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仍是热闹非凡,五月的拉萨,白天温度依然较高。姜葳蕤掀开帘子进到屋内,有些闷热。

望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位置,她安安静静地走过去,但要坐在那个位置上没有那么容易。

空位旁边有个藏族老爷爷正兴致勃勃地和对面的小伙子聊天,他体型较大,肚子上的肉挤在一起,已经快挨着后面人的背了。

姜葳蕤有些心累,她轻轻拍了拍老爷爷的肩膀。老爷爷嘴里没停,转过头来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把凳子往里挪挪,又继续和对面的小伙子聊天去了。

姜葳蕤还是有些困难的挤了进去,放了一块钱在桌子上。

小伙子喝了一口甜茶:“新闻学很有趣呢。“

老爷爷笑:“你就报了藏大?没报其他的?“

“没有呢。“小伙子摇摇头:“我喜欢西藏,我不想离开我的家乡。“

服务员来收走那一块钱,给了她一块硬银板,很快,那块硬银板也被收走,一杯热气腾腾的甜茶摆在她面前。

姜葳蕤没有喝,她的耳朵里还是不断传来他们交谈的声音。

小伙子:“马上这月底,那曲要赛马节了,我要回去比赛,顺便给家乡录录视频。“

老爷爷笑:“祝你成功,到时候也发我看看视频,哈哈哈!”

“那肯定的,而且我的小红马都要等不及了,我一定要拿到第一名!“小伙子意气风发,背都坐直了。刚想再说什么,忽然随意看了一眼姜葳蕤就愣住了。

刚才如果他没看错,那女人的甜茶杯里怎么掉进去两滴水?

藏族大叔看着小伙子呆住的样子,顺着他的目光侧头去看,旁边的姑娘正把滚烫的那杯甜茶一饮而尽。

她仰起头闭上眼,把甜茶喝出了酒的感觉。

脸颊边……还有一道泪痕。

大叔一下没了声,他刚才说得太投入了,完全没听到这个小姑娘在哭。

其实不是他没听到,而是姜葳蕤基本上忍着没发出什么声音。

她在走进这个甜茶馆的时候就已经要憋不住了,大家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在聊家长里短,只有她眼眶泛红,心如死灰。

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听到他们聊赛马聊未来的时候,姜葳蕤的心理防线终于崩塌。

江杉……江杉再也没有以后了,那个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江杉,那个老是跟她斗嘴打闹的弟弟一般的存在,再不会突然出现跟她大吵一架了。

姜葳蕤本以为在各种喧嚣中能藏得住悲伤,却不想还是被邻座的人发现了。

藏族爷爷有些手足无措,声音都轻柔了不少:“小卓玛?你怎么了?“

姜葳蕤嘴巴一撇,眼泪花包不住,慢慢抽泣起来。

她微低着头,双手垂在腿上。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闭眼的时候几颗泪珠直接打落,低哭声混在茶馆的人声笑声里,远处根本没人在意。

小伙子挪了个座位坐到她对面,递给她一张纸,只能干巴巴的安慰:”没,没事……谁欺负你!你说呢,我去揍他。“

藏族老爷爷也气势汹汹地应和,看她依然哭得很伤心,想起了家里孙女伤心大哭的时候,轻轻拍拍她的背:“难过了?要不要波拉抱抱?“

要不要爷爷抱抱?

说罢还把两只手张开,一脸慈祥地看着她。

最后姜葳蕤实在忍不住,埋在老爷爷肩膀上大哭起来。

……

晚上11点过的时候,姜葳蕤还没回客栈,沈厉渊在沙发上坐着,有些沉不住气。

他给姜葳蕤发了条微信。

11点05分,没回。

11点10分,没回。

11点15分,还是没回。

沈厉渊过五分钟就看眼手机,终于在11点半的时候收到了姜葳蕤的回信:

我想出去走走。

还是那句话。

沈厉渊心里五味杂陈,他看着微信页面顶部那个“对方正在输入”,微微紧张。

来回闪烁几次之后,竟彻底没了消息。

沈厉渊双手紧握手机,他真的想问问姜葳蕤,要去哪里?去多久?是不是……想要离开拉萨了?

到最后却还是败下阵来,像中午一样,回了一个好字。

生姜和废物今天也出奇的乖巧,安安静静的趴在沈厉渊脚边。

一旁的方立看他沉默着按灭手机,问:“姜姜姐怎么说?”

