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吗?

还要逃离这座牢笼吗?

我扪心自问,却只是笑了笑,再次躺回了冰冷的被窝里。

不逃了。

爱我的人为我而死,我恨的人,也已大仇得报。

我的灵魂已经腐烂,我的身躯也只剩下一具腐朽的皮囊……

我累了。

只要我安安心心等死,等我走完岳风盈的一生。

我就会化为一缕尘烟,亦或者回到我的世界。

无论哪一种结局,我都彻底解脱了。

春去冬来,三年已过。

明天十月初十,是云生的忌日。

是岳淑瑶被我杀死的日子。

也是燕承瑞暴毙之时。

这一晚,我躺在院子的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

我看着天上闪烁的星子,缓缓勾起唇角。

这一刻,我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他终于要死了。

我苟延残喘,偷活了这三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时至今日,我仍旧记得初见他时的模样。

他一身大红喜袍,脸颊绯红,淡淡的酒气,一脸惊慌地把我抱下来。

我看着他的泛着波澜的桃花眼,感受着手臂的力度,心跳都漏了半拍。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声音,他的举止,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

他会在我被宋明月欺负时,把我护在身后保护我。

他会在宋府遇到刺客时,舍身而出,为我挡住冰冷的刀剑,

他会在我跌落悬崖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随我而去……

啊,多么凄美的爱情啊。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假的。

自始至终,他对我的每一分好,每一次奋不顾身的付出。

都只是为了让我这颗塞给他的棋子,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可是,我的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呢?

我裹紧了被子,想到他曾经说,会放我离开的话,忽然有些想笑。

我看着四四方方的宫殿,四四方方的天。

最后困住我的,是他,也是我自己。

寒风袭来,我已经冻透的身子,早已经麻木。

我裹着被子,走进房间,闭上眼睛。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和燕承瑞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他会对我笑,他那双温润的眼眸,还是那样温柔。

他的衣服,不是冰冷的明黄。

而是他最喜欢的月白。

他拉着我的手,不再那样冰冷,而是如初的温暖。

我们手牵手,漫步在漫山遍野的海棠花里,笑着,闹着……

我们好像在漫无目的地奔跑。

也好似要跑出这座美丽的牢笼。

到最后,我们跑累了。

便并肩躺在了,落满白色海棠花瓣的地上。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都笑了。

他说,对不起,盈盈。

是我伤害了你,是我毁了你的一生。

是我把你囚禁,逼迫你与我一起烂在这座冰冷的牢笼。

我没有回答,他却红了眼圈。

他说,别怪我,盈盈,他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他说,如果他知道,他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宁可见我的第一天,就让我杀了他……

他的声音很温柔,甚至还微微颤抖。

我微笑着抚摸他的眉眼,默默叹了口气。

是梦啊……

只有在梦里,我们才能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他好像又说了很多很多话,但我都已经听不清了。

我只记得这一刻,他很好看,像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

狂风吹动海棠花,漫天的海棠花飞舞,模糊了我的视野

而他的身躯,也在这场花雨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我忽然觉得手里好像攥了什么东西。

我摊开手心,掌心里静静地躺着,那个我绣给他的那个丑香囊……

我浑身一个激灵,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我坐了起来,冷汗淋漓,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感觉手中有东西在硌着我,我摊开手心。

看到香囊,我心跳加速,梦里的一切,和现实再次融合。

我掀开被子,赤着脚推开门,黎明将至,寒风吹动着我的衣衫。

太监凄厉的呼喊声,响彻了整个黎国宫殿。

“皇上驾崩了……”

燕承瑞死了……

他终于死了!

这一瞬,我大脑一片空白,忍不住放声大笑。

可当我笑到筋疲力竭,靠着门槛滑落在地时,我才发觉我哭了。

我在哭?

可是,我为什么要哭?

我强行挤出笑容,可很快却撇了下嘴。

我的笑声,化作一串串呜咽与悲鸣,化成了连我自己也不理解的痛彻心扉。

是啊。

燕承瑞死了,我的爱也死了,恨也死了。

他已经走完了属于他的一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可是,我寄居在岳风盈身体里的李沁如。

我的归途,又在哪里呢?

太阳西沉,总会有新的太阳,再次升起。

年仅五岁的清儿,是燕承瑞唯一的孩子,也是黎国的新皇。

而岳珑琪则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后。

清儿下令大赦天下,这其中一定有岳珑琪的助力。

当然,被赦免的名单里,自然也包括我。

那一天,封闭了三年的未央宫,缓缓打开。

我看到头戴凤冠,身着暗红金织的岳珑琪。

她脸颊的烧伤的疤痕,也全然显露出来。

像是徽章,像是浴火重生的骄傲。

她的手侧,牵着一个明黄的小小的清儿。

她终究成就了母仪天下的预言。

她也完成了自己在书中的使命。

我很高兴,便扶着墙,一点一点地挪过去迎接他们。

岳珑琪却三步并作两步走,扶住我的胳膊,笑着红了眼圈。

“姐姐,姐姐你终于自由了!”

姐姐?

自由?

这样熟悉而陌生的称呼,我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了。

在这未央宫的三年里,只有我自言自语,形影相吊。

每日送来的必需品,也是从一个小洞口里推进来,再很快地关闭。

我都快忘记,一个活着的人,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我想,或许是因为我太久没有说话,或者是太激动了吧。

岳珑琪看着我头上的白发,笑着落下眼泪,又很快地擦去。

她带着我,回到太后居住的慈安殿,要我好生休养。

我知道,她是在报答,当初我对他们母子的救命之恩。

可是这样做,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