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卿瞥向陆启。

他并不厌恶陆启, 相反,这个人有些对他的口味。

两人离得有点远,人工智能敢小声说话了:【建议你保持警惕。】

符卿的语气微妙地加快:“他真有问题?”

【我检测不出他的异能等级。有两种可能:他没有激活异能, 或者他的异能强度超出检测范围。】

人工智能的声音停顿。

【不论哪一种可能, 他现在站在这里都很奇怪。面对未知, 伪装是一重保险。】

陆启将前面的障碍物都清理干净了,转身回来时眼睛里还有光:“付先生, 你好了吗?”

此时,他亮晶晶的眼神在符卿心里有了些复杂的意味。陆启的眼神怀着某种隐秘的期待,说不定连这瓶水都是刻意的。

“这些水不够。”符卿将水浅浅泼到脸上, 手指没有用力搓, 然后随手一甩, 将污浊的水滴挥到地上, “暂且就这样吧。”

伪装没那么容易掉,淡淡蹭掉一点无所谓。

手腕被一把抓住。

符卿锐利转头看向那双无辜的眼睛。

陆启眼睛瞪大,声音在惊喜地颤抖:“你脸上有色差。”

“所以呢?”

“你, ”陆启的声音近乎呜咽,像是一只在求饶的小狗,“是不是不肯给我看真实的模样?”

太阳快要下山, 余晖夹杂着傍晚的冷风,为眼前的画面披上一层纱。明亮而渴求的眼神死死盯着符卿, 令人不好拒绝。

一声轻笑。

忽然,陆启瞳孔紧缩。

冰冷修长而骨感的手指钳住他的下巴:“你在要求我?”

陆启仿佛被打了当头一棒,头脑中某条通路瞬间被激活了!

身体本能地瑟缩, 健硕宽阔的肩膀努力缩窄:“不, 我不会……”

审视的眼神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冰冷,调笑, 审视,将他牢牢控制在掌心,无处可逃也无路可逃。

陆启紧缩的瞳孔慢慢涣散,呼吸放缓,手脚发汗。他钉在原地,身体仿佛被灌了铅,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人将头靠得更近,抓住下巴的手逐渐用力!

“你应该怎么说?”

“呜……”脸被控制住,下巴微疼,这一切都让陆启的声音带上止不住的愉悦,“请让我看看您的模样。”

符卿果断:“我拒绝。”

陆启带着委屈的哭音:“呜,我想看……”

冰冷的指腹顺着脸颊,慢慢靠近他的嘴唇。陆启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声音带着舒服的鼻音。

指尖在触碰到嘴角的时候恶意地停了。

被手指完整摩挲嘴唇的欲望控制了他。而那欲求不满、被冷落的快乐更是冲击他渴求训导的大脑。

一时间,他眼前放过满天璀璨星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远离。

“表现得乖一点。”符卿凑到他耳边,密语轻轻,“奖赏,是要拿行动来换的。”

“是。”

陆启做出回答的一瞬间,光滑的指腹忽然放过他,干脆而顺利地抚过因为激动而发白的嘴唇,带着压迫的触碰满足了肌肤的渴望。

“乖巧会获得奖赏。”薄唇在他眼前一张一合,“就像这样。”

猝不及防的满足,让陆启的灵魂从上至下被碾成了碎片!

直到两人重新启程,他都没有完全冷静。

陆启盯着符卿的后脑勺,忽然很开心。

多年等待、无数次失望后,他变得无比谨慎。每一次欣喜若狂的爱意化为泡影,都仿佛将他在绝望的地狱门前拖行了一圈,痛苦非得不会随时间消解,反而经年累月地增加。

他学会了自我保护。在百分百确认前,不敢再妄断。现在,他心里只有庆幸。

太好了,那脸蛋是假的。

伪装之下的脸可能与院长一模一样,这次一定找对人了!

