢犹如四根通天粗珠,撑着万丈多高的身躯,一步一顿,慢慢往沧澜江中走去。
地面震动水生纹,那些把商船卷动的大浪,正是这巨龟行走震出的涟漪!
夜色笼罩之中,难以分辨这巨龟的本身之色,只见黑黢黢一只庞然大物,摇摇晃晃滑入澜沧江中,呼吸声响犹如九天闷雷,身躯在江面压出一道湍急的水流旋涡;直到身躯即将全部没入水面以下,头颅又慢慢抬起,往商船看了一眼。
两只眼睛,便如同夜色中两颗更加漆黑的幽亮的巨大宝石,闪动着奇异的光。
齐延江不敢和巨龟对视,罗天生倒不觉得怎样,眼看着巨龟彻底入水,旋涡平息,心中若有所觉;在齐延江眼中,这名年轻豪客仿佛从眼前消失了一般,身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口中喃喃低语道:“俯仰惊天地,托体同山阿,这只巨龟已经走上修行道路,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与人无疑,这种修行的法门……”
说着说着,罗天生闭口不言,双臂随意舒展晃动,正是火煞所授的无名拳法;而在齐延江眼中,这名背棺少年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只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硕大拳头,周围空气扭曲变形,而他脚下的甲板似乎承受不住他的拳意,取自澜沧江畔密林的上等木材已焦糊一片,渐渐冒出浓烟,似乎即将灼烧。
船舱之内,几个船夫杂役满脸惊慌,各自备好木桶水盆,纷纷出了船舱,随时准备灭火。
“嘘!”齐延江知道这位尊贵豪客已进入顿悟之境,示意船夫杂役不得异动,走到他们身前,压低声音道:“这边有我照看,火焰最多烧不出七尺,谁敢打扰这位豪客修炼,从此商盟除名,永不录用。”
众人都不敢言,齐延江回头再看,只见罗天生身躯突然微微趴伏,形态与那只剑尾巨龟极为相似,双臂双腿微微蜷曲,后背和背后的铜棺高高鼓起,胸腹不鼓不涨,口鼻毫无声息,而身旁空气逐渐凝成一片薄雾,如同沧澜江水,泛出了一层层粼波。
“这位罗小哥,本身炼的是火行之拳,刚才观看巨龟蛰伏苏醒,瞬间悟出了水行之拳?”齐延江难以置信,忍不住摇头惊讶:“常人十年求一次顿悟都不可得,艰难无比,一次顿悟能有三息便是大造化。罗小哥这都顿悟十息了,收获不知该有多大!”
此时罗天生体内,丹田气旋缓缓旋转,就如同那只巨龟入江之时在江面压出的水流旋涡,体内四重气劲之后,一道道真气涟漪前赴后继,约有盏茶时分,逐渐凝聚成第五重气劲,和巴王爷封地之内,腾云宗主祁柯蔑的“五气连波毒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五气一成,罗天生慢慢睁开眼睛,直觉精神前所未有的清爽,经脉之内的杂质早已全数驱逐,称做“通脉大圆满”,只需再进一步,就是五境“炼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