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九点的时候,太阳才慢慢从拉萨爬起来。
十、十一点的时候,姜葳蕤才慢慢从睡梦中醒过来。
有时候,疆藏才是最适合夜猫子们生活的时区。
脑子彻底清醒后,姜葳蕤才肯从被窝里出来。今天阳光依然不错,她要出去转转,顺便给江杉买药。
捯饬好自己,刚打开房门的姜葳蕤就撞见隔壁顶着鸡窝头的江杉刚从房间出来。只穿着薄薄的被睡乱了的白T和黑色短裤,眼皮耷拉着,黑眼圈依然严重。睡眼惺忪地故意朝着她打着哈欠。
不知道还以为客栈是流浪汉居所呢……江杉是不是从哪个桥洞下刚爬出来啊??
姜葳蕤一脸嫌弃地偏过头摆摆手,努力把他俩中间的脏空气给拍走:“没刷牙就敢出门?真臭真臭,真是污染空气……”
江杉没说话,看样子还没睡醒,脑子还没开机。
“你的房间老鼠进去都要导航吧?”说着就轻打了下他垂着的手臂,白了他一眼,走进院子骑上了熊猫小电驴。
留下满脸不屑的江杉站在原地,撇着嘴,对着沙发上坐着喝茶的客人两手摊开,仿佛在说:
她拽什么拽?
姜葳蕤从大铁门出去,慢慢骑了几米经过巷子口。小电驴刚转弯就听到有人在喊:
“姜姜!”
姜葳蕤一扭头,就看见蚂蚁饭店的老板蚂蚁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剥豆角。
他只有一只手,但是丝毫不影响剥豆角的速度和质量。
豆角在他右手五指之间翻飞,半分钟都不到,一根豆角所有的毛丝都被撕干净了。
“蚂蚁哥,做饭呢?”姜葳蕤朝他挥挥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整个人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明媚。
姜葳蕤不笑的时候有些生人勿近,笑起来又像春花绽放,冰雪初融。冰与火的气质就是能够在一个人身上结合的如此融洽。
“是的是的,等会儿让小八给你送饭哦。”蚂蚁说着不标准的汉话,也回了她一个笑容。
姜葳蕤和江杉都不太做饭,平常能就做个番茄炒蛋就顶天了。幸好巷子口有家饭馆,蚂蚁年近四十,虽是藏族,却做了十几年川菜,味道很赞,他们就合作了一下。
蚂蚁饭店供给他们午晚餐,按月来包,给他们的价格自然也低。平常有个什么忙大家伙的也都搭把手,客栈的客人要吃饭,也都被江杉推荐来蚂蚁饭店了。一回生二回熟,现在两家的关系已经非常好了。偶尔蚂蚁的儿子小八还能帮姜葳蕤看几天店。
跟蚂蚁道别后,姜葳蕤继续往前。
拉萨的天气依然很明媚,阳光微微刺眼。姜葳蕤拿起车篮子里的墨镜和遮阳帽,深吸了一口高原的清新空气。
从巷子里出来,蓝天白云仿佛触手可及,蓝是醉人心脾的蓝,深邃得不知哪儿是尽头。
天气特别好的时候,姜葳蕤就喜欢躺在客栈楼顶的摇摇椅上,静静地看着天空。自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感觉越来越放松,越来越舒服,心境越来越开阔,像一根草,一叶萍,一粒尘,就这么与那蓝色融为一体,以至无形。
沿着森多路往南骑了不到一公里,姜葳蕤把小电驴停在雪域大药房门口。
走进店里,太阳终于没那么刺眼了。
收银台的央拉拥措一看到姜葳蕤就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热情地打招呼:“小草儿,你来啦。好久不见了都。”
姜葳蕤朝她笑笑,双手在胸前合十:“扎西德勒!有一个月没见了呢,央拉,你又漂亮啦。”
央拉拥措站起来走到她跟前,笑容更盛:“扎西德勒,还是胶囊?”
