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委员嘴巴微微开合两下,打算问些什么,可想了想又转回了脸去,双唇淡淡地抿起一抹安心的笑。

是啊,何必问呢。

他要是不懂她,也不能让她一点点陷落至今了。

“那个人…你知道的,很小的时候就跟我们家没关系了…”

学习委员柔唇轻启,不紧不慢地开口,林小贤嗯了一声,这种简略的信息他当然很早就在两人的私房话里知道过了。

林小贤放慢脚步,让两人跟前面母女们的距离再稍微拉远一点,稍微揽过她的肩头,也引导她柔弱的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腰间。

就像那种余晖下漫步的老夫老妻,深深的温馨,淡淡的甜蜜,学习委员每次敞开心扉的时候,林小贤总是要找些方式让她可以舒舒服服地,没有顾忌地向自己倾诉。

“…已经很久远了,我记得那个时候小峰还喜欢玩那种上发条的青蛙玩具,我每次都偷偷把他的发条反着转,转坏了就给那个女人告状,说弟弟把玩具弄坏了,然后她就用筷子打他的手板心,给我五毛钱的举报费…从那以后,我几乎一有机会就去弄他的玩具…”

林小贤哈哈大笑,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脑袋:

“原来你小时候这么不当人啊?”

“闭嘴,还好意思说我呢…”学习委员嗔他,“你小时候才不当人,从小就好色,掀人家小女孩儿的裙子…”

“胡说!诽谤!证据呢!”

林小贤否认自己的黑历史,然而学习委员记得可清楚了:

“去年圣诞节,你给小颜送的那本相册里面,不就有证据吗?”

“呃…她…给你也看啦?”

林小贤挠头,他记得当时周佳跟自己坐在一起,并没有坐顾小颜那一桌,所以只有可能是后来顾小颜分享给闺蜜的。

嗯…不过一个可以分享男朋友的闺蜜,分享一个相册倒也不算什么。

林小贤对学习委员和青梅竹马的闺蜜情表示感动。

……

“…那个时候我和弟弟还没读书,父亲自己在做生意,不大不小的一家水果店,兼卖些副食,因为地段不错,收入在当时看来还是很好的…”

那个时候的周家,家境不说多么富余,至少可以很体面地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

父亲周爱民甚至做好了让孩子们高中就去国外留学的打算。

和很多蓉城地区的传统家庭一样,周佳的父亲周爱民总是把家里的收入交给自己的妻子管理,周佳的母亲是学会计出身,也算是“专业对口”。

可就在一家人的生活貌似蒸蒸日上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忽然关上房门和父亲谈了很久,也吵了很久,在客厅里和弟弟一起搭积木的周佳只依稀听清了几句词。

什么“庄家”。

什么“利滚利”。

……

其实都是些周佳听不懂的话,能听懂的就只有一句“对不起”,重复了很多次。

之后的事情,就不是年幼的周佳可以理解的了。

她只是茫然地跟着父母和弟弟搬了家,茫然地看着红木的家具换成了三合板,茫然地看着饭桌上不再出现自己爱吃的大虾。

最后,茫然地看到家里水果店的卷帘门上贴了一张【旺铺出售】。

“爸爸,我们为什么不卖苹果了呀?”

比起铺子,懵懂的小女孩儿更关心的是自己爱吃的那些水果。

“因为生意不太好嘛…”

“那哈密瓜呢?”

“也不卖了。”

“那…那橘子呢?也不卖了么?”

……

那天傍晚,周爱民没有再回答女儿这个问题。

那天过后,家里的空气再也不像往日喧闹欢快。

……

日常生活的气氛萦绕着挥不去的薄薄一层阴霾,虽然父亲依然时不时会往家里带些便宜的小玩意儿给孩子们,弟弟依然会傻乎乎地笑出鼻涕泡。

可周佳明显感觉到,母亲不再爱笑,脾气也越来越坏。

周佳不敢再去弄坏弟弟的玩具了,不是因为再也拿不到举报费,而是母亲把打手板心的筷子换成了藤条,后来又换成了钢尺。

学习委员在学校并不喜欢用钢尺,觉得摸起来太过冰冷。

而从那天过后她才逐渐知道,可以更冰冷的是那个被称作“妈妈”的女人的心。

……

家境跌落谷底,父亲借助开店时积攒的一点儿人脉找了一份送奶工的工作。

即便在当时,那也已经是一份快绝种的工种,周佳经常在晚上听到父亲在茶几上噼里啪啦拨动算盘,嘴里念叨着“不够”“不够”。

于是,辛苦了两个月后,周爱民换了工作,开始在一个卖地砖墙砖的老板手下做事。

周爱民踏实肯干,又能吃苦,家里条件虽然大不如前,可他依然省吃俭用地让这个家维持了运转,并且在又一个夜晚跟母亲商量了一起打工的事情。

至于孩子,周佳的爷爷奶奶走的早,周爱民就想把岳父岳母从乡下接到蓉城来住,好在夫妻俩工作的时候帮忙看管一下。

就这样,在一个周末,周爱民照例跟着老板跑活,母亲就带上两百块钱回了老家。

可没有人想到,那个女人就这样跟家里断了联系。

以为妻子失踪的周爱民在24小时后焦急地报了警,半个月后收到了一个荒谬的消息:

