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小贤所料,中午这顿饭果然是要在顾小颜家里吃了。

当他11点10分走到顾小颜家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听到屋子里传来高压锅“粗粗粗”冒气的声音了。

砰砰砰敲门,孙芬芬把门一开,林小贤再一闻:

“嗯,香!应该是排骨。”

“哈哈,这孩子鼻子真灵,快进来吧。”

“阿姨好,叔叔好。”

“诶诶不用换鞋!待会儿反正要拖地的,进来进来…”

……

小颜的家就像自己家一样,林小贤也就多不客气了,在门垫上踩两下就进了屋。

“小贤,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沙发上的顾大宝端着一张报纸,笑吟吟地招呼林小贤。

“爸…嗯啊咳咳!叔叔你客气了,小颜呢?”好久没来,喊错了,幸好林小贤假装喉咙有脏东西,快速转音,避免了尴尬。

“小颜换衣服呢。”

“在家换什么衣服?”

“你们下午不出去转转啊?”

“哦…”

那倒也是。

林小贤观察发现,如今的顾大宝跟去年相比和蔼可亲了十倍不止。

看来对于老父亲来说,果然只有一个能为女儿付出生命的男人,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周叔叔,苏叔叔,你们也要加油啊…

同样是老丈人预备军,看看人家顾叔叔这觉悟!

“好久没见过人看报纸了,叔叔你这是看什么呢?”

顾大宝一笑,拍拍身边:

“小贤你来。”

林小贤走过去坐下,顾大宝把手里的报纸一抖,指着其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版面。

林小贤腚眼一看:

“蓉城图书馆新馆方案敲定,或将成为又一出网红打卡地?”

“没错!我们单位忙了一年多两年了,终于定下了最终方案!其实我们官方的定位不仅是网红打卡,更是新地标!哈哈哈…”

顾大宝的笑声除了来之不易的轻松,还有着明显的骄傲:

“…等再开几个会就该施工了,小贤,你看这个,漂亮吧?”

报纸上的配图专门用了彩色,那是约莫4层左右高度的一栋米色的公共建筑,占地6000平,建筑面积19000平,流线型的造型使极为别致,既不是对扎哈等大师的拙劣模仿,又不是那种洋不洋土不土的所谓“中西结合”,简洁又不失大气…

总之,用业内人以外的观众形容,也就是人话来说的话,就是“漂亮好看有韵味,高端大气上档次”。

“好!”林小贤竖起大拇指,“好看!”

他只夸外立面,内部空间他没看过,也没啥好看的,又不是在什么特殊环境的建筑,能满足寻常的使用功能即可。

“不仅好看,而且是我们国内设计团队的作品!能做成这个级别的项目,属实不容易啊…嗯,虽然设计院那边是个假洋鬼子牵头…”

顾大宝的这番感叹,林小贤深有同感。

国内许多的地标啊网红建筑啊,不知道是多少是洋人设计的,比如隔壁山城的来福士广场,如此具有争议,照样落地。

其实项目本身如何不谈,但林小贤敢保证,哪怕同样的方案,如果是国内设计师的作品,弃稿的可能性一定会比洋人团队高很多的。

不是洋人有多会忽悠,主要是有关方面一面对所谓“国际”等等玩意儿,就首先将自己置于接收者的被动地位。

既然自己放弃话语权,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此间背后的种种悲哀,林小贤这里就不跟顾大宝吐槽了,相信他也是了解的,只是也没什么能做的。

“不过叔叔,我有个问题哈。”

“什么问题?”

林小贤指着图片:“就是咱这墙,用的是什么材料?”

顾大宝一愣,没料到林小贤会问这种,想了想:

“这个…我不是设计院的,也不清楚,但好像是说什么牙白…”

牙白?

林小贤寻思这怎么还整出日语来了,但马上就反应过来:

“不是白,是黄吧?葡萄牙米黄?”

“对!”

顾大宝惊异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林小贤这小子,还懂这个?

葡萄牙米黄是一种进口的石灰石石材,在国外深受建筑师喜爱,林小贤虽然不了解这座蓉城新地标的设计过程,但此时还是想随口提一嘴:

“顾叔叔,我看到这个新图书馆是修在北三环这里的吧?”

“对啊。”

“嗯,我一个月前在手机推送的新闻上看到,北三环这边刚建了一大片产业园,也新扩了很多路,这一点,顾叔叔知道吧?”

顾大宝点头:

“有耳闻。”

可这又怎么了?