他忽然又有了盼头,“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

两人刚走过转角,脚步就停了下来。

玩偶医生将这里充当房间隔板的磨砂玻璃全都拆了再乱搭,就像一座迷宫,墙壁全都改变构造,很难找到原来的出口。

忽地,手机震动。

人工智能屏幕上显示几行字:

【秩序值低于40,异能激活第二阶段,身体进入中度紊乱状态。】

【异能的激活状态以秩序值20、40和80为界。每次过界,异能的特性会更完整,你也在逐渐远离人类。】

【但请注意,你需要抓紧时间了。秩序值过低、异能过度激活,不是好事。】

符卿隐约感到生理上的头疼。上次后期秩序值掉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这次才清晰地意识到什么是“紊乱”和“激活”。

陆启看到他双目失神:“付先生?”

他立刻想到,可能是因为秩序值过低了。

他深吸一口气,责任和担当感骤然降临,将符卿护在自己身后,眼神在分岔路口小心地扫视,选定一个方向,回身握住符卿的手腕:“小心,跟在我身后。”

就在他自告奋勇打算探索岔路时,符卿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往左边。”

陆启下意识听他的话,选择了左边。

走廊很安静。

忽地,转角处几道黑影从天而降!

陆启第一时间挥拳将他们击退,然后一把拉过符卿,将人背到了背上。

几秒后,眼前的磨砂玻璃门全都被推开,无数人偶从中冲了出来!

“跑!”

陆启立刻拔腿,硬生生在人偶群里冲出了一个缺口!他一边跑,一边问:“我们是在往天台跑吗?”

“听我指挥。”

陆启脑子嗡嗡的。他不明白符卿是怎么在磨砂玻璃被改动的情况下认出道路的,但下意识遵守符卿的命令。

“往左。”

“下个路口直行,不要改换方向。”

“再往左。”

符卿的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波澜不惊的声音在他耳边时不时响起。

作为恶种的头脑处于最原始的状态,面对命令全盘接受,陆启毫不担心自己选错方向,速度越来越快,那些人偶甚至都反应不过来!

他们周围的人偶越来越少。忽地,他们头顶天花板上,一具人偶直扑下来!

陆启瞳孔紧缩。它会正好砸到自己背上的符卿!

黑暗间闪过银蓝的电光!

藤蔓准确捕捉到人偶,挥动,电击!

人偶从跃下到落地,从完好变焦黑,整个过程不足两秒。

陆启的拳头还没挥起,肌肉还保持着警惕的僵硬。

带电的藤蔓重新缠回符卿手腕。

声音在黑暗中淡漠,仿佛最沉着冷静的狙击手:“继续。”

陆启心里暗暗:如此可怕的瞬时反应,他真的因为秩序值过低,开始丧失理智了吗?

符卿继续:“前方三个路口。右,右,左。”

陆启的动作异常灵敏。这三个路口也有人偶伏击,但都被他的速度甩开了。

他听从命令的反应越来越快,转向时对身体的掌控能力越来越强……他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流体验。

“这是激活第二阶段后训导的变化吗?”

符卿迷上眼睛,仔细体验“训导”的变化。

在达到第二阶段后它会进一步激活特性:对属民的祝福。

而且这种增益不止对被臣服的恶种有效。对符卿抱有好感的人类也会从中获得力量。

终于,在绕过一大圈后,他们在走廊的最终端看到了攀爬梯!

陆启提问的时候心中装满了不可思议:“你是怎么知道正确通路的?”

“用脑子。”

第三层的平面地图就在他的脑子里。目之所及的玻璃构造不断涌入他的脑海,头脑的运算负荷不断提升仿佛没有上限,足以让他如此迅速地推测出正确路径。

陆启心中闪过疑问:秩序值降低不是会让人类更向恶种形态靠拢,脑子更不好使吗?

但他没好意思问。

符卿在剧烈的头疼中,眼神越来越冷静凌厉,他似乎窥探到自己的疯堕终点。

那是一种在无边混沌中我自清醒的狂妄和疯癫。

那是否极泰来后的理性。

忽然,人工智能顾不得暴露,叫出声:【不能再想!秩序值开始断崖下跌了!】

幸好,腕表的警告“嘀嘀”声掩盖了人工智能的响声。没有引起陆启的注意:【秩序值低于30!秩序值低于30!】

与此同时,陆启停下了脚步。

距离攀爬梯最近的那间房间,开着门。

房间门口,三个身影躺在地上,看不出是因为秩序值过低还是以为外伤而昏迷不醒。

一个臃肿而庞大的身影踏在一块废弃的金属铁片上,正在认认真真地磨一把巨大的剪刀。

符卿从陆启的背上跳了下来:“你去将他们三个拖到安全的地方。”

“你呢?”

