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也想要过充满恩典的生活,必须更了解“感谢”的真意:我们不是因为得到了心里希望的事物或看到他人的难处才想起感谢;我们应该单只为自己“已经”拥有的平安与快乐就时常谢恩。

我心中最大的愿望是保有心境的平稳,盼望我的目光专注,意念单纯,生活有目标,帮助我尽全力完成所有任务。套句先哲的话,我希望生命中能有大半的时间活在上天的恩典里。这里所指的恩典不单指宗教上的慰藉,而是一份能稳定生活的宁静。我所追寻的正如苏格拉底在《菲德罗篇》中的祈祷:“但愿内在与外在能够合而为一。”我希望用这份和谐,作为前进的动力,带领我完成自己应尽的职责。(《来自大海的礼物》第2章《峨螺壳》)

2009年,暑假走到尾声的时候,我的工作非常忙累。有一天下午结束在外的演讲之后回到家,我打算立刻继续前一日未完的工作。坐定桌前打开计算机,一开启信箱便看到屏幕同时收进好几封信;我选了好友寄来的信先看,希望当作这一天劳累后的安慰。一直以来,这诚挚温良的朋友都给我这样的鼓舞,我于是满怀期待地展读她已有一阵子未捎来的信息;只是,这一次不同于以往,我几乎在未读完信时就伏案哭了起来。我情不自禁的表现把不明所以的家人都吓呆了,在一片混乱中,我只感觉到丈夫与女儿到身边拍抚着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而我却没能从伤心中平息过来,脑中只有这些话:

有一事,一直考虑是否要告知你,心中很犹豫,但又很怕你到时怪我不够朋友,枉交一场,所以还是提笔告诉你,你不用太惊慌,我至今都很好。事情是这样的:

最初是身体常有些部位酸痛,也不知什么原因,故6月2日去私人诊所做检查,当天照超音波时,就发现肝有许多肿瘤。所以下午就转诊至马偕医院做进一步确认。

6月3日诊所来电,我血液化验有几样癌症指数偏高,对我而言,心情真是很shock and down(震惊且失落)。6月11日做了**切片,6月15日做了腹部断层,确定是否除了肝,其他附近器官的胃、肾、肠是否有转移,好消息是检查都没问题,但却发现骨头有些问题,所以才在16日原本要开会那天,我又被安排去做bone scan(骨扫描)。

17日三种报告都出来了。

由切片中确定乳癌是原位性转移到肝和骨头,而因已扩散,所以开刀效果有限,就直接由化疗开始。

原本想周四、五进办公室处理交代事务,周六把家中的事整理,打算下周一住院做三四天的化疗,岂知医生却说你要不要现在就打第一剂化疗针,两个小时就可回家调理。

出乎意外,没有想象中的繁复,心情也顿时轻松许多。

所以就在没有预备下,我开始了第一次化疗。

也许现在药物进步许多,也许我一向对药物不过敏也不排斥,至今约一天时间,没有任何不适或恶心、呕吐,所以不用把我想得太虚弱与苍白。

我只是需要吸收高热量、高蛋白的食物保持体力和体重,才有力气做体内打战吧。

我请你为我这段时间的休养和体力祷告 (尤是不可以发烧,那是比较严重的状况),现在有更多时间读神的话语,觉得宝贵无比,也别怕打扰我,否则被好意地孤立,也有些若有所失。

希望你看完信,别太难过,对有信仰的我,我知我将何往,故不会太害怕,有的只是不舍。

也希望不会在你的忙碌上增加任何压力,彼此好好保重,互相纪念。

我曾几次重读这封信,哭了又哭,但两年多来,我勇敢的朋友却以自己的奋斗给我上了“恩典”的一课。她让我想起《来自大海的礼物》这段话:

不论是否活在恩典里,每个人大部分的时间都要学习处理好生活大小事。生活本身是一门课题,有时候好运是可以自己修炼而来的。从自己和他人的经验中,我发觉到:某些环境、某些生活方式和某些特定的行为准则,可以使人更容易做到身心内外的和谐。(《来自大海的礼物》第2章《峨螺壳》)

去年岁末见面的时候,朋友因为髋骨而行动无法自如,坐车时,我看到她得用手搬移自己的脚,心里难过得不由自主就移开了视线,那一次,她也介意着见我父母时无法站起来与老人家打招呼;聚会的欣慰与心里的担心混合成难以形容的气息漫**在我们的交谈与相处之中;但是,一个勇敢的斗士凭借的不只是信心,还遵循着以信心为基础的谨慎生活;我的好友不是在等待恩典的到来,而是相信自己已在恩典之中,因此总是感谢。

再过两个月,过年前那暂不听使唤的腿好起来了,如奇迹一般,我的朋友又好好地在我眼前行走。

有一次是星期六,我在医院与她度过一个下午。来巡病房的医生因为不负责主治,所以对照着病历上的数据细细地阅读。我可以感觉到医师不停抬头望她的讶异,病历与真人之间所产生的印象落差使医师难掩惊奇的表情。我记得,那位医师至少重复了两次这样的话:“你看起来精神这么好,讲话又这么温文有礼……”那一刻,我的心里充满一种骄傲的感觉,又一次想起“生活本身是一门课题,有时候好运是可以自己修炼而来的”。

我相信,要学习过“恩典生活”的第一步一定是“感谢”,但我所说的感谢并不是口语上的有礼貌、无事不说谢谢的生活态度;心怀感谢时,人通常形于外的是“接受”,以自然的心接受所处的景况与环境的相与,我的朋友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总说:“我知道,我可以接受!”

她几乎是以好笑的心情跟我描述被宣布病情那天的状况,因为太严重了,所以随她同去的妹妹顿时无法克制地哭了起来,连主治的女医师也忍不住一起哭了。我的朋友以无奈又可爱的表情看着我,好像在问:“如果是你,又该怎么办呢?她们两个因为我而脆弱成这个样子!我总得做点事。”所以,她笑了一笑,有点尴尬自己当事却不知如何表现,缓缓又接着说:“我只好反过来安慰她们,也来不及为自己难过了!”

这两年多来,无论经历哪一种治疗,我的朋友总是笑着说:“当然是很痛的,身体的痛没有人可以代替,所以要忍耐。”有几次她的泪水只一点点地从眼角流下,但因为表情还是笑着,所以我无法分辨那是否是心情的流露,或只是她生理的一个现象,但是,她的“接受”大大改变了我对事物的看法,凡事好像都更宽广了,我也不再觉得自己可以“尽情地烦恼”。我警觉到,如果我也想要过充满恩典的生活,必须更了解“感谢”的真意:我们不是因为得到了心里希望的事物或看到他人的难处才想起感谢;我们应该单只为自己“已经”拥有的平安与快乐就时常谢恩。

我曾跟洪兰老师一起演讲的时候听她说:“懂得感谢的人就不会得忧郁症!”虽然我非常有同感,却也知道这样的话随时可以被曲解成:对忧郁病患没有同情心,但是,我相信老师说的“感谢”:是了解自己已经生活在恩典中而倍加珍惜所产生的抗忧郁剂;是像我的朋友一样,虽然身处苦战却仍怀感谢的心继续努力,这应该就是“自求多福”的体现。

套句先哲的话,我希望生命中能有大半的时间活在上天的恩典里。(《来自大海的礼物》第2章《峨螺壳》)

但愿我不忘记这句话的主词是“我”:恩典的生活是从帮助自己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