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罗天生离开客栈,动身前往铸剑阁。
昨夜暗藏风雨,罗天生并不知道,但是走在路上,仍能感受到一丝异样,那些如若针芒一样的目光变得更加沉郁,更加虎视眈眈,仿佛要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这很古怪,但罗天生只认为是这里的独特的规则,虽然高手很多,但是并无多少威胁,只有其中一股气息,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压迫之感,让他生不出半点抗拒之心。
不过眼下,罗天生也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这股气息是谁,一路问询着来到了铸剑阁所在的试剑山庄。
试剑山庄在试剑山,山势雄伟壮丽,气势磅礴,以拔地通天之势浩然巍立,如同一柄擎天巨剑倒竖于此,古树名木,溪谷瀑潭,山峰崖岭,奇石陡岩不可名状,自成一方山中气象,又有护山法阵雄峙,时而变幻灵秀霞光,缠绵云海,直可谓是人间仙境。
罗天生刚到山脚,目力所及这缥缈巍峨的气象,不由得心生赞叹。
其实,试剑山在这天仓岛内也算铸剑阁和天机阁两教重地,曾经铸剑阁和天机阁是为一教,名曰“悟道剑宗”,两教为争这方宝地,没少大打出手,血流成河,直至一千年前,铸剑阁第七任宗主沈渊儒力压群雄,夺下试剑山,建立试剑山庄,才有了如今威名赫赫的铸剑阁。
根据罗天生在都城里听闻的一些轶事趣闻,这沈渊儒确实可谓是一代天才人物,少小聪颖,六岁便凝练真元,十一岁入境,五年时间的沉淀与磨练,让他在当时被九岛诸国各门各派修士惊为神童。
二十八岁,便游历九岛诸国邀战天下修士,曾在东限岛与各门各派三千修士论道七天七夜,天下修士俱服矣,从此感叹天下再无可为之事,郁郁寡欢,回到铸剑阁闭关多年,从此不问世事,醉心修行。
五十八岁,修行之路畅通无阻,又觉修士遵行天道实感无趣,仍是不够自由洒脱,遂又参悟铸剑之道,一生铸剑无数,创立“铸剑阁”,从此悟道剑宗便一分为二,铸剑阁和天机阁皆名垂天下。
一千年里,两教各有沉浮,但威名不减,特别是如今铸剑阁宗主沈云沧和天机阁阁主卢慕流,被誉为超越当年沈渊儒的一代双雄。沈云沧呕心沥血,曾耗时三十年,铸成名剑,列为灵器之列,剑势一出,便能感悟天地生灵,运转时技近于道,产生巨大威力;卢慕流参悟天道,能够窥悟天机,预料凶吉,更是惊才绝艳,镇国昌盛,无愧“天算子”这个名号。
更有人说,卢慕流的天机阁与神有着莫大的关系,只不过年代久远,天机阁又故意封存消息,现在已是成为巷间闲话,茶余饭后的谈资,具体是真是假,已是无从考证。
罗天生收回思绪,朝着试剑山微微行了一礼,似是对那位镇压一方的先辈高人沈渊儒表示尊敬,正欲抬步踏上山道,却听一道声音隆隆而来。
只见山道上,远远出现一辆机括运作的木车,木刻金带,玉盘雕镂,一副鬼斧神工之技艺,缓缓沿着山道而下,来到罗天生面前。
而后,木车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截白藕似的娇嫩手臂探出,随后便是一副俏美可爱的面庞,一对弯月牙儿似的眼睛笑吟吟的看着罗天生。
“天生哥哥。”
“绿萝。又见面了。”罗天生看着掀开门帘迎上前来的绿萝,同样咧嘴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自神宝大典结束之后,已是三两月未曾见面,此次相遇,却见绿萝似乎成长了不少,罗天生心里不由得也有些欣喜慰藉。
“爹爹说有人来访,而且那人我还认识,叫我亲自来迎。”绿萝自然的揽住罗天生的手臂,笑道,“我正当疑惑不解的,不曾想原来是天生哥哥,爹爹在庄内静候你多时了,我们进庄吧。”
说着,便又掀开门帘,二人一同钻进车内,顿时一阵木轮“吱呀”的响声,木车沿着山道又缓缓原路返回,直往试剑山庄而去。
到了试剑山庄,绿萝和罗天生下了木车,放眼望去,这试剑山庄果然名不虚传,山庄浩大,气势雄辉,庄堂宅院鳞次栉比,又有千年古木枝繁叶茂,树干挺拔,遥相呼应的矗立在山庄各处,迎面便是九间斋堂,各自两侧摩崖碑刻,题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更不用说奇花异草,假山湖潭,直欲让人应接不暇,三步一景,十步一层天。
目光遥望试剑山庄后方,屹立试剑山巅的一处巍峨高楼,便是那铸剑阁的列剑高台。
罗天生收回视线,在绿萝的指引下,二人步向其中一间斋堂,拾剑斋。
沈云沧喜好幽静,这拾剑斋在山庄西麓,一片层层叠叠的桃花林掩映着这间斋堂,走进桃花林中,听不到喧嚣,只闻潺潺溪声和婉转鸟鸣,又见水清草茂,石细花海,身旁还有绿萝婀娜身影灵巧轻盈,摇曳多姿,不由得令罗天生心下好生赞叹,一路上东瞧瞧,西看看,不知不觉便来到拾剑斋门前。