“玩偶医生交给我。”

“不行!”

符卿骤然回眸,眼神中没有带任何愤怒或者威严,却让陆启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生气了。

陆启收回喉咙口的话。他表情无比严肃冷峻,坦然地走到房间门口,宽厚的大手一下子将三个人身上的绳结都握了起来,将人逐渐拖远。

房间里的磨刀声忽地暂停了。玩偶医生的大头慢慢地转了过来,渗人的纽扣眼睛死死盯着门外,他慢慢咧开嘴。

寒光忽闪!

陆启哼了声,侧身躲过剪刀,抬脚狠狠踹在玩偶医生的肚子上,然后听话地后退。

玩偶医生惊叫:“该死的东西,你们竟然要挑战我作为院长的权威!你们要付出代价!”

它气愤地胡乱挥舞着剪刀。庞大的身体宛若小山,恐怖的力道在空中划过,剪刀每一次合上都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响声,仿佛可以将人类拦腰切断!

就在这瞬间,剪刀方向诡异一变,冲着符卿头顶而来!

陆启注意力一直挂在符卿身上。他眼睛瞪红,浑身开始散发热气!

若玩偶医生真的敢动自己的院长候选目标,那他就算在付先生面前脱掉伪装,也必要一爪子拍死它!

人类的形态瞬间被一团黑雾笼罩,威武强壮的兽型的轮廓慢慢浮现。这一切发生在瞬息。陆启奔着战场中央,即将冲出。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符卿仿佛在疯人院中训斥不懂事的收容者:“你做了今天的自我认知检验吗?”

他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一面镜子,另一手用手机打光。明晃晃的镜面反光照在玩偶医生的纽扣眼睛上!

反光刺眼,玩偶医生被晃得避开视线。然而,它回神后没有反击,反而呆呆地盯着那面镜子。

“镜子……自我认知检验……”它开始喃喃自语,不解地歪头。

这个词语听上去有些熟悉,甚至让它有些颤栗和回避。

符卿将镜子递到它面前,冷静地提醒它:“不论是疯人院的收容者还是工作人员,为了防止自己出现没有察觉的精神变异,每一天都需要对自我认知做出检验。你以院长为目标,却连这个都不记得吗?”

玩偶医生顿时燃起了一阵恐慌,声音尖细:“我当然记得的!别乱说!”

它知道自己应该做,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本能抗拒这件事情,甚至主动去遗忘,需要人提起才想起来。

自我认知检验需要回答的问题很简单:我是谁。

回忆自己的社会生活,写下姓名、住址、年龄等信息;通过镜子观察自己的容貌,看看自己有几只眼睛、几只鼻子、几只耳朵、几张嘴,以及自己是什么性别的。

这种事情对正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甚至会被认为很可笑。

但对某些精神异常,尤其是身体发生无法察觉变异、精神逻辑却一直自洽的疯子来说,却难如登天。

曾经负二层有一个疯子,向来沉默寡言,他一直低着头,看向墙角。他常自我辩解:“被在小黑屋里关这么长时间,变成我这神经质的模样才是正常的吧?”

后来,他在所有的检测中都显示良好。研究员们讨论将他移到负一层,甚至觉得他有可能罕见地痊愈出院。

直到某一天,护士发现他的餐盘连着两餐都没有动,这才发现,这人的嘴巴一夜之间粘合起来,消失不见了。而他本人却认为,自己只是“抑郁”了,照镜子也没觉得一个人类没有嘴巴很稀奇。

从此以后,疯人院每天都需要收容者和所有工作人员对着自己的记录卡和镜子,填写“自我认知检验表”,认认真真地确认自己作为人类的特征。

“作为院长,需要以身作则,遵守各项规定。院长也是需要每天做自我认知检验的。”

听完符卿的话,玩偶医生立刻地将剪刀拄到地上,开始细数自己:“做就做,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叫裘子健,家住海云市宫城区十五街道,今年二十岁了。”

“我有两个眼睛。它们是蓝色的纽扣。”

“我有一张嘴巴,它是用黑线缝成的。”

“我的头发是灰色的丝线……”

它的声音顿时停了,仿佛察觉了不对。

“人类会有纽扣眼睛和缝线嘴巴吗?”