女人没有失踪,而是回到老家后跟了一个靠渔产发家的富豪,家里人和对方甚至已经说好下个月就直接结婚。

而之所以能得知这个消息,还是因为她寄来的一封信。

信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对不起,还有她的委屈。

她受不了生活品质严重下降的落差,不想把最后的几年宝贵青春过的如此粗糙不体面。

她不想给人打工,不想看别人的脸色,还有很多不想,而关于之前的那次吵架,

学习委员虽然当时还不认识太多字,可至今记得那封信上敷衍的字迹,凌乱而潦草。

而字迹唯一周正规矩的地方,是里面的离婚协议。

周佳不会忘记,那一个下午,父亲在沙发上抽了人生中第一根,也是唯一一根香烟,烟灭后,他什么也说,只是死命地抓住右手手腕,不让手指颤抖的过于厉害,最后歪歪扭扭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了自己的字后,去阳台打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电话。

当天晚上,周佳睡的很沉,梦到有女人说话。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女人在那通电话过后,连夜回来了一次。

第二天醒来,周佳在床头柜看到了一颗橘子。

她没有看到父亲,也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直到下午,周爱民回来了,做了顿简单的晚饭。

“爸爸,妈妈送了我一颗橘子,你要吃吗?”

周爱民沉默了良久,最后回答的是一句无关的话:

“爸爸以后养你们。”

当时周佳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只记得之后的几周,每天早上起来都能看到父亲的眼眶红肿的厉害。

……

“…然后大概是五年级吧,他本来很好的一个工作突然丢了,刚好也是最后一笔债该还的时候……那些年治安不比现在,没多久家里就来了三个穿黑衣服的人,好说歹说打发走之后,爸就去出了趟远门……”

周佳的语气一直很平淡,过去的事虽辛酸,可毕竟也过去了,尤其是跟林小贤谈及起来,她的情绪就格外平静:

“…后来想起,他那个时候肯定是放下脸面去找那个女人和她的新家庭,还清了最后一笔钱。也就是那之后,我们家才重新开始慢慢变好起来…”

林小贤皱眉:

“不是,那个比…咳…那个女的自己欠的钱,跟了土豪之后也还是自己还钱?”

“嗯,因为在我们家里是她管钱,在别人家里却不是那样的…”

原来如此。

林小贤嗤笑,想说点儿什么评价一番,可转念一想,这人世红尘里更离谱的事情多得是,已经过去这么久的破事就扔进时间的垃圾堆里,不要去再扑扑腾腾地翻出来了。

——————

不知不觉,操场上也转了个三四圈,林小贤抬眼,目光穿过来往的学生们一瞧前面的两对母女竟然还跟刚开始一样聊的不亦乐乎。

女孩们当然没有林小贤那么耐聊,所以林小贤就喜闻乐见地看到了两位妈妈和睦共处的珍贵画面。

他拿出手机,拍下这珍贵的历史时刻之后,不知又从哪掏出来一只橘子。

“给。”

林小贤递给学习委员,学习委呆呆地看着他,满眼困惑。

“嘿嘿,开个玩笑,我剥了再给你吧。”

林小贤把橘子拿到远离学习委员的一扯,边剥边嘀咕:

“佳宝宝会喝橙汁,所以并不是排斥橘子,只是讨厌橘子皮的酸苦气味…”

这是实话,也是学习委员不喜欢橘子的关键地方。

“喏…”

橘子剥好了,林小贤重新递给周佳,周佳摘下一瓣,好秀气地咬了一点点,然后稍稍地颦起眉来。

橙汁是加了糖的,对学习委员来说,当然还是要比天然橘子的味道柔和一些。

“我教你吧,只要像我这样,就一点儿都不酸不苦了。”

林小贤笑了笑,把橘子拿回来,开始把橘子上面的白筋一根一根地扯掉,跟蜘蛛网似一样欻欻地脱落。

“这样就不苦了,然后酸味的话…”

林小贤分出一瓣,像撕柚子瓣一样撕去橘肉上覆盖的那层透明薄膜。

“好了,啊——”

学习委员看了看四周,脸儿微红地张嘴接过。

“是不是味道就跟橙汁很接近了?”

“嗯,一点儿也不酸不苦了!”

佳宝宝惊为天人,等一瓣一瓣地吃完了橘子之后,却又后知后觉地吐槽:

“不过这吃法好娇气啊,麻烦极了。”

“不麻烦,那个白筋扯起来就和跟…跟抽虾线似的,很简单。”

抽虾线很简单?

学习委员爱吃虾,可从来都不觉得抽虾线简单。

可能是她手笨吧,反正至今都不会。

“其实吧,吃一瓣完美的橘子,就跟过一场幸福的生活是一样的,只是搅在生活里面的那些酸苦,剥起来要比这难的多了…”

学习委员听的有些愣愣的,轻笑起来,白净好看的面容明媚而优美:

“林小贤你弯弯绕绕,就想跟我说这个么…有这能耐,干脆去给高考卷出阅读理解题好了。”

林小贤不屑地摇头,停下步子,牵起学习委员的手,在她温热细嫩的掌心亲了一下:

“出题的能耐有没有我不清楚,但是给你剥一辈子橘子的能耐,我还是有的。”

“你…你又…”

学习委员感觉林小贤又要开始欺负她了,不然自己的心跳不会这么快,呼吸也不会这么慌乱。

“佳,我爱你。”

“…诶?”

操场上,落日余晖中,学习委员湿湿润润的唇儿被暖暖的气息封住,身子一软,鼻腔的轻咛牵动心间儿一线线涌上来的甜腻,那双紧张地抓在他衣袖上的手儿开始一点点松动,一点点上滑,然后一点点环上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