姜葳蕤点点头:“再要三包葡萄糖。”
央拉拥措比了个ok的手势,走进到最里面一排货架里,没几分钟又走了出来,手上拿着药:“你要不让杉儿去正经医院看看,或者……给神婆看看,驱鬼避邪,这抑郁症拖着一年多了也不是办法,真正有用的药还是得医生开。”
姜葳蕤接过一袋子药,皱了皱眉,她不喜欢央拉拥措的话。让江杉去医院是绝不用想了,这种迷信呢也铁定起不了作用,她又不好直接拂了央拉拥措的面子,只能委婉说道:“没办法的,我试过……很多次。”姜葳蕤看了看手中的疏肝解郁胶囊:“希望有一天他能想通吧,实在不行也不逼他。”
央拉拥措点点头,对姜葳蕤笑笑:“行,咱们相信啊。杉儿肯定能好起来,墨墨肯定也不愿意他一直这样自责吧。”
“嗯。还是记我账上啊。”
简单道别后,姜葳蕤走出了药店。把药塞进包里,又骑着小电驴往南开了一段路,最后拐进了八廓街。
八廓街是拉萨最有人气的一条商业街。如果说大昭寺是拉萨的心脏,那么八廓街就是拉萨的脉搏。
距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的八廓街,围绕着大昭寺由四个街区组成。除了转经朝拜外,最热闹的便是大大小小的商铺小摊了。
铜佛,转经筒,藏刀,藏红花,经幡旗,木碗,甜茶,奶渣……从藏族本土首饰装饰、生活用品,藏药,佛像等到尼泊尔转运来的毛毯、鼻烟壶,马具……不管是异域风情,还是本土文化,令人眼花缭乱,八廓街均是应有尽有。
“沈哥你看!这个藏刀真帅!”方立一手搭在沈厉渊肩上,一手兴奋地指着路边摊前的一把银色藏刀,眼里闪着激动。
“确实不错。”沈厉渊抱着手点点头。
眼下这把刀约20厘米长,刀锋锋利,刀面干净,刀柄处寓意吉祥的藏文藏图腾雕刻得精美细致。
看起来真是一把纯手工打造的好刀,比他们在阿里见的漂亮多了。
又闲逛了一会儿,本就长途骑行的俩人也有些累,沈厉渊和方立便拐进了八廓街最有名的明光甜茶馆,想喝点奶茶解解渴。
掀开门帘走进室内,茶馆内的几个长条桌子上基本摆满了杯子,呜泱泱全坐满了人,认识不认识的都在一张桌子上有说有笑。
好不容易看到西北角的角落里还有两个位置,方立拉着沈厉渊赶紧走过去坐下。
方立取下背上的登山包,把手上的头盔放在桌上。
动作幅度太大,头盔不小心磕到了桌子上的一杯奶茶。
头盔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杯内的奶茶晃晃****,最终还是洒了一小滩出来。
方立看着对面的姑娘尴尬一笑:“抱歉啊,没太注意,我再给你点一杯啊。”
对面的人沉默着摇摇头,戴着墨镜看不清神色。端起杯来又喝了一点,看样子完全没有在意洒出来的奶茶。
收钱的服务员刚好走过来,沈厉渊递了三块钱过去,换了三个硬银板,递了一个给眼前的姑娘。
?
姜葳蕤皱了皱眉,并没有伸手去接。放下奶茶,抬起头来时却笑了笑:“真的不用。”
姜葳蕤看着眼前伸出手的男人,面部硬朗,五官锋利,还有些异域感。
“点了。”
看她不接,沈厉渊也不等,直接把银块放在她面前。
“行。”
姜葳蕤无语,那今天就多喝一杯。
“你们是来骑行的?”姜葳蕤看到他们穿的专业骑行服,戴的头盔,防风镜……觉得他们应该是搞骑行的。
方立回道:“没错,我们从新疆骑过来的。”
姜葳蕤嗯了一声,想着人家都请喝奶茶了,也不好这么干坐着,又继续问道:“走的219?”
“对的,美女居然知道219线啊?”
其实一路上沈厉渊他们都会遇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户外人。在从喀什骑到拉萨这一程都会遇到很多摩旅或者自驾。
拉萨这个地方也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圣城,不少旅行者会选择这里,知道219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眼前这个姑娘,看起来并不像搞户外的,像是来这里旅游个几天,打打卡就回家发朋友圈的那种。
皮肤白皙,手指光滑细腻,还戴了遮阳帽。
怕晒的人才会戴遮阳帽,怕晒的人才不会玩户外。
姜葳蕤在心底冷笑一声,他读出了他们话里的偏见,面上还是温润地笑着:“是啊,听人随便讲的。你俩骑了多久,都被晒成小麦色了?”
“一个多月吧,从喀什经过藏北阿里日喀则再到拉萨。”
“果然。”
方立猜不透姜葳蕤的意思:“不好看吗?哈哈哈。”
姜葳蕤正经的回答:“好看啊。”
眼神看向沈厉渊,又说了一遍:“好,看。”
沈厉渊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姜葳蕤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危险。
他不像方立那样阳光,那样健谈,但是搞户外的,很少有这样冷淡的。经常会在外边接触三教九流的人,插科打诨谈笑风生没学会,普通的交流竟然也没有。
她都夸他了,他居然冷着脸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葳蕤有些怕这样明面上冷淡的人,天生就怕。
……
喝完奶茶后,姜葳蕤朝二人答谢过一番就离开了,走到了转经路上。
朝拜是神圣的。
姜葳蕤第一次看到朝拜,是一个除夕夜。她记得那天大昭寺外的人格外多。
许多朝拜的人就套着一身塑料袋,手上戴着自制的硬木板,一步一跪一磕,五体投地的,将全身交给大地。就这么一步一步,朝着大昭寺跪拜,那里有藏传佛教的核心。
他们或来自川西甘南,或来自阿里昌都。不管是身上的灰尘还是血痂,都无法污了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姜葳蕤甚至不敢走到对街去,生怕挡了他们好不容易求来的气运。
之后她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跟着转经,转一圈,三圈,或是五圈……
谁也不拜,什么也不想,就简简单单地跟着转。
现在她就快转满五圈,有些微微累。突然听到远处有人朝着她这个方向大喊了一声:
“美女!!”
听声音像是有些熟悉,好像是刚才骑行人中的一个?他们怎么也来了?
姜葳蕤不想理会,装作没有听到,跟着转经的人流继续往前走。
好多路人都回头看方立,他又喊了几声,姜葳蕤还是没回头。
方立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笑道:“算了,美女没听见。”
沈厉渊冷哼一声,微眯着眼,看着姜葳蕤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刚才明明看到她脚步微微一顿。
就如刚才在甜茶馆,他分明看到不想接银板时,她微微一皱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