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涧收起了他的剑,六十余柄飞剑尽归剑匣。
此刻他已无力出手,更不必出手。
因为有罗天生。
罗天生携手小荷姑娘,脚下履云靴黑光闪动,从夜空缓缓降落在韩涧身旁,看到了他手中的风息剑。
两年前,太岁祭古神战场,两人正是因此剑结识,做了一桩交易;在太岁山庄公羊管家试炼恻隐之心,也曾短暂联手,此后仅是在灵树观中见过一面,再无其他交集。
便连这位孤冷剑客本人都没有想到,罗天生真的会因为一纸求援书信专程前来,心中一阵热流涌上,却并无多余言辞,只是拱手,沉声道:“多谢。”
罗天生笑笑,向身旁小荷姑娘介绍:“这位就是我要寻找的好朋友,韩涧。”
小荷姑娘看了韩涧一眼,只觉得这名青年修士面目好冷,罗天生救他性命,脸上居然没有半点欢喜,对韩涧便有些不太中意,却碍于罗天生当面,不好无礼,盈盈一服道:“小荷见过韩公子。”
韩涧拱手还礼,只是与人交际不多,并未多言。
自从罗天生到来,三人彼此寒暄,似乎浑然没有把那黑戒修士与冥婴修士放在心上;而这两人神情凝重,紧紧盯着这位背棺少年,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东西,目光即有忌惮,又有三分惊疑。
“韩兄,你稍事休息,我处理掉他们再与你叙旧。”罗天生向韩涧交代一声,又转头看向这幽冥神宗的两名弟子,轻声道:“法修之中,有善于阴魂沟通者,修为诡异,行事乖张,说的便是你们幽冥一宗。拿些令我惊喜的手段出来,不要让我失望。”
两人与韩涧交手时,冥婴头颅与恶鬼凝形便已是最强手段,被罗天生一个“滚”字所破,此时不敢动手,只是不肯弱了气势,由那名黑戒修士应对,阴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出身何门何派,家中大人是谁?既然知道幽冥神宗,当知我宗睚眦必报,劝你莫管闲事,不要来搅这趟浑水!”
“总是喜欢说这许多废话。”罗天生轻轻摇头,道:“小荷,你需记住,以后遇上修炼神念的法修,尤其是此类阴毒修士,除非高他们两境,否则尽量不要与他们多说。身为法修,一字一句都是手段,便如我刚才那一声‘滚’,就是与他们交锋。若不是他们自忖赢不了我,此刻怕是早已暗中出手,防不胜防。”
小荷姑娘嘴上应承,心底暗暗好笑,只觉得这位背棺少年实在可爱到了极点,居然时刻不忘教导,以后若是收徒传艺,必然是一位极为合格的师父;只是可怜这两个幽冥神宗弟子,被罗天生当做教材,又自知技不如人,幸亏身为法修,心志坚定,否则遭受如此羞辱,只怕气也要气个半死,哪里需要动手?
黑戒修士面皮抽搐,两眼阴光闪烁,满脸怒火;而那位冥婴修士目光低沉,沙哑开口道:“阁下年纪轻轻,神念不凡,在北陆洲年轻一辈绝不会籍籍无名。我幽冥神宗立足北陆,自有处世规矩,请阁下留下名号,此后山高水长,你们仍有见面之日!”
“我的名号,你们是否知道,没什么区别。”罗天生不愿再与他们浪费时间,道:“既然你们并无惊艳手段,就试一试我的手段如何。”
说完,这背棺少年神识一凝,体内真气翻滚如潮,往咽喉急速汇聚,喉咙仿佛酝酿着一团闷雷,正是惊神吼!
一道吼声传出,真气神念合二为一,所到之处空间震**,空气中出现肉眼可见的声浪涟漪,呈扇形往幽冥神宗两人急速扩散。
仅是半息时间,这道声浪便已轰到两人身前,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唯有以修为硬扛。
“阴师弟,裂鼎一战!”冥婴修士口中一声低喝,黑戒修士与他同时出手,两人头颅深处隐隐响起鼎炉破裂声,神念陡然暴涨三分,一只冥婴头颅与那只恶鬼头颅眼中凶光大放,挡住罗天生吼声前方,同时张开嘴巴,似乎要把这道吼声一吞而入。
只是,这背棺少年神识之强,远非这两名幽冥神宗弟子可以想象;惊神吼手段更是吸收神尸所得,比他们的阴魂手段不知强悍多少。声浪涟漪掠过,那恶鬼头颅“篷”的爆成一篷阴风,黑戒修士手上十枚戒指尽数破碎,割的一双手掌鲜血淋漓。
冥婴比恶鬼略微强些,但也只是多支撑一息时间,头颅表面血肉剥离,瞬间只剩一只骷髅白骨,而后白骨咔嚓嚓碎成一团骨渣,从冥婴修士指尖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恶鬼头颅与冥婴头颅齐齐被毁,而罗天生吼声之威仍未消散,又从这两人身躯一掠而过,一身袍服丝毫未损,经脉脏腑更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唯独两人目光呆滞,神念鼎炉瞬间熄灭,识海一片混乱,已成了两个痴傻之人。