绿萝推门进去,带领罗天生来到正厅,见到了铸剑阁的宗主,当今碎星群陆天下五绝之一,绿萝的父亲——沈云沧。
和罗天生想象当中的样子,多少有些大相径庭。沈云沧中等身材,体态匀称,皮肤白皙,五官端正,剑眉星目,颌下留着三缕长髯,见到罗天生的时候,手中还拿着一本《山海奇闻录》,如果不是提前听闻过沈云沧的事迹,罗天生甚至都以为眼前这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文弱书生。
可谓是人不可貌相,此言一点不假。
毕竟光看外表,谁能想到眼前这位便是以铸剑之术闻名碎星群陆,列为当今天下五绝之一的英雄人物?
不过话虽如此,看似文弱的沈云沧实则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王者风范,仍然带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尤其是他的双眼,如若剑芒一般震慑人心,曾经也是一位手染鲜血的杀神。
他看着罗天生,看了许久,似是想要仅凭眼睛就看透罗天生的内心。蓦地,他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罗天生有些疑惑,不明所以的回道。
“十六,便能歼灭星剑宗,神药门,击杀齐贤要,大败柏庐肴和万天吉,当的是如今天下间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呐。”沈云沧默默的说道,遂又叹了口气,“随我来书房小叙。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着,也不顾罗天生心下如何想的,兀自往书房走去,罗天生连忙跟上。
沈云沧的书房没有一本书,相反倒是林立着许多宝剑,虽为开刃,但也能看得出来都是当世名剑,能够列入法器之流,一柄柄锋锐的三尺长剑倚靠在墙边,而且不值得清雅别致,足以看出沈云沧的为人,如同这一柄柄未开刃的宝剑一般,不露锋芒,高风亮节。
“你叫……罗天生?”沈云沧问道,见罗天生点点头,便又问道,“听闻你不是碎星群陆人士,从哪里而来?”
“北陆洲。”罗天生如是答道,“太岁山罗刹岭。”
“师从太岁六煞,怪不得。”沈云沧兀自点点头,“你做的事情,我都知晓。想必你心里肯定有很多疑惑想要问出口,不过并不急于一时,我会慢慢告诉你,在这之前,我想问你,可曾看过《游侠列传》?”
罗天生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何其聪慧,幼时冰姨叫他翻阅过不少书籍,《游侠列传》自然看过,虽然不甚明白沈云沧为什么会问这个,但是沈云沧所展露出来的风度、气质,却是让他深感意外,似乎从小到大,除了从四皇子谷梁映日身上看到过这种大家风范以外,就再无人与之一二。
仿佛这全天下的修士都是一副模子刻出来的,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做出丧尽天良的勾当,看似正义凛然,实则一个个都是戴着面具,披着狼皮的伪君子。
但是沈云沧决然不是,罗天生甚至从他身上领悟到许多为人的道理,足以让他受益终生,不知怎得,甚至罗天生都觉得如果有此良师益友,哪怕只能促膝长谈一日,也比所谓的庸师狗友相交百年要来的痛快。
听得罗天生说看过,沈云沧便又说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此乃大义之举,但绝非修士之道。修士,古者常云,遵行天道是为修行,但是古往今来,想必你游历各地也见过许多修士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的勾当。生而为人,尤其是心怀大义的人,自然会打抱不平,救民众于水火之间,但你可知,这些事情,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也能做了,为何却没人愿意去做?”
“这……”罗天生听到这里,想了许久,眉毛纠结在一起,默默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没人愿意当这个英雄。”沈云沧说道,“你看过《游侠列传》,自然记得书中的主人公,自幼习武,行正义之举,打抱不平,除暴安良,为世人尊为英雄,是大人物,但是那毕竟只是本书,书中所载有真有假,放在现实里,这就只是一个美好的期愿,做英雄,不好当,你为何却要做这个英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