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官署的讨论持续整整一天,中间有宦官送来酒水和食物。
史从云一面吃一面听众人讨论,官署里讨论的气氛也比较自由,因为之前的发言,王朴简直把他当知己,等官家找其他官员问策之后王朴就走过来和他说话。
两人寒暄几句,就说起了天下的形势。
史从云和王朴的意见都是一致的,或者说他本来就是受到王朴的影响。
两人算是英雄所见略同,越谈越拢。
到下午,官家赐食之后就回后宫了,也到了下直的时间,宰相魏仁浦和王溥宣布散会,众人也就各自回家了,这时两人还没说完,正说在兴头上,就边说边往外走。
史从云和王朴一边穿过朱漆回廊一边说话,“我觉得王知府说得对,伐蜀是首要,不过我和蜀国打了那么多战,也有一些见解。
蜀国那地方确实富庶,如果拿下蜀国收获很大,能获取大量补充,不过保险起见,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想办法拿下荆南和武平(湖南、湖北),再从关中,荆州两路发兵。”
王朴听他这么说,随即:“为何这么说?”
王朴的主张是要打南方,接下来重点是蜀国,因为周国有关中之地,可以直通蜀国,而南唐有大江天险,进兵非常危险。
长江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因为南唐地处长江下游,江面很宽,南北往至少超过十里宽,周军即便有众多舟船,要把十万大军渡过去就有非常大的难度,风险也很大。
而且并不是人过去就行,后续量草辎重也很成问题,如果大军过了江,久攻金陵不下,后续粮道补给压力就会很大,超过十万人的后勤补给还要隔着长江运送,完全可能拖垮这个时代的后勤体系。
这也是当初史从云不敢过长江的重要原因,打仗不是人过去就行,后面还有庞大的后勤体系。
就像淮南之战,周国投入的总人力在四十万左右,但主力大军只有十万左右禁军,剩下的三十多万都是官家从淮北征发的民夫,乡兵,全部是李谷在调度指挥。
他们是自带粮食和衣服,负责为周军前线大军运送粮草,修缮道路,修建围城器械,修补铠甲等等。
这也是为什么战争能拖垮一个国家的重要原因,这么多民夫不能耕种跟着大军打仗,如果国家不够大,那可不得垮吗。
而如果大军渡过长江,补给线拉长,江上又没有大桥,只能靠船只往返这种低效耗时的运输方式,这几十万人维持的后勤体系怎么办?怎么延伸到长江南岸去?
大军完全没法保障充足补给,但凡遇上点天气状况,长江上恶浪滔天那更是要了老命。
南唐聪明点金陵和周边城市据城坚守就能把他们搞得炸裂,最后自取灭亡,所以当初史从云是无力如何也不敢渡河的,他吓唬韩熙载等,他们也估计自己有五万大军,其实只有两万作战部队。
为什么七百多艘船,还多是大船,只带两万人,按理说能搭载四五百人的齐云战舰都有许多,平均下来就算周军战舰每艘船一百人,也能带七万人啊。
道理很简单,后面的船全带的是粮草补给,不然他这么赶跑到人家门口去浪,两万多人吃什么?总不能全在江里钓鱼吧。
而蜀国就好很多,蜀国走关中南下,虽然秦岭道路难走,胜在稳定,总是有路走的,所以南唐退居长江南岸之后,再想进攻已经很难,接下来应该把目光放在蜀国。
这点史从云和王朴意见是一致的,不过细微之处还有不同,“某是打仗的,自然会从打仗的角度去想问题。
打仗最理想的转态就是使敌人处于两面夹攻之势。
其一,可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敌人两面难兼顾,卖出更多破绽。
其二,打仗其实每一次都是对赌,谁都不能说有十全把握,赌得越多,胜算越大。两路进军,即使一路受挫被阻,还有另外一路可以依托。”
“好个赌的越多胜算越大。”这是身后传来声音,两人回头,原来是魏仁浦赶了上来,两人连忙拱手。
魏仁浦也和他们并肩,加入他们的讨论之中,让史从云继续。
“我打涂山的时候,是使他们陷入三面合围之中,才会那么好打。所以军事上我十分期盼形成两面夹击的形势。”史从云边走边说。
“况且南平、荆南不是多大的对手,收拾他们用不着大动干戈,可蜀国不一样,蜀国孟昶打仗不行,治国确有本事。
蜀国的富庶某在凤州就见过,他们的军官腰带上能镶金玉,他们在一个武威城囤积的粮草让我们大军从头到尾都吃不完,还要分给当地百姓。
孟昶和他手下的文武大多数都是河东人,他们从太行山西面跑到蜀地鸠占鹊巢称王称霸,却没收到当地太大的抵抗,说明他治国理民多少是有些本事的,在那里也有些人心。”
史从云和两人一面说一面走,不知不觉已经出了皇宫门,不过两人听他说着不愿分开,干脆在城门旁的树下站着说话。
“我估计,整个蜀中至少有十五万以上的军队,能不能打且不论,都必须小心应对,不能马虎大意。
如果咱们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关中到汉中的山地之间,万一被堵住了,全功尽弃都是小事,关键是靡耗巨大,费时费力,让百姓苦不堪言。
十万大军一出,军费粮草消耗不说,至少征发二十万以上沿途民夫保障后勤,每次都会令百姓疲敝,一战功成还好说,如果不成往后再出兵,往复劳顿百姓,让沿途百姓不得休养生息,国家很快就会怨声载道,失去民心,往后出兵也越来越困难。”
王朴和魏仁浦听得入神,一时间都忘记发言,只是看着他,意思是让他接着往下说。
“所以某以为,要打蜀国,军事胜利只是目的之一,还要力求一战功成,速战速决,同时尽量节约开支消耗,尽量不要打扰沿途百姓生息。
中国之地,自唐末以来分崩离析,各地割据互相攻伐厮杀几十年,几代人丁凋脆,早已经积贫积弱,如果还在这样继续在内战之中损耗巨大,民心分散,将来一旦北方契丹南下,我们如何抵挡?
所以在某看来,伐蜀是势在必行,就如王知府所言,但伐蜀只是个起点,我朝必须有对将来的长远考虑,将来才能得天下,而不能照着以前那些各地割据藩镇的法子去打。
如果这样去考虑,要伐蜀几句需先下湖南、湖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