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这点出息!”

沈聿拧着他的耳朵将他扔了出去, 从小像个窜天猴一样上天入地,还敢嫌大人啰嗦!

今年会试,沈聿本应担任主考, 因侄子侄婿都下场应考,碍于避嫌主动让贤。三个孩子都没能让他失望,殿试过后,顾同高中探花, 授七品编修,怀远和陈甍则“一雪前耻”,分别取中二甲第十七名和第二十名, 朝考又考上了庶吉士, 得以进入翰林院庶常馆学习。

国朝有一不成文的规矩, “非进士不入翰林, 非翰林不入内阁”,一门三翰林,算上两个女婿就是五个, 其中三个三鼎甲, 成绩实在斐然,累世显宦的前程就在眼前。

怀远怀铭都有了功名,怀安也身在国子监, 沈聿趁机提出, 希望皇帝降恩旨,让沈氏一门脱离军籍, 皇帝自然没有二话, 降旨特许沈家改军户为民户。

一连多日, 登门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旁敲侧击的询问之下, 才知道沈家的子侄辈全都已经婚配,只剩一个年纪尚小的芃姐儿。

芃姐儿是沈阁老的唯一的女儿,唇红齿白鹅蛋脸,一双杏眼又大又圆,灵动的眸子流光飞转。既然哥哥姐姐们都已婚配,很多人便打听起芃姐儿的婚事来。

芃姐儿刚满十二,正是在爹娘身边蹭腻撒娇的时候,沈聿绝口不提她的婚事,对于外人明里暗里的试探,也只当听不出来。

芃姐儿倒没受到什么影响,只是跟娘亲出门时,感觉姨姨婶婶们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她回来问哥哥:“她们干嘛总拉着我嘘寒问暖,怪瘆人的。”

怀安煞有介事的说:“她们觉得你模样好看,想沾你的颜值,你可躲着点,别给人沾多了,自己就没有了。”

芃姐儿觉得很有道理,从那日起,沈家大小姐凛若冰霜的名声传遍京城。

沈聿许听澜还叫来儿子侄子们耳提面命,让他们在外谨言慎行,“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越是风光得意之时,越不能忘形。

怀安觉得自己是最不用爹娘担心的,因为哥哥们的优异成绩,他在国子监被同窗师长用异样的审视了半个多月,一点都得意不起来。

大家都很好奇他在这样的家庭里打酱油是什么感受。他能有什么感受?如果差距很小的话,他会觉得有压力,如果差距到了望尘莫及的地步,那就只能喊六六六了。

转眼就到了怀远的亲迎礼,邹家去岁成服,两家十分默契的加速走完了三书六礼,天气尚还很热,但为了避开鬼月,便将婚期定在了六月底。

怀安跟着堂哥去迎亲,长长的队伍绕城一周,舞龙舞狮,吹吹打打,来到邹家门前。

邹家人丁兴旺,新娘的兄长和姐夫们加起来足有十来个,还有一溜儿大大小小用红头绳扎着鬏髻的娃娃,整条街上满满当当都是人。

“好家伙,邹家这是生了一支蹴鞠队啊。”怀安感叹道。

沈家这厢迎亲,都是业务熟练的,陈甍顾同自不必说,早就摩拳擦掌等着对方出题了,怀安财大气粗,先用红包糖果打发了满地的娃娃。

结果对方不搞“文斗”,搞起了“武斗”,只见小厮端来一张扎着红绸子的弓,并几支箭头处包裹着棉花红布的箭。

邹应棠的长孙站出来,对怀远道:“‘射’乃六艺,古人语: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不知新郎官能否弯的开这把长弓,将对面树上的绣球射下来?”

迎亲众人面面相觑,连鼓乐手都停了下来。

射乃六艺不假,可是本朝的读书人大多十数年困于书堂,文气十足,最多是玩玩投壶,对对诗词,让一个翰林老爷弯弓射箭,属实有点刁难人了。

陈甍心思敏感,当即在顾同耳边问:“这邹绍是什么意思?来真的?”

寻常百姓成亲,新郎想进岳家的门,少说也得脱层皮,可邹家这样的高门显宦素来讲究体面,不该这样与亲家为难才是。

顾同低声道:“邹绍曾耻笑考入府学的军籍同窗是沐猴而冠,后来做七品巡按御史的时候,曾要求地方四品武官向他行跪礼。”

“荒唐。”陈甍发出一声轻哼:“是瞧不起二叔的缘故?”