沈厉渊摇摇头:“只说要出去走走。”

“那沈哥你……”

“我等。”

姜葳蕤其实一直都有自己的心结,她总是喜欢用换地方生活来掩饰自己的逃避。

上次问她还会不会离开拉萨,她说的也是不知道,沈厉渊其实早就意识到了。他只是害怕这个答案,所以一直麻痹自己。

现在这个问题彻底暴露,让他们都不得不面对。

姜葳蕤选择跟随自己的心,换个地方生活。沈厉渊选择尊重她。

那天之后,沈厉渊很久都没有见过姜葳蕤。两人微信电话都在,但没再联系过。

沈厉渊倔强地在等一个答案。

慢慢的,一个月过去了。

拉姆都请沈厉渊去喝二宝的满月酒了,姜葳蕤还没回来。

二宝是个女孩,蚂蚁一家都高兴得不得了。沈厉渊他们进了院子,一家人就在那遮阳伞下站着,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刚出生的婴儿上。

一屋子喜气洋洋。

方立看着已经可以熟练哄睡妹妹的小八,微微避开人群,搭着他的肩走到一边,问:“你怎么还叫小八?“

说来说去,他好像还不知道小八的生日。

“还有一个月,快啦。“小八回头看了眼摇篮,本来是笑着的,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垂下眼来:“我比姜姜阿姨的生日,早一个月。她上次离开,还是和你们去珠峰的时候,还说要给我买奥特曼。“

结果到现在,奥特曼没有,人也不见了。

方立不说话了,他侧头去看沈厉渊,沈厉渊就坐在一旁的长凳上,他笑着对小八说:“那生日的时候叔叔给你买怎么样?姜姜阿姨记性不好,下次她回来,我一定叫她给你补上。“

小八点点头:“嗯!她还欠我呢,休想就这么赖掉了。“

沈厉渊捏捏他的脸:“她一定赖不掉,我们给她一些时间,她会回来的。”

那天雪域大药房的央拉也在,她已经快一年没见过姜葳蕤了,到处打听才知道江杉去爬了珠峰而且遇难了,姜葳蕤也好像离开拉萨了。

她走到沈厉渊旁边,装作扇风的样子问:“哎哟,这个小草儿去哪儿了。“

沈厉渊看她一眼,不想搭理,又听到她说:”你要不去找神婆看看?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没个准信。万一回不来……“

也就不用等了。

方立皱着眉站到她面前:“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八婆。“

声音冷漠凶狠。

央拉:“哎哟我这是好心!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听听佛祖怎么说,好比过自己在这儿干等!“

央拉气哄哄的走开了。

方立又看着沈厉渊:”沈哥,你害怕吗?“

害怕姜姜姐再也不回来了,害怕她……再也不要你了。

沈厉渊顿了顿,说:“怕,怕她出事,怕她不在这个世界上。”

“你不怕她不回来了吗?”

沈厉渊摇摇头,声音很轻:“不怕。”

我只怕她不在这个世界上。

方立不知道的是,沈厉渊每天都会去甜茶馆坐一会儿,就坐他和姜葳蕤相遇的那个西北角。

有时候位置被人占了,他就坐在旁边或者任何能看到那的地儿。

喝完一杯甜茶,沈厉渊会走到转经路上,摸一摸那些转经筒,跟着朝拜转经的人一起到大昭寺,再供一盏酥油灯。

他想起了在羊湖边姜葳蕤跟他说,她以前也不信这些求神拜佛,但有一次灵验了,所以她信。

现在沈厉渊也想相信一次,他每天都对佛祖许愿,只愿求众生平安健康。

只愿求姜葳蕤,平安健康。

八月初,有天中午拉萨下了点毛毛雨。沈厉渊没有打伞,正牵着生姜和废物走在转经路上。那天街上的人并不多,沈厉渊还是习惯性的去看转经的每一个路人。

走到街尾的时候,一无所获的沈厉渊还是有些失落,他微微垂下眼。

算了,也不是第一天失望。

正准备走进沥青巷,废物忽然躁动起来,转过身朝着转经路“汪汪汪“了几声,生姜也抬起前爪,望着同一个方向。

沈厉渊拽住绳子,有些疑惑,他立马转过身向远处看去。

转经路的那头,大概几百米左右的地方,真的有个卷发姑娘正走在转经路上。不管是身高还是穿着,都很像姜葳蕤的风格!

沈厉渊大喊:”姜葳蕤!“

那人没有回应。

废物和生姜忽然也停住了,不确定。

沈厉渊却是燃起希望般,毫不犹豫地拉着两只狗狗向那人跑去,边跑边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远处那人依然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

等沈厉渊飞跑过去的时候,那个卷发姑娘已经不见了……

他大喘着气靠着墙,生姜和废物也吐着舌头。

心里那点儿希望又灭了……

沈厉渊垂头丧气的回到客栈,一屁股坐在姜葳蕤做的那个木凳上,凳子早就磨光滑了。

方立还在帮客人冲葡萄糖,看他头发微微淋湿,刚想问他要不要去洗个澡,手机上显示有新订单。

沈厉渊坐着苦笑,他才发现自己真是心口不一,在佛祖面前说着只要姜葳蕤平安就好,其实自私得要死。

他换愿望了,他要姜葳蕤平安回拉萨,明天就去改。

……

“有个人定了一个月,沈,沈哥。“方立瞪大了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说。

沈厉渊懒得搭理,刚想说定就定呗。忽然听到院子里生姜和废物都在狂吠。

同一时间,方立抬头看着他缓缓出声:”订单人,是姜葳蕤。“

脑子“轰隆“一声,沈厉渊屏住了呼吸,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方立走出前台他才反应过来,和他一起冲到院子里。

沈厉渊看见,姜葳蕤正宠溺地抱着生姜和废物,笑得温柔。

那一定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画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