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华清宫被灭,不知不觉已有七日过去。

褚幽岐潜心恢复伤势,在殿中闭关七昼夜,伤势早已恢复如初,气息越加凝沉稳固,神宫鼎炉内炼虚空,又有那背棺少年施以古神之灵,此时神鼎之内隐有金丹虚影生成,以于七境巅峰走到尽头,只差一步即可踏入八境。

“八境金丹,由虚化实,岂是那么容易?”褚幽岐心知不可一蹴可就,停止修炼,走出伏棺大殿,找到那位正在华清池中盘膝端坐的背棺少年。

只见这位来自罗刹岭的背棺小祖,哪怕浸泡在池水之中,坦胸露背,仍没有解下背后铜棺;褚幽岐心中好奇,却并不多问,在池边拱手,沉声道:“罗小祖,我实力已然尽复,只是八境难入,若此时与那郭老太监一战,有七成把握与他同归于尽!”

罗天生在华清池中睁开眼睛,慢慢走出池水,真气运转小周天,遍体水雾腾腾,身上水珠瞬间蒸干,取了衣物穿好,看了褚幽岐一眼,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褚幽岐颇感疑惑,问一句道:“罗小祖,那陆沉机和郭老太监……”

未等褚幽岐说完,罗天生轻轻摆手,道:“华清宫被灭,山门被占,消息瞒不了多久。我们不去,他们自然也会找上门来。”

褚幽岐心知罗天生所说不假,只是猜不透这位罗小祖的心思,猜测道:“罗小祖,您的意思是,我们布置妥当,等他们来攻?”

“不必布置。”罗天生面色舒展,笑道:“要杀陆沉机和郭玉宫,就如同与整个净唐国为敌,本来我并无十足把握,现在却再无忌惮。”

褚幽岐心思转动之下,恍然大悟。这位罗小祖背后之人,乃是罗刹岭太岁六煞,且不说六煞齐出,只需一煞出手,区区净唐国便不在话下。罗天生有恃无恐,必然是有太岁六煞撑腰,自然再无顾虑。

“哈哈,罗小祖说的是,罗刹岭威震天下,我等的确无需忌惮!”褚幽岐满腔豪情,大笑道:“只要陆沉机和郭玉宫敢来,必教他们肝脑涂地!”

罗天生目光落在褚幽岐脸上,笑而摇头道:“家里那些大人不会出手,陆沉机和郭玉宫只能由我们对付。”

“啊?!”褚幽岐一惊,又是一愣,满脸古怪:“那小祖刚才所说,再无忌惮,却是为何?”

罗天生笑而不答,又思索片刻,问道:“我送往菁华山庄的书信,可有回执?”

褚幽岐不曾忘却此事,摇头道:“并无消息传来。”

罗天生沉默几息,道:“此事如何处理,对我一位至交好友非常重要,他没有回信,大衍朝廷那边必然出了问题。”

这位背棺少年与大衍四皇子谷梁映日的交情,褚幽岐早已知晓,此时也觉有些棘手,低声道:“大衍二四之争,天下皆知,没有想到,我伏棺宗之事,居然和大衍朝堂有了牵扯,确实麻烦的很。”

“不麻烦。”罗天生遥望东北远方,淡淡道:“再等三天,如果四皇子还无回信,便放出消息,就说陆沉机杀子仇人罗天生,此刻就在伏棺宗门,看陆沉机能不能坐得住!”

褚幽岐面露讶色,这才知道,原来这位罗小祖和陆沉机居然有此旧怨;而罗天生说完之后,又往周围环视一眼,叮嘱道:“褚宗主,交代门中弟子,对我身边那位婢女,小荷姑娘,需多加礼遇,万万不可得罪。”

小荷姑娘年轻貌美,又是罗天生身边之人,伏棺宗上下从未怠慢。褚幽岐听这位罗小祖突然有此一言,只当是儿女情怀,笑道:“小祖放心,门中弟子心思灵透,知道深浅。”

罗天生知道他会意有错,此时却不便解释,轻轻摇头,心中转而思索正事。

大衍朝廷那边,谷梁映日,究竟是否遇到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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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衍皇朝,皇宫金殿。

早朝刚刚散去,皇帝陛下眉间不悦,屏退随行众人,独自前往凤仪殿。

凤仪殿中,皇后娘娘玉手剥柑橘,橘瓣脉络清理的干干净净,放在皇帝身前玉盘,微笑道:“陛下有心事?”

皇帝陛下咀嚼橘瓣,嚼了几口皱起眉头:“苦。”

“再尝尝这个。”皇后娘娘另剥一只柑橘递给皇帝,笑道:“虽是一树所出,有苦有甜也是常事。”

皇帝陛下不再吃橘,摇头道:“国事天下事,朕随心定夺,毫无顾虑,唯独家事二字最是为难。净唐有些事情,老二小四都有牵扯,两个孩子真是不省心!”

