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背棺少年脚踏宝靴,自远方破空而来,从天而降。

七十万里路程,罗天生一路修行,心如止水;直到看见地面蛮山岳的一刻,看到那身高两丈的大个子倒在地上,看到他遍体伤痕,看到这位至交好友重伤垂死,看到他那心心念念不忘,珍之重之的师妹要亲手把他杀死。

看到远处琅琊携风面带邪笑,看到密林远方战斗痕迹连绵十余里,看到大雪地面血迹斑斑,看到周围无数树木断裂,便如看到了蛮山岳的满心不屈,看到了这蛮大个子的奋死一战,更看到他咧嘴傻笑,笑中有泪,泪中又有心碎。

此刻,这背棺少年携手小荷姑娘,脚下履云宝靴轻轻闪光,降落在蛮山岳身侧,慢慢走到这位好友身边,伸手握住翟凤娇刺在他咽喉前方的重剑,轻轻掰断。

便如断了一分念想,断了一份前尘过往,断了一段同门之谊,断了这蛮大个子对这位师妹最后一分留恋。

他说:“蛮子,我来了。”

蛮山岳只是傻笑,笑声夹杂着咳嗽,嘴角咳出血迹,双眼咳出眼泪,便连咳嗽的声音也带着嘶哑,带着琅琊携风轰进他体内的肃杀气劲,带着一分祈求,求这位小罗兄弟不要为难身边一脸茫然的同门师妹。

背棺少年伸出手,握着半截剑尖递到翟凤娇身前,道:“我不杀你。”

翟凤娇不敢伸手接剑,看着这位倒在地上的师兄,看着他这位时常挂在嘴上的小罗兄弟,看着他手中的半截接剑,仿佛看到自己的人生已然改变,心中怅然若失,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东西,却不知究竟是何,脸上茫然之色更浓。

“我不杀你。”背棺少年又说了一句,声音太过平静,平静的让这位妩媚女修心中发寒。

他说:“拿走你的剑。”

翟凤娇心头发紧,遍体生寒,寄希望于站立在不远处的琅琊携风;然而那位曾和她在雪地间翻滚,浓情蜜意的琅琊海阁天才弟子,自从看到罗天生的那一刻起,脸上邪笑慢慢收敛,左手掌缓缓摩挲着右手青玉扳指,站在原地始终一步未动,也不说话,再无其他异样。

“接剑。”罗天生眼帘低垂,不看身前这位美艳女修,不看她如雪肌肤,不看她胸前肚兜,不看她面容,不看她满眼苦求的目光,握着半截剑尖递到她身前半尺,第三次平静说道:“我不杀你。”

翟凤娇不信,又不敢不信,不敢接剑,又不敢不接;转头看一眼爱护了自己十余年的同门师兄,却见蛮山岳咽喉前方的两只淡金色小虫不知去了何处,身上居然也零零散散的插上了六七十枚竹针,已经闭上眼睛,呼吸悠长,不知是陷入昏迷,还是被这背棺少年使的手段。

她满心恐惧,却又无计可施;她用尽全身力气,用尽毕生修为,用尽所有勇气,慢慢伸手,握住了那一段被背棺少年掰断的剑尖。

这一握,便是永远。

这位心比天高的美貌女修,只觉得体内仿佛遭受重锤轰击,一身真气尽散;脏腑未损,经脉未伤,唯独丹田气旋破碎,永远失去了她的修为,失去了她的一身本事,失去了身为修士的资格,失去了她所拥有的一切。

便如那背棺少年口中所言,心中所想。

我不杀你,但我也不会放过你,因为你伤害了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不!!”翟凤娇口中泣血,疯狂,嘶嚎,疯癫,歇斯底里,再也握不住重逾三十斤的剑柄,身躯无力倒地,满脸是泪,哭的浑身剧颤,无比凄惨:“蛮师兄不会让你伤我,他不会!你不能这么做!”

这位不甘沦为凡人的美貌女修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扑到蛮山岳身上,又哭又笑:“蛮师兄,你醒醒,求求你快醒醒。你帮我求求罗天生,求他放过我,你说他医术很好,他一定能把我丹田恢复,你帮我求他。蛮师兄,求你救救我!”