忽然,玩偶医生一把丢了剪刀,抱住头颅,痛苦地缩成一团:“我的眼睛和头发不该是这样,我是人类,我是院长!”

符卿很耐心:“你通过了自我认知检验吗?”

“不对,不对……院长不可能完不成自我认知检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符卿眼中光亮闪过。

训导!

【本次训导未完全成功,但部分成功帮助升级进度提升,目前升级进度60%。】

玩偶医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抱着自己的头,紧紧盯着符卿手上的那面小小的镜子,几乎要将自己的大脸贴到镜子表面。

“我是院长。只有清醒的人类才能当院长。我很清醒!”

“对,我很清醒,我能完成自我认知检验!一定是刚才出错了!”

它自言自语,一遍遍核对着自己的容貌。

但是,它重复的每一遍都在攻击自己的心理防线,最后让意念彻底崩塌。

最后,它落寞地吐出:“我……不是院长。”

这句话从它自己嘴里出来,抽走了它全部的精力和骨头。

庞大的身躯泄了气,似乎真的成为了一只可怜无助的棉花娃娃。双手抱膝,它将自己的脸埋入膝盖,无助地抽搐了起来。

玩偶医生脸没抬起来,瓮声瓮气:“我没通过自我认知检验。我不能当院长。”

说着,它眼中盛满了泪水。噗哒噗哒,**滴落,慢慢地,他从啜泣变成号啕大哭。

远处地上的三人正好晕乎乎地睁开眼睛。一醒来就看到这让他们吓得魂飞魄散的玩偶医生这副小可怜的模样。

“这,这是梦吗?”

“看来我的秩序值已经跌入谷底,竟然会想象出这种不可置信的事情。”

“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进入异次元了?”

他们认命地重新闭上眼睛。

符卿抬手摸摸玩偶医生庞大的身躯:“没关系。你虽然不是院长,但你有自己的名字。”

手指触碰到玩偶的一瞬间。人工智能小声提示:【等级相差太大,训导不成功。但是它有臣服的迹象,因此触碰时异能提升进度增加,目前进度70%。】

玩偶医生将头从膝盖间抬起来,可怜兮兮地问:“可是我真的想当院长,这该怎么办呢?”

符卿正要回答,忽然,他看到玩偶医生的表情有些微妙的空虚迷茫。

玩偶的表情也能“空虚迷茫”吗?

脑海中闪过瞬间的警惕。符卿忽然向后退了几步。

“我好想当院长啊。”

“我好想清醒啊。”

“我该怎么清醒呢?”

“你好厉害啊,你能那么清醒理性。”

“你说,”玩偶医生无辜地歪头,“是不是,我把你和自己拼接在一起,我也能变得清醒。我也能当院长了啊?”

刹那间,地板在震动。玩偶医生的身上钻出了无数条手术线,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像蚕吐丝化茧,要将符卿包裹起来!

玩偶医生诡异地笑了起来:“捆绑,束缚,手术!你一定会帮我成为院长的,对不对?”

远处,已然化形的黑影怒火冲天,要冲上去!

然而漆黑的走廊被银色和蓝色的电光点亮!

符卿身上绕着的藤蔓急速伸长、抽枝,化作一条条同样灵巧而纤细的绳索,枝蔓分叉,在电光闪动之间冲破了白色手术线的封锁!

玩偶医生急了:“这怎么可能!”

手术线用各种刁钻的角度钻入藤蔓之间的空隙!符卿抬头微笑:“想要当院长,光是凭意愿是不够的。”

还得凭借真正的技术和实力。

瞬息间,走廊里的藤蔓变得更加柔软,角度和游走方式变得更加诡异。它们有的绕在手术线之间,将手术线捆扎起来;有的封锁手术线行进的空间,不让它们接触符卿;有的朝着玩偶医生而去!

“你真的要和我比捆人的技术吗?”

玩偶医生呆呆的。

手术线是它“模仿院长”异能的一部分,也是它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攻击手段。从未有人从它的包围中逃脱过!

被否定的落寞和自己无法达到院长标准的痛苦,让它心痛得几乎失去了行动力!