“小四前几天过来求我,让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皇后娘娘自取柑橘食用,脸上笑容不变,道:“那孩子最小,情意最深,惦念他那位背棺的小朋友。只是生怕惹恼陛下,知道此事干系太大,不敢自作主张,更不敢揣测圣意,连书信都没敢回复。”

这位仁显淑德的美丽皇后又恢复当初少女性情,狡黠笑道:“后宫不得干政,所以这些话我一直放在心里,不跟你说。”

“你说了。”皇帝陛下伸手握住皇后娘娘玉手,在她掌心轻轻拍了一下,板着脸道:“该打!”

皇后娘娘笑声如铃。

“你的心意,小四的心意,朕都明白的很。”皇帝陛下心中感慨,与皇后娘娘携手走出殿外,目望西南,声音渐渐带上三分怒意:“朕一纸诏书,天下修士莫不敢从,即便偶有违逆,也只敢在暗中进行。而那净唐国主李秣成,居然敢纵容修士厮斗,还叫那郭老太监出手,真是该杀!”

皇后娘娘注视着皇帝陛下侧脸,并不对此事发表见解,只是柔声道:“这点小事,不值得陛下动怒。”

“又来哄我。”皇帝陛下怒意消退,握着皇后娘娘玉手笑道:“朕的心思,只怕你比朕自己都要清楚。修士厮斗不值一提,朕所以动怒,还不是因为那李秣成刻意讨好老二,只等朕百年之后,老二当朝,多给他净唐一些好处?”

皇后娘娘不谈政事,满眼爱意,道:“陛下风华正茂,恰似当年。”

“当年?”皇帝陛下若有所思,慢慢握紧皇后娘娘手掌,点点头,眼中多了几分正色:“当年朕得国师扶持,登上帝位,便知北陆一洲,必是我大衍之天下!欲一统北陆,净唐此时还不能动,你为朕转告小四,给那罗天生修书一封,只诛首恶,不乱净唐。”

皇后娘娘轻轻点头。

“还有老二。”皇帝陛下哼了一声,道:“去年他在灵树观吃了瘪,直到现在还有些浮躁,辜负了朕的栽培。让他来凤仪殿静坐,每日写一千‘静’字,一字不静,便一日不可离开!”

皇后娘娘心有怜惜,轻声道:“二皇子和小四,都像极了当年的陛下;二皇子好强,小四更为沉稳,都是陛下的性子。”

“还有一样性子,老二和小四都没学会。”皇帝陛下宽厚手掌覆盖皇后娘娘玉手,面色颇为得意:“朕比他们都会讨女子欢心,否则当年又如何找到这么一位情投意合的贴己皇后?”

皇后娘娘凤眼含情,抿嘴笑道:“我看上的可不是你的人才,是看中了你的太子身份,知道跟了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哈哈哈哈!”皇帝陛下大笑,许久才慢慢止住,揽皇后娘娘入怀,心满意足,道:“真好。”

这位身为皇后的女人依偎在这个男人胸口,只觉这一生实在幸运,温声道:“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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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诛首恶,不乱净唐?”

伏棺宗大殿前方,罗天生看着手中信笺上的八个字迹,缓缓点头,而后把信纸握在掌心,运转真气成火,烧成一团灰烬洒落脚下,转身笑道:“褚宗主,大衍皇帝的心思,和我猜的差不多,伏棺宗先前山门被灭之仇,可以报了!”

褚幽岐不知信中内容,只听罗天生所言,脸上已布满喜色:“罗小祖,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立刻!”罗天生伸手一指,正是此前吸收神尸的那座山谷方向,郑重道:“以我之名,约战陆沉机;以四皇子之名,喝令郭玉宫走出净唐国都!”

褚幽岐心头一震,立刻点头。

“当日围攻伏棺宗,共计十三宗门。”罗天生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果决:“华清宫已灭,还余十二宗,除掉陆沉机与郭玉宫之后,但凡十二宗门出手之人,皆由你带领伏棺宗弟子出手灭杀,一个不留!”

褚幽岐微微愣了一下,旋即面露苦笑,道:“我欲以性命相拼,换掉郭老太监一条命,至不济也废掉那个阉人。至于那十二宗门之仇,只能交予叶昭黎,由他再图后计。”

罗天生笑道:“放心,这一战,你只需拖住郭老太监,我杀掉陆沉机之后,再与你联手杀他。何况……”

这位背棺少年目光一眯,冷冷道:“何况,有我家大人威名,那郭老太监未必敢下杀手,只要他有丝毫顾虑,便都是我们的机会!”

褚幽岐心知罗天生所言不假,沉思一会儿,又问一句道:“罗小祖,此次约战,我宗几人出手?可需再做些安排?”

“不必安排。”罗天生目望净唐国都,摇头道:“此战凶险,即便叶昭黎都难当余威,人多反而掣肘,你我二人足以!”

褚幽岐只觉不妥,以二人之力应战陆沉机与郭玉宫,胜算恐怕不足三成,正要再说,却听这背棺小祖又道:“出发时,带上小荷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