北三环能修产业园就是因为空地多,新图书馆有地方修也是靠那里的空地,而产业园和图书馆的具体位置也差了很多,顾大宝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林小贤便解释道:

“叔叔,图书馆的方案调整了这么久,产业园是一个月之前才开放,所以方案上如果相关问题没有想到也是很正常的。比如我刚刚就在想,新图书馆修在北三环附近,它和产业园连通的路网之间一定会有很多货车来往,而葡萄牙米黄这种石材是出了名的不耐脏…我们蓉城的美术馆就是用了这种石材,叔叔你可以看一下它现在的外立面成了什么样子。”

“美术馆…你等等!”

在林小贤说到货车和不耐脏的时候,顾大宝的眼睛就已经开始越睁越大,当下说到美术馆,更是直奔书房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现场点开了百度地图的街景模式。

“美术馆…找到了,能看到,嘶…这还是米黄?”

街景的拍摄日期还是去年的,而顾大宝却已经肉眼可见地看出墙面一层灰蒙蒙的沉淀。

这些都是因为石材本身特质导致的,无法避免和彻底清理。

“这还只是正面,侧面才是随处可见大片渣滓吸附和老化的痕迹,街景没有,但我自己去看过。”

林小贤顿了顿,继续说道:

“叔叔,美术馆在天府广场,它前区广场对着的街道车流量并不算多,更没有大型货车,这种情况下,仅仅建馆十几年墙面就成了这样,而北环的家具产业园来往货车不仅多,而且还会经常运送油漆这类货物,如果用葡萄牙米黄做石材的话,这些大货车带来的颗粒附着物,肯定会更多更难清理。另外这附近的绿化率也很低……”

林小贤说是顺口一提,但一张嘴就巴拉巴拉说了很多,让顾大宝越听越上心,越听越是眉头紧锁,最后咬着指甲沉思良久之后,一拍大腿:

“小贤!你这个问题!提的太关键了!”

说完,顾大宝当场就打了个电话,貌似是在收假后约了个会,要和设计院就外立面的选材问题重新商讨。

按理说,这是个麻烦事。

不大,但也不小。

可林小贤并没有看到顾大宝脸上有太多焦虑的表情,反而嘴角挂着一丝满意的弧度。

询问之下,顾大宝才一咧嘴,拍拍林小贤的肩膀:

“小贤啊,你不是也说了吗,产业园是一个月之前才开放,所以设计院肯定是没来得及考虑这一点才选了这种墙面。可就事实而言,不管原因如何,他们在设计上的失误也已经造成了!虽然没施工也没损失成本,不过下次开会,我们规划局可得抓住这点狠狠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哼!叫那假洋鬼子天天在群里装大爷…”

“……”

林小贤心里哭笑不得,原来老丈人别的不惦记,尽惦记着给自己人找场子了。

“叔叔,你老说假洋鬼子,那人到底…”

“别!”

顾大宝伸出手掌打断:

“别提那老小子!哼!这一年多天天加班出差,基本都是托他瞎折腾的福!虽然一直没见过面,但下次开会就能见了,到时候,看我怎么拿这事儿呛他,叫他在群里天天嚣张…诶,小贤,我说你怎是怎么知道石材这东西的?”

“哦,这个啊,主要是兴趣…”

……

顾大宝貌似的确不爱提这人,说着说着就扯开话题,还没聊几句,厨房门一开,带着围裙的孙芬芬提着锅铲出来,两眼一瞪就开始数落顾大宝:

“顾大宝!我这一锅汤都熬出来了,你怎么还缠着人孩子跟你瞎扯呢?”

顾大宝一听就傻了:

“不是,这怎么是瞎扯呢?我跟小贤说工作上的…”

“你工作你的!人小贤一个学生懂什么?强颜欢笑陪着你尬聊,人家不难受啊?小颜呢?”

“屋…屋里呢…”

“起开!不懂事儿…”

孙芬芬翻着白眼儿一把撇开顾大宝,然后脸色一变,笑吟吟地把林小贤拉到了顾小颜卧室门口,当当当一敲门:

“小颜?小颜?”

“换衣服呢,怎么了妈?”

“小贤来了!”

“哎呀我知道,我听他声儿了…你让他外面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孙芬芬无视了这话,朝林小贤一使眼神:

“人在里面呢,快进去吧。”

“呃…”林小贤嘴角抽抽,“阿姨,她好像说她马上就好,我还是在外面先…”

“哎呀这孩子!还是年轻!”

孙芬芬打断他,语重心长:

“这女人说马上啊,那就是猴年马月!快进去吧,门没锁。”

“阿姨,这…”

“哎呀进去吧,小颜昨天就开始念叨你呢,你们是不是最近疏远了?年轻人多交流,才能共同进步…”

絮絮叨叨间,也不等林小贤再说什么,孙芬芬直接扭开房门,把他一把推了进去,听闻一声惊呼之后,再咔嗒一声把门重新关上。

一气呵成,饭厅里的顾大宝直接看傻了。

“看什么看?快来帮我切肉,小贤好久没来吃饭了,可得好生招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