纽扣眼睛上泛着一层莫名的湿润水雾:“我竟然,我竟然连捆人都……”

藤蔓的电光炸裂,一改攻势,凶恶地朝玩偶医生奔去。

失魂落魄的玩偶被藤蔓用捆得严严实实。藤蔓陷入软绵绵的棉花,在两边鼓起了小包,陷得极深,极紧。

它拼命挣扎,然而越挣扎却越紧。

不远处,刚想冲出去的黑影迷茫而无聊地蹲坐原地。

它盯着被捆得严严实实,躺在地上嘤嘤哭泣的玩偶医生,不开心地用前爪洗脸。

它艳羡地看着被捆绑的恶种,脑袋里甚至联想主人公是自己的画面。尾巴烦躁地拍了一下地。

但他不能出去。变回原型后,想要再化人形就没衣服了,他可不想因为在付先生面前裸奔,让“陆启”社会性死亡。

被藤蔓捆住的玩偶医生哭得停不下来。

“我怎么连捆人都比不过人家!”

“呜呜呜,我当不成院长了!”

藤蔓的电流酥酥麻麻地流过它的身体,它却仿佛毫无知觉,仿佛要用疼痛掩盖自己的心痛。

远处三人再次尝试睁眼看世界,正好遇到玩偶医生的崩溃可怜的模样:“……”

一定是这个世界疯了。

“我们还没醒?”

“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们闭上眼睛:果然,不要挣扎了。眼前都是幻觉,我早就完蛋了!

符卿正打算绕过玩偶医生庞大的身躯,爬上天台。忽然,人工智能出声:【你现在再试试看用训导。】

符卿摸上玩偶医生全棉的皮肤,盯着纽扣眼睛。

灵光闪过。

【训导成功!异能成功升级,目前等级D1!】

精神力量相通的一瞬间,玩偶医生的哭声骤停,迷茫地眨巴着眼睛。

它能从精神联通之间感受到符卿毫不掩饰的气息。这种气息明显而熟悉,将它的思绪一瞬间拉回了百年之前。

那是它曾无比崇敬,无比爱戴,无比渴望的人类!

符卿用手指在嘴唇前比了一个“嘘”。让它别说话。

玩偶医生乖巧地没有说话,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纽扣间涌了出来!

院长!原来,这是它的院长!

怪不得它比不过呢。那可是院长,它比不过太正常了!

心痛顿时不见,转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激动和亲近,它想要抱抱院长,可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太方便,而且自己的身躯太大了,万一把院长压着了就不好了。

它低下头,可怜兮兮地请求:“可以捆得再紧一点吗?”

藤蔓收缩。

“再紧一点,再紧一点!”被捆绑的时候,玩偶医生感觉自己再被院长拥抱。它激动而眷恋,怎么都不满足。

符卿叹了口气,摸摸它:“我有正事要做,需要先离开了。”

玩偶医生乖巧地应了声,扭动自己被捆成糖葫芦的身体,挪出一条通道来。

他正打算爬上攀爬梯,忽然听到身后有一声剧烈的“砰”声!

一转头,他发现躺在地上虚弱的三人已经坐起来了。

玩偶医生被驯服后,它的手术线都松了。三人都挣脱开来。

只是,那个方脸正满脸痛苦地举起刀刃,对准了和他通行的那个尖脸同伴!

符卿厉喝:“你在做什么?”

方脸被他吓了一条,像是惊弓之鸟,甚至都握不稳刀柄,牙齿打颤:“我,我要杀了他。”

“那是你的同伴!”

方脸痛苦地怒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秩序值已经只有9了!装置激活需要时间,还要十五分钟,而他注定撑不到十五分钟之后。”

张弦看上去也很疲惫,坐在一旁冷漠地看着这对同伴。他向符卿解释补充:“新人类公约规定,为了防止多一只恶种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当小型装置激活时,若有任务者的秩序值低于10,且身边有队友,队友必须尽自己行刑者的义务。”

符卿咬牙:“荒谬!”