“大抵是的。”顾同道。

怀安凑在两人中间,听得一清二楚,当即昂首倨傲道:“我堂哥文武兼备,箭无虚发,有何不敢?!”

邹绍愣了愣,他原想着沈家一群书生,必不敢应下这种题目,他也可借机讽刺一两句——武官之子,也不过如此。

谁知怀远毫不畏惧,接过长弓箭矢,张弓搭箭,瞄向不远处,悬挂在树梢上的红绣球便是一箭,没有伤到绣球,却打断了勾住绣球的树枝。

环佩叮当作响,红绣球应声而落,围观的宾客争相哄抢,四下一片叫好。

邹绍眼都看直了。

怀安拍红了巴掌,声音最响最得意:“这些都是雕虫小技,我堂哥能百步穿杨,还有什么题目,尽管放马过来吧!”

陈甍一把捂住了怀安的嘴——人家显然没打算继续出题呀。

怀安这样一喊,邹绍当即笑道:“百步穿杨?那可太好了,烦劳诸位腾个地方。”

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四散开来,清空了半截狭长的道路。在道路尽头矗一根高高的竹竿,将一只小葫芦悬空斜挂在竿顶。

怀远这两年专攻学业,经久不碰弓马,没有很大把握。

他紧张的攥了攥缰绳,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表现出半分畏怯,坠了父亲的威名。

只见他一夹马腹,纵马疾驰而过,从竹竿起始,跑出数十步,长弓拉满,翻身一箭,箭矢冲向天空,将拳头大的小葫芦一击而碎。

“好!!”众人击掌称赞。

怀远勒缰站定,才长长松了口气,总算没在众人面前出丑,他盘算着,回家先不急着洞房,先把沈怀安捶成肉饼。

陈甍和顾同生怕怀安再生幺蛾子,一个死死捂住他的嘴,怀安险些喘不上气儿。

怀安费力挣脱开二人的钳制:“放心,我知道怀远哥的斤两,实在不行还有我呢。”

论读书他不行,论骑射他可是一把好手。

两人瞥他一眼,好在有惊无险。

怀安重新攀上白马,高声叫道:“邹大哥,你能拉的开这把长弓吗?”

众宾客忽然安静,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邹绍身上。

邹绍脸上一阵青白交错:“我等读书之人……”

“养国子之道,乃教之六艺。邹大哥不会只会吟风弄月,寻章摘句吧?”怀安又问。

话音刚落,四下响起一片起哄的声音。

邹绍算是被怀安架起来了,只得硬着头皮接过那把角弓,使出全身之力,脸上憋得通红,也只将它拉开了一半。

怀安叹了口气:“邹大哥,要注意身体啊。”

又是一阵起哄声,夹杂着嘲笑。

邹绍脸都绿了。

兄弟们见状忙打圆场,夸赞怀远允文允武,智勇双全。

怀安恰如其分的喊了一声:“接新娘子喽!”

身后的小厮随之往空中撒了一大把碎银和糖果,宾客们、孩子们抢成一团,纷纷讨个彩头,鼓乐声起,舞龙舞狮重新开始了表演。

结亲队伍趁乱冲破阻拦,直接闯进了大门,原本喜庆热闹的接亲差点变成全武行,好在尴尬的场面重新热闹起来。

邹应棠听闻长孙这番安排,强忍着怒火,等孙女邹玥出了门,才将长孙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这样做,叫玥儿去了婆家如何自处?!”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邹绍委屈道:“反是他们嘲讽我呢。”

“活该。”邹应棠道:“大喜的日子,存心让人家下不来台,人家还要顾忌你的面子?”

“那顾同去沈家迎亲的时候,大门口还站了一排官兵呢。”邹绍咕哝道:“到底是军户出身,到底改不了通身兵鲁子的习气。”

“你混账!”邹应棠用拐杖杵着地板道:“人家那么做,是因为知道顾同从小研读兵法,你事先知道沈怀远擅骑射?”

邹绍不敢说话了。

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进了门,全家上下忙得转不开身,怀安要帮老爹应酬宾客,迎来送往,还要组织兄弟姐妹们闹洞房,比全家上下任何一个都忙。

一直到婚礼次日,沈家才重归平静。

也不太平静。

怀远追着怀安满院子跑,要把他捶成肉饼,可把刚进门的邹玥吓得不知所措。

还是怀莹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别怕,咱们家只要不办婚礼,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一般是兄友弟恭的。”怀薇补充道。