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2005 年出海打仗的时候,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正规战争已经打完了,只剩下一些民兵和恐怖组织什么的跟美国兵继续打。他们没有飞机大炮,只有步枪、火箭筒,再就是路边炸弹、人肉炸弹这类东西。他们把美国的地面部队打得很惨,但对我们的航空母舰没有办法,因为我们是开飞机去炸他们的,他们根本够不着我们,所以我们不怕他们。但是航母打仗很复杂,有很多危险,必须遵守很多规矩,要求很严,所以只要有时间,长官们就给我们开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们,要小心,要遵守规定,因为稍微不注意,我们就会残废,就会丢命。我们一直也都是很认真地干活,知道以前也发生过大事故,死掉好多人,这次还算幸运,没有听说我们这些航母上工作的兵们遇到重大伤亡。

可是出海打仗,说是没有太大危险,其实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很多事情不是事先可以预料到的。我们这次出海,就损失了 2 名海军陆战队的飞行员。他们是飞 F-18 战斗轰炸机的。具体出了什么事,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上级不告诉我们,因为我们就是干活的小兵,跟我们说了也没有什么用。但是我听船上的人讲,这是我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他们出去飞战斗任务的那一天,正好遇上沙尘暴,那些沙子把他们飞机上的雷达给打坏了,要不就是糊住了,不管用了。他们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的雷达不工作了,可能他们看着雷达还是好好的,其实已经看不到别的飞机了。他们执行任务回来的时候,可能是好些飞机,前面几架,后面几架,一起往回飞。下降的时候,他们都要在空中绕着圈子,然后再一架接一架地降落到航空母舰上来。可是在他们转圈的时候,由于天气的影响,他们在雷达上都没有显示出对方来,所以两个人都没有看到对方的飞机。军舰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管,可能本来就应该是他们自己管吧。他们两个都以为前面没有人了,就直接拐过来,其实他们两个是对着开的,因为飞机速度很快,等他们看到对方,实在来不及躲,结果就迎头撞到一块去了。

我们发现有两架飞机没有回来,航母打击群的那个两星级的将军就说:“我们要马上做搜寻和救援,全力以赴。”我们把所有能派出去的直升机,都派出去了,飞到他们落水地方,在海里面找。潜水艇也过来帮着我们,还有别的船,都来了。好像是大家分块,一点一点查。因为飞机上有黑匣子,掉到水里了,还能发信号,飞行员的椅子背后,也有一台发报机,他要是跳伞了,也能发信号,所以过了一两天吧,我们把他们两个人的遗体都找回来了。听说一个是受伤了,但是那是晚上,天很黑,太难找了,第二天早上找到他时,他已经死了。另外一架飞机都被撞成碎片了,人在空中就已经完了,过了两天才找到他的尸体。

5.4 卡尔·文森号航空母舰 2005 年出征波斯湾纪念册中的我和船友。右上角第一个就是我。所有乘航母出征水兵的名字和照片都可以在网上找到(http://navysite.de/cruisebooks/)

我们救人的时候,就不打仗了,航母停在海上,拼命找那两个飞行员,因为他们是出去执行任务时失踪的,可不是像我们一些小兵跳海自杀什么的。其实飞机都无所谓了,又不是没有,再造呗,培养飞行员可是太不容易了,要挑最好的人,还要学这个,学那个,学习很多年,训练时要花很多很多钱。后来我去跟着飞行训练学校修飞机发动机时,知道训练飞行员有多么困难。好不容易培养成熟的飞行员,说没有就没有了,而且还是两个,大家都很难过。

我们打完仗后,在回家的路上,用 C-2 运输机,把那两个飞行员的家属接到我们航空母舰上来了。我们整个船上的人,给他们开了一个追悼会。那天的气氛很悲痛,很多人都哭了,因为他们两人是为了国家、为了打仗牺牲的。他们都很年轻,也很优秀,如果不参军的话,他们可以活很久,也可以活得很好。挺精神的两个人,就这样死掉了。

5.5 我的照片特写。这张纪念册图片可以在官方网站上找到(http://navysite.de/cruisebooks/cvn70-05/425.htm)

我们这些当兵的,如果一个人因为打仗或者工作而死亡,保险公司会付给我们的家属 50 万美元。这个保险是军队为我们买的,我们一分钱也不用付,属于军人福利的一部分。但是我现在转为后备役(Reserved)军人后,每个月就要自己掏 7 块钱买保险,政府掏其余的,不全包了。军官们的保险应该比我们高一些,但是也不会高太多。只要去当兵,就不要指望发财,就算死了也不可能。

我回来以后,花了上百美元,买了一本书,是专门纪念卡尔·文森号航空母舰 2005 年出征波斯湾的。这里面有我的照片,在这一页的右上角,很小。也有这两个人的照片,很大,占整个一大张。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人,因为他们是海军陆战队 F-18 飞行队的,跟我不是一个单位的,也不是一个级别。海军为了纪念他们两个人,把他们的大照片还有简历都印在这本书里面了。这两个人比较可惜。一个结婚没有多久,他太太刚刚生下一个女孩,是在他出海以后生的。他都还没有见过女儿,就在战场上牺牲了。那个年纪大一点的,是他们飞行员的副队长(Executive Officer, XO),也结婚了,也有一个孩子,也是一个女孩,还挺小,只有几岁吧。这个孩子也到航空母舰上来了,可是她再也见不到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