张弦疲惫地望着符卿:“但这些规定都基于血泪的教训。”

末世早期,有人心软,没有动手。而秩序值过低的队友在小型装置激活之前就变成了恶种,最后反而一爪子穿破了那人的胸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帮第五誓言驯服恶种的时候,符卿已经见识过《新人类公约》的残酷与冷静。

方脸握紧刀柄,对准沉睡着、痛苦的尖脸,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就算我不动手,时间也不够了。他注定当不成人。死人和恶种,他就算醒着也会选择前者吧。”

他眼睛一闭,牙一咬紧,双手用力向下挥!

啪!

藤蔓将刀打掉了!

方脸回头,眼睛通红,带着哭腔:“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你干什么?!”

“来的及。”

“来不及的!”

“别废话!”符卿忽然厉声,“把人抬过来!再拖就真的来不及了!”

方脸怔住了,就连张弦也吃惊地瞪大眼睛。

不知为何,符卿的话语有让人坚信的力量。

他们应该相信符卿所说的一切。

张弦立刻起身,架起尖脸。方脸立刻搭手,两人奔向攀爬梯!

符卿也往回跑了几步:“把他的眼皮扒开!”

张弦不知理由,却很配合,用手指翻开尖脸眼皮,然而却皱紧眉头:“他翻白眼了,根本看不见瞳孔。”

人工智能在符卿耳边响起:【你想试试看异能升级到D后的变化吗?】

“变化?”

人工智能带着笑意:【升级后,你施展能力的途径会扩展。】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训导一开始需要对视,而当异能强度增大,施展的条件就会变得不那么苛刻。

符卿转向尖脸,忽然心中有了猜测。

他的话语也有了训导的力量。

“我知道你还有神志,听我说。”符卿冷静地平视被架起来的尖脸,“听我的话。”

尖脸忽然浑身**了一下。

训导本来对人类是没有用的,只能非常短暂地起作用。

“再等十五分钟。保持清醒,稳住。”

方脸忽然尖叫起来:“他腕表上的数字停住了!”

张弦一脸震惊地望着符卿。

竟然有人的异能可以达到这种效果?

符卿没有浪费时间。训导成功过后立刻爬上攀爬梯,用一早在办公室翻找到的钥匙打开了头顶的门,然后推了出去!

月光和星光洒落,银色的光亮从头顶洒下,勾勒出符卿的轮廓,脸侧流畅而干净的线条,沉静而坚定的眼神,仿佛神明的使者,踏月光归去。

三人沉默地停在攀爬梯下,没有做任何动作。

他们知道,自己不配与符卿竞争,能够被激活的,只有写着符卿编号的装置。

-

天台上一片空寂。

宠物医院的周围很安静。下面有个废弃的小花园,柏油马路上都是泥土,灌木横生,在平静之下掩藏着无数虎视眈眈的恶种。

符卿将小型装置固定完成,拉开保险栓,点燃开关。

“滋滋滋——”

装置发出异响,指针慢慢转动。

修长骨感的双手握住小型装置,青筋迸出,十分用力。

人工智能:【对人类用异能会有副作用。虽然对别人用异能比对自己要好一点,但你身上的压力也很大。】

尖脸的秩序值稳定后,符卿的秩序值就开始加速下跌。

“虽然跌得快但没关系,还够用,来得及。”符卿垂下睫毛,淡淡地说,“毕竟我和逃命不一样,我本来就有秩序值跌速较慢的特性。”

人工智能不说话了。

它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主人那该死的使命感。

符卿:“你说,回安全区后,那两人给我的感谢礼,够疯人院修外立面吗?”

人工智能;【……】

时间慢慢流逝。这十五分钟特别漫长。

符卿起身,忽然意识到,刚才训导尖脸的时候,一直没看到陆启。

他回到攀爬梯的口子旁,往下看。黑黢黢的,空无一人。

陆启那么粘人,现在到哪里去了?

轰——

宠物医院楼下发出了滔天巨响!符卿立刻站起身,走到天台边缘向下看。

人工智能:【小型装置开启后,波动会逐渐增强。范围内的恶种会很不舒服,在开启的这十五分钟会陆续逃离,向废弃区更深处的地方去。所以,新纳入安全区的土地上是没有恶种留下的。】

之前在疯人院,最后的时候符卿晕过去,并没有目睹这一阶段。

宠物医院这一路上,二楼做绝育手术的各恶种和三楼的拼接体、领主玩偶医生都被成功训导。

如果它们愿意,在训导的精神庇护下可以留在这里,或者跟着符卿走。

然而,这间宠物医院数量最多、也是最平常的恶种——一楼的那些普通宠物变成的恶种,并没有被训导!