“神念争斗最是凶险。”罗天生击败两人,神色如常,转头笑道:“小荷,方才为你演示,你要引以为戒,除非境界远超对手,否则尽量不要以神念与对方拼杀,若是实力相仿,纵然可以战胜对手,自身遭受反噬一样不轻,比躯体伤势更难治愈。”
小荷姑娘深以为然,认真点头;而韩涧在旁观战,目光凛然,未曾想到罗天生神念手段竟然如此犀利,又心生感触,低声说一句道:“小罗兄弟,那天你在擂台无敌,果然不是偶然。拳意剑意,躯体神念,阵法毒虫,诸般手段皆精。北陆洲年轻一辈,能与你相提评论的,恐怕唯有琅琊携风和谷梁映日。”
罗天生尚未答话,小荷姑娘早已嘻嘻笑道:“你还不知道,琅琊携风被我家公子打败,受了重伤,尤其是受伤的地方……”说到此处,小荷姑娘掩嘴而笑,花枝乱颤。
韩涧微微动容,这才知道,原来那位出身琅琊海阁的青年天才已输在身前这名背棺少年手中,只是刚才听到“我家公子”四字,微有疑惑,却不便多问,只是心中存疑,目光微有异样。
“小荷姑娘是我从路上捡来。”罗天生有意解释,笑道:“韩兄,她性子多变,我带她一路早已习惯。修为虽然低微,有她陪同却也多了许多趣味,不至于孤单乏味。至于其他,韩兄不要多想。”
韩涧心头释然,正要说些什么,脸色突然一白,口中闷哼,眉眼紧紧缩起,似乎极为难受。
“刚才你和他们争斗,动用保命手段,伤了神念。”罗天生揭开腰间葫芦嘴儿,取出一片兽骨,教他握在手中,又以三十六枚棕石竹针封住韩涧头颅窍穴,再取一枚丹药,以欢欣泉水化开给他吞服。
约有十息过后,韩涧面庞恢复几分血色,目光渐有神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深深看了罗天生一眼,一躬到地:“小罗兄弟,大恩不言谢,韩某能有你这么一位朋友,此生无憾。”
不知为何,这位孤冷剑修把“朋友”二字咬的极重,显然是真情流露。
“去年离开灵树观的时候,青青跟我说,你祝我二人两情相谐。”罗天生躬身还礼,认真道:“韩兄,我朋友不多,你是一个。”
韩涧心头一暖,只觉这位小罗兄弟情深义重,更胜常人,思及自身,低低一叹;与罗天生和小荷姑娘缓缓往三江府城方向行走,边走边轻声说道:“我自幼拜入心剑阁,即是剑修,也是法修;本门当代弟子本有七百余人,只因门规所限,百人留一。时至今日,剑阁同辈仅剩七人,彼此再决胜负,延续间隔传承。”
这位孤冷剑客仰望夜空,目光轻轻闪烁,面有苦涩:“小罗兄弟,你朋友不多,而我只有你一个。被幽冥神宗一路追杀,只觉普天之下,除你之外,只怕再也无人愿意救我。”
“韩兄不必如此悲观。”罗天生心中感慨,轻轻笑道:“我敢断言,如果韩兄一纸书函,并不是传递给我。或是给小四公子,给班鲁,给蛮山岳,给杜无冬,给奚青青。他们无论身处何方,必然会想法设防前来救援。”
韩涧脚步微微一顿,又恢复脚程,沉默足有三息时间,缓缓摇头:“那是你们的圈子,我自觉无法融入,心中虽有羡慕,只能敬而远之。你今天不说,恐怕我永远不会知道,原来你们都把我当做朋友。”
罗天生笑道:“当日在古神战场,你我六人携手对战玉玲珑和奚青青他们,大家早已成了朋友,何须多言?在灵树观中,你不与我们接近,我们只当你喜欢独处,便也不去打扰。倘若知你心中有意,早就邀你去六百六十丈山腰小院儿喝酒吃肉,而且我也邀请过你,只是你没有前来。”
“韩某惭愧。”韩涧拱手抱拳,面有惭色,又郑重道:“我从小至今,不知该如何与朋友相处。小罗兄弟,若你以后有事用的到我。只需一张信笺,或是一句口讯,韩某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罗天生忍俊不禁,笑道:“韩兄,并非救人危难才算朋友。在灵树观时,班鲁他们瞒着我,偷偷送给青青许多信物,为我表明心迹,与青青互订终身,这不同样是朋友所为?”
韩涧深思良久,似懂非懂,又琢磨一会儿,道:“我这趟要去万佛寺,完成宗门交代的一桩嘱托,或许会在哪里多待一阵子,在那里倒是可以学习一下,如何与他们成为朋友。”
背棺少年看了一眼小荷,微笑道:“我觉的,天雷泽似乎与我无缘,咱们不必去了。恰好有些事情,我记在心里悬而未决;万佛寺是佛门圣地,说不定能找到办法解决。”
小荷姑娘将信将疑,本以为罗天生故意如此说,是要一路保护韩涧;忽然想起一桩事情,瞬间恍然大悟。
就在这背棺少年腰间葫芦里,有一枚血色圆珠,正是当初玄阴宗搜集至阴女子精血,耗费无数心血炼制而成的玄阴丹,其上阴魂缠绕,亡灵不散,怨念不消。如果能以佛门善念渡化,的确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