蛮山岳气息平稳,身躯被翟凤娇摇的乱晃,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苏醒;罗天生慢慢转头,看着蛮子那张异常庞大的憨厚脸孔,看着扑在他胸口的翟凤娇,微微摇头,轻声道:“小荷,不要让她碰蛮子。”

小荷姑娘心中叹息一声,伸手拉住翟凤娇手臂,不管她如何挣扎哭喊,拖着她慢慢走出十余丈;罗天生背对翟凤娇,声音依然平静,从这背棺少年口中慢慢传出:“你的丹田,北陆洲除我之外,最多三人能救;你想恢复修为,可以去找另外两人,罗刹岭就不要去了,我毒煞伯伯不会理你。”

“另外两人是谁,是谁?!”翟凤娇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挣开小荷姑娘手掌,拼命磕头,额头一片鲜红,泪流满面:“罗天生,我对不起蛮师兄,都是琅琊携风逼我来杀蛮师兄,我知错了。求你给我一线希望,告诉我,谁能救我?”

罗天生没有再说。

翟凤娇痛哭不止,还要再问;小荷姑娘抬起手掌,握成拳头,往她后颈轻轻一砸;翟凤娇哭声戛然而止,身躯瘫软倒地,就此昏迷过去,再发不出半点声息。

“至于你。”罗天生目光慢慢落到远处琅琊携风脸上,轻声问了一句:“我想知道,你现在是琅琊海阁,是谷梁玉临,还是你自己?”

琅琊携风自始至终没有多看翟凤娇一眼,此时与罗天生对视,脸上又恢复三分邪笑:“我是琅琊海阁弟子,是谷梁玉临至交好友,当然也是我自己。你问这废话,是想让我耻笑?”

“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东西。”罗天生抬脚往琅琊携风走去,一边行走,一边淡淡说道:“你是琅琊海阁,我便灭了琅琊海阁;你是谷梁玉临,那么他也该死;你是你自己,我便杀你。你刚才的答案很好,我很满意。”

背棺少年说话间,已走进琅琊携风身前五丈;琅琊携风并不着急出手,玩味道:“罗天生,你要为蛮山岳出头,却不知道,我对付蛮山岳,有七成缘由是因你而起,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不需你说,我自然知道。”罗天生脚步停住,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一句道:“小荷,你从现在开始,仔仔细细的看好,听好。我们每一句话,做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并非毫无意义。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一丝一毫的上风都要争取,或是攻心,或是争势,都是交手。”

琅琊携风眉头一皱,往远处小荷姑娘瞥了一眼,只见那姑娘若有所思;心中立刻明白,脸上笑意再浓三分:“难怪你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原来是在向那名女子传授本事;罗天生,你若不说这句,我怕是已经中招。刚才你言,除了你和佛煞,还有两人能修复翟凤娇丹田,我心中思索,唯独想到了公认的天下第一人,大衍苍霄国师。最后一人实在猜不到,心中留了半分疑虑,和你动手已在下风。”

“你猜不到的那人,是太岁祭古神战场,太岁山庄主人。”罗天生轻轻说道:“现在你心中再无疑惑,更已调息许久,正在巅峰;我方才心中愤怒也已平复,此时都可全力而战,你觉得如何?”

琅琊携风嘴角微翘,邪邪笑道:“罗天生,蛮山岳被我伤的如此重,你的愤怒当真已经平息?你我一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是没有准备好,我愿意再等一等,看一看那个当日在灵树观擂台无敌的罗天生,在我手下能撑几招。”

“我一路乘坐飞舟,飞跃七十余万里路途,早未至,又不晚,恰好是蛮山岳危机之时遭遇高空急流,飞舟又恰好坠在附近。”罗天生仰头看一眼天空,再看琅琊携风一眼,道:“更为巧合的是,我偶有所得,在飞舟修炼,已准备了两个多月。”

这位背棺少年盯着琅琊携风的眼睛,轻声道:“这么多巧合,不会无缘无故发生。我认为,你杀不死蛮山岳,注定要被我阻止,这是天意。”

琅琊携风一脸邪笑,也如罗天生一般,先看一眼天空,又轻笑道:“我对蛮山岳出手,本来便是为了对付你;你恰好于此时赶来,省了我许多工夫。在我看来,这才是天意。”

“天意让你与我为敌,我猜,谷梁玉临就是你的天。”罗天生向前一步,微微摇头:“而我要为蛮山岳报仇,天意便是我的心意。”

琅琊携风眼睛微微一眯,声音多出三分冷意:“罗天生,你用谷梁玉临攻我的心?我为朋友之谊,先杀蛮山岳,再杀你,天意同样也是我的心意!”

远处约有二十丈外,小荷姑娘听他两人互相以言语攻心,直到琅琊携风声音有变,早已明白;这位出身琅琊海阁的天才青年,已然在天意心意之辩落了下风,大衍皇朝那位惊才绝艳的二皇子,在琅琊携风心中,终究是比他略胜一筹。

琅琊携风与罗天生为敌,果然是谷梁玉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