当时的符卿秩序值没有低于80,还未激活异能,是用李幼晴骗过它们的。

此刻,这些恶种爆发了惊人而恐怖的嘶吼声,痛苦地撞破笼子,想要逃离。

人工智能有些遗憾:【它们其实只想待在这里吧,毕竟这里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主人的地方。留在这里,就算已经知道不大可能了,也还算有点希望。】

恶种的执念太深,也太苦。

符卿沉默了。

他的秩序值有限,只能确保度过这十五分钟。使用异能会影响精神状态,对秩序值跌落多少会有影响。

训导这么多恶种,只是痴心妄想。

而他也不算个动物保护主义者,只是对人类有过分责任感而已。

就在这时,天空也发生了些变化。

【开始下雨了。】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忽然开始淅淅沥沥地飘下雨点,似乎是个遗憾而苍凉的偶然。

人工智能忽然一震:【不好!小型装置虽然防水,但雨水会干扰激活效率,拖慢激活时间!】

嗡的一声。

符卿的头脑无比清晰。各种数字在他脑中展开了飞速计算。

“会拖慢多久?”

【不确定,1分钟到5分钟都有可能。】

他的秩序值能够允许多2分钟。

这变成了一场赌博。

忽然,人工智能叫了起来:【你干什么?】

符卿飞奔回装置旁:“遮雨就可以了。”

这个逻辑的确很朴素有效。以前的任务者遇到这样的问题也是这样解决的。

【你的包里有伞吗?】

“我的身体就是装置的伞。”

装置的高度大概到大腿中间。符卿一把脱下自己的外衣,虚虚地罩在装置上,然后弯下腰,用身体挡住装置,用自己整个身体保护它不受雨水侵蚀。

他用藤蔓编制了一片引流网,举过自己头顶。藤蔓不密实,作用有限,但能稍稍挡一下。

人工智能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问题不大。】

雨越来越大。

符卿的姿势是头向下低着的,他看着装置的指针盘,冷静而沉着。

宠物们惊嚎的声响,雨水打在藤网上的声音,雨水流过自己后脑勺、顺着脖颈一路向下打湿衣衫、滴落在地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

忽然,周围安静了!所有声音都不见了!

宠物们瞬间安静下来。

没有雨水打到藤网上。

他的后背也没有感觉到冰凉湿润的触感。

只有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在他的脚下。浓重的黑暗仿佛吞没了这片空间所有的光亮。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轻声问。

人工智能没有答话。

符卿睁眼,小心地转过头看向天空,忽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气息笼罩了他!

天空中悬浮着一只五层楼高的地狱恶犬,通体漆黑,身周燃烧着炎炎业火,火焰间跳动着力量的诅咒。它无比高大,以至于从符卿的角度看去,都看不见头颅和脸,只有一个仰视的轮廓,能看出它的雄武与威严。

它轻吼了一声,声音却像排山倒海,音波笼罩了整座建筑。刹那间,躁动不安的宠物们全都被平息安抚好了!

符卿能清楚感知到,这只恶种至少有A级。

甚至可能远远不止A。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恶种?它为什么不走?装置的波动难道不会让它难受吗?

还是说,它想在装置激活完成前,破坏装置。

符卿的心逐渐冰冷,表情却变得严肃而有攻击性。他盯着恶犬光滑的皮毛,呼吸带着悲壮的镇定。

忽然笑了一声。

战斗,那便战斗吧!

恶犬低下头,珍重地看着他。挺直的脊梁和锐利的眼神让它很开心。

这种开心甚至超过了装置波动带来的痛苦。

恶犬顶着波动带来的躁动痛苦,小心地降低悬浮高度,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瓢泼大雨,将符卿好好地挡在自己的肚皮下面,甚至还将尾巴圈起来,从一旁挡住斜飘的雨水。

符卿面色冰冷,警惕地看着他,呼吸读着危险的秒数。

随着时间流逝,他逐渐松开牙关,眼中出现了疑惑。

这只恶